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2 天葬

2.Chapter 2 天葬

火車一走西原就昏昏欲睡,將近三十個小時都沒清醒而且還總乾嘔,一路上什麼都沒吃,就喝了幾口水,可西原還是想吐。

西原從不暈車,這回也許是一個人走川藏線折騰地有點狠,身體承受不住。

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還有兩個小時才到站,西原有了點精神,坐起來喝了幾口蘇打水,然後從包里翻出電腦,將臨走時頓珠給她的U盤插.進.去。如她所料,U盤裏只有幾張照片,是頓珠專門給西原照的。

第一張照片上是直貢梯寺的天葬台,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天葬台之一。

第二張照片上有一雙蒼老的手在轉動經輪,深濃的天際,青寥的桑煙,漫天的五色風馬旗迎風烈烈,這些背景將銅銀色的經輪映襯地清晰深濃。

西原知道,那裏正在舉行天葬,那雙轉經輪的手,是老天葬師在為逝者誦經往生。

誦完渡亡經,天葬師會將逝者的**肢解,人骨敲碎,糅在糌粑里,然後煨桑引鷹鷲前來將逝者的**、身骨一一食盡。身骨被鷹鷲食盡,靈魂才能上天堂。這就是天葬,藏區迄今為止都在信奉的古老而普遍的喪葬儀式。

西原在藏區不止一次遇見過天葬,也都僅限於遠遠觀望,她從沒有舉起過相機,這是對逝者最起碼的尊重。

頓珠給她的這些照片亦很含蓄,沒有過多天葬台上的畫面構圖,只有藍天、曠野、煨桑青煙、白頭鷹鷲,配上她設置的播放模式,就像一幕電影的分鏡頭腳本。

這些照片是頓珠給她的畫畫素材,但她不打算用。

每看完一張就刪除,這是她所能做到的尊重虔誠。

一個月前,西原一個人開車跑到直貢梯寺,她想畫一期天葬。

可一個月後,西原毅然放棄這個想法。

因為頓珠告訴她,直貢梯寺沒人同意。

頓珠還說,雖然藏區有法律明文禁止網絡上傳播天葬圖片,禁止無關人員觀看天葬過程,但這些年隨着遊客的增多,就是法律也抵擋不住遊客們的獵奇心理,他們無所不用其極,致使網上大量流傳着有關天葬的視頻,圖片。

西原聽完后沉默了。

頓珠以為西原是被拒絕後的失落,想帶她去別處。

而此時西原卻毅然謝絕了,她看得出來頓珠其實也並不樂於做這件事。

最重要的是她以為她是懷着對生命的敬畏之心對文化的傳承之意來做這件事,可這一個月的走走停停,她承認她錯了,除了敬畏與傳承,她還是抓住了人們的獵奇心理想去打開商業化市場。

畫筆臨摹不出那片絳紅鉛黃,文字記述不盡那捲千年經幢,有些東西,沉默和沉澱才是最好的傳承與記憶。從她有這個念頭的時候,這件事就背離了她的初衷,西原想,她這麼做和那些用盡手段偷拍的遊客又有何異?所以西原果斷放棄。

頓珠不知道西原的這些想法,為了不使西原太失望,特地給西原拍了這些照片。

西原只把這些當做風景來欣賞,每看完一張,就刪除。

一共二十七張照片,西原瀏覽的目光停在了最後一張。

那是一個人的背影,大約是個僧人,身穿絳紅袈裟。映襯着蒼穹遼闊澄凈的輪廓,絳紅和鉛黃,兩種極致的色彩裹在那具身體上顯得尤為深濃沉烈。很年輕健魄的背影,也很養眼,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審美觀念,二十七張照片,西原保存了最後一張。

五行有相生相剋之理,火生土,火色赤,土色黃,紅黃相配相生相衍,古老的色調搭配,西原不由想起了懷裏的銀鐲子。西原從紅布里取出鐲子,老藏銀裏面摻了藏銅,鐲子通身透出一種黃銅古舊色。

