3.Chapter 3 懷孕
沈流年很忙,一周坐診一天,一天只看三十個病人。
找沈博士的看病的,無一不是疑難雜症,雖然只有三十個病人,沈流年卻看了整整一天。剛準備離開醫院,診室門就被撞開,沒有見過這麼無禮的病人,沈流年頭都沒有抬,冷冷道:“您好,我下班了,婦科請去前面304診室。”
西原恍若未聞,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出於職業病,心情非常不好的沈流年還是看了一眼那張病例,顯而易見的結果,沈流年皺了皺眉抬起頭,入眼的就是一張蒼白而美麗的面容。
他見過很多女人得知自己懷孕時的表情,可唯獨沒有見過這樣的准媽媽。
說不出是什麼感受,沈流年心裏的火熄了幾分,不由放緩聲音確認道:“是的。恭喜,你懷孕了。以後要注意——”
“謝謝。”再一次得到確認,西原還沒站穩,轉頭就走。
“哎診單——”
西原返回來,拿着單子離開。
沈流年扶了扶眼鏡,後知後覺地覺得這個叫西原的女人行為舉止都很熟悉,可一時卻想不起來他到底在哪裏見過這樣一個女人,沈流年搖搖頭進去換衣服。
走出診斷室,西原就將化驗單放進了垃圾箱。
一把攬起長發,西原深深地提起一口氣,有種陌生的感覺鬱結在心裏,逼得她喘不過氣,西原忽然很想深海潛水,想急速飆車,或是狠狠做場愛都行。
在過道里點了根煙,剛吸了兩口,一個護士過來,禮貌提醒道:“您好,醫院禁止吸煙。”
西原看了護士一眼,蒼白的臉上沒有其他表情,只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煙頭,一捻,火紅的煙頭燙在指腹上,熄滅。
小護士受到了驚嚇,不由向後退一步,心裏罵了句“瘋子”掉頭就跑。
西原平靜地來到廁所,將自己關進隔間。
一向能掌握自己的西原無法控制她此刻的情緒,無數氣流在她的身體裏亂竄,很多張嘴巴在啃噬她的身體,心口生冷,又有點微疼。
西原坐在馬桶上重新點燃了一支煙,狠狠吸了幾口,吸得太猛,嗆出了眼淚。
一根接着一根煙,滅了再點,點燃狠狠吸……西原把煙霧全都咽進肚子裏,然後趴在馬桶上乾嘔。
沈流年明天要趕去外省參加一個會診,收拾好東西,打了電話安排好行程,正要離開,門又被“啪”地一聲推開。
西原的自我修復能力很高,潛水,飆車,做.愛都不需要,一盒煙她就能恢復如初。
西原站在沈流年面前,素手撐着桌面,迎上沈流年疑惑的目光,安靜道:“醫生,我要做人流。現在。”她的語調中沒有刻意的冷清,只是很薄,很淡。
沈流年的臉瞬間就冷了下來。
寇紅的指甲,艷麗的妝容,濃烈的煙味……沈流年滿帶嫌惡地掃了一眼西原的肚子,心中卻是悲憫一嘆,又是一條無辜的生命,造孽。
西原不在意沈流年異樣的眼光,她將身上所有的錢掏出來擺在沈流年面前,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
“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你要做人流,你知不知道你輕描淡寫地這句話是在扼殺一個即將到來的小生命。那是你的孩子,你的血肉,你知不知道那有多麼寶貴?”最後幾個字沈流年說得咬牙切齒。
“是嫌錢不夠?”沈流年一番微言大義聽在西原耳中就是:你肚子裏有一個生命,很珍貴,做手術的錢不夠。
沈流年一時沒反應過來。
西原從包里掏出一張卡推了過去,“這是我的工資卡,明天十二點后就會發工資,密碼寫在卡后。”西原認真地盯着沈流年,末了又加了一句:“這是我自己的全部積蓄。”
沈流年臉漲成了豬肝,他從來沒見過這麼不知廉恥的女人,他說的根本就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這簡直是在踐踏他的職業操守,怒極反笑,沈流年冷道:“小姐,不管你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裝不懂,首先,我要下班了。其次,我們這是正規醫院,做人流請出示相應手續。”早知今日,當初何不自愛?
西原不傻,重點抓住了沈流年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當即轉身,沈流年以為她要離開,誰知西原一把將行李提過來,“嘩啦”一聲箱子底朝天,所有行禮都倒在地上。
西原蹲在那裏翻找什麼。
沈流年倍感意外,沒想到對方會有這個舉動,他甚至有點懷疑這個女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沈流年還在考慮要不要叫保安進來,西原卻將從地上揀出來的證件一一擺在他面前。
戶口本,身份證,還有——結婚證。
沈流年愕然,顯然沒料到西原居然結婚了,他倒沒無聊到去翻看那些證件,同行都知道,沈流年從不接引產手術,他有他的行醫禁忌。再者,就算西原結婚了,一個已婚女人為什麼會孤身一人來做檢查,得知自己有小孩就立馬決定引產?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那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她需要好好考慮。
“沈醫生,我要引產,現在。”
沈流年看了一眼自己還沒有來得及撤去的名片,神色複雜地看着西原。
清楚地看到了西原眼底近乎固執地堅持,沈流年想了想,放緩語氣道:“你不僅懷孕了,血糖低,還發著燒,有炎症,B超顯示胎囊過小,所以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合做人流。”
“沒事。我可以做。”
沒見過這麼不愛惜自己的人,沈流年黑着臉,咬牙道:“這裏是醫院,不是罔顧人命的地方,我敢保證,就你的情況,外面沒有一家正規醫院敢冒風險給你做這個手術。”
“幾天?”
“嗯?”沈流年又沒有反應過來。
“幾天後我可以做?”
“這個要看你的身體恢復程度,最起碼要一兩個月調理,到時候你再——”女人天性就是心軟的動物,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
“謝謝。我去別的醫院做。”西原蹲下開始收拾東西。
醫學界聲名顯赫的沈博士站在那裏都想抓耳撓腮了,真是個討厭又固執的病人,這又不是在買東西,還要貨比三家。
西原就蹲着整理地上的行李,除了化妝包和衣服,整個行李都被大捲紙張和水粉鉛筆佔滿了。
沈流年這才仔細地去看西原,她的東西不多,有點亂,簡約卻不覺得簡單。她蹲在那裏的身影過於孱弱,一頭及腰的長發,褐色的捲髮從肩頭傾瀉而下,露出一截白皙優美的脖頸。沈流年心中一動,就是單純地動容,他想不出該怎麼形容眼前這個美麗女人,一葉落而知秋,她就像是那初秋的第一片落葉,葉脈清晰,紋絡生機,倔強又不甘於命運的萎謝。
“五天!”有些私家診所可能真的會做這個手術,沈流年一咬牙做出了一個讓他都吃驚的決定,遞出自己的名片:“這幾天好好休息,五天後再來檢查,這是我的名片。”
西原先沒有答話,靜靜地收拾完東西,猛地站起來,一陣暈眩,眼前一片黑,游着幾條小蝌蚪,她沒有精力再找其他醫院,她的身體也不能隨便吃藥。
“好,五天後我再來。”西原接過了名片,拉着箱子轉身就離開,乾脆利落。
好熟悉的眉眼,沈流年真覺得在哪裏見過這個女人,可是究竟在哪見過呢?怎麼想不起來。沈流年揉了揉眉心,但願這五天時間她能改變主意。
護着小腹走出醫院,站在大街上,看着人來人往,西原輕輕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懷孕四周,一個月後回來居然有這樣大的一個意外等着她。
她和容璟結婚一年,聚少離多,上.床的次數不多,算算時間,應該就是一個月前她離開前的那一晚。
可那晚容璟明明做了措施,西原的眼底一黯,拿出包里的記事本,今天是六月十四號,前面的日子密密麻麻圈畫著她認為很重要的一些事。
西原數了五天,將一綹頭髮別到耳後,筆端稍頓,在十九號的框格里畫了一個卡通版娃娃。清晰而鮮明,畫好后西原收起本子,在路邊撥了一通家裏的電話,沒人接。
西原翻出家裏的鑰匙,搭了輛車準備回家。
市區堵車太嚴重,走走停停折騰了近兩個小時才到郊區。
天色漸晚。
傍晚的煙霞,給人一種春事漸深的頹廢感,恢復了平靜地四野,有片千帆過盡的寂曠與遼闊。當初是她想要把房子買到郊區的,其實她只是隨口一提,容璟就將這幢房子過到了她的戶下,婚前容璟什麼都依着她。
獨立的兩層小樓,有柵欄,有花園,有菜田,西原順着青石小路往前走,她知道前面的那幢房子裏沒人,但她就喜歡這種一個人往前走的感覺。柵欄上攀着野夕顏,花叢里生着雜草,柵欄里的灌木木槿長得正好,只是沒人修剪,沒有花苞,這是西原最喜歡的植被。柵欄門沒有上鎖,西原沒有多想,徑直往裏走。
不知不覺已經站在門口,西原收回心神拿起鑰匙。
“噯,弄疼人家啦——”一聲嬌喘女聲自門裏傳來,西原開門的手生生一頓。
西原捂住難受的小腹,她想她是餓出幻聽了,兩個小時前打電話家裏都沒人,現在她好像聽見了女人的聲音。
西原還沒來得及呼出提起的那口氣,門裏邊就傳出了男人低吼的聲音,一道略帶黯啞的聲音,“磨人,真是嬌貴——”
這是今天西原第三次怔愣。
她很熟悉,那是容璟的聲音。
隔着一道門,西原生生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