這是伴了西原奶奶一生的藏銀鐲子,戴地久了,上頭有陳年累月的污垢,那是洗不掉的時光印記。拈香合掌,轉經輪響,每一種虔誠溫度都浸染着歲月的風霜。

四字梵文都要被磨平了,西原摩挲着刻在鐲子上的字,吾愛西原,有自己的名字,西原迫切地想知道這四個字后的故事,想知道這個鐲子到底有什麼秘密,以至於它可以有魔力喚醒自己昏睡兩年的奶奶。

西原將鐲子貼在胸口的位置,她聽不到車廂里嘈雜的聲音,只有鐲子裏的呼吸聲隨着她的心跳愈漸清晰綿長,又是一陣嘔吐感襲來,西原合上電腦,喝了口水,壓了壓陌生的噁心感。

兩個小時過得很快,火車晚點了,兩點十五才到站。

西原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下火車一個人拉着箱子就出站了。

車站外有很多乞討者,年輕的,年老的,殘疾的,健康的,都有。寫在他們的故事不盡相同,展現在別人眼中的姿態只有悲苦一種。

腳步匆匆的行人沒有時間精力去分辨這些故事幾分是真,幾分是假,都是疾苦眾生,西原也只是這芸芸行人中的一人而已。出站后準備過馬路打車,西原不經意一轉頭,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穿着僧衣的小沙彌,半跪在城牆角落裏。

西原猛然間就怔住了。

好像是冥冥中有什麼在牽引,西原近乎受了某種蠱惑,她的腿不受自己自己控制,等反應過來之後她已經站在了小沙彌面前。

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明亮的大眼睛少了生氣,整個人灰頭土臉,僧衣也不合身,很臟。

小沙彌抬頭,逆着光,眯了眯眼看着西原,他也不笑,只是眯眼抿唇,好像很不開心。

西原摘下墨鏡,心臟有一瞬間的停滯。

西原彎下腰,能更加清晰地看見這個男孩,她還是不相信,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抿唇,西原差點伸出食指按上了那稚嫩的唇線。

男孩半蜷曲着腿挨着地面,雙手放在腿面上,西原下意識就看他的手指,手很臟,但指甲修剪地乾淨整齊。男孩面前的紙牌上只有六個字話:“籌八塊錢吃飯”。

七扭八拐地字體與小男孩齊整的手指不相符。

挨餓的滋味很難受,西原將手掌貼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她已經兩天沒吃什麼東西了,沒胃口,吃什麼都吐。

小沙彌也一直抬頭看着西原。

西原垂下眼帘遮起眼眶裏氤氳出的水霧,從背包里翻出來十二塊錢放到了男孩手裏。

男孩先愣了下,伸手捏住了錢。

怎麼就連怔愣的模樣都這麼像……西原忍住向前擁住男孩的衝動,想摸摸男孩光光的頭。

不由自主的親昵貼近,伸出手,卻被男孩躲開。

西原深吸了口氣,果斷轉身離開,上了旁邊的一輛出租車。

西原從不相信前世今生。

“女子走哪?”司機一直看着剛才的那一幕。

又是一陣噁心感,嗓子也不舒服,西原讓司機把她送到離這裏最近的一家醫院。

師傅透過車鏡瞄了西原幾眼,操着濃重的當地口音好心道:“女子你不是本地人吧,以後出門可得小心點。車站邊那些人都是騙子,我這一天都不知道要見多少個八塊錢。”

“我們都看見咧,那男娃可是和女子你一前一後從出站口出來的,男娃前頭的那張紙牌都是剛撿來的。”

西原瞭然點點頭,她也覺得牌子上的幾個字不適合那個孩子,原來是撿來的。

司機根本不知道西原想的和他要表達的完全不在一個層次,從車鏡里看着西原,師傅讚歎道:“女子你長得真好看,就像是演電視的明星。對咧女子你為啥多給那男娃幾塊錢?”

“八塊錢不夠吃一頓飯。”

“就是就是,現在車站旁邊一碗素菜蓋澆都要十幾塊!”司機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開始講近幾年物價是如何如何飛漲。

西原再沒有答話。

司機心裏只覺得這個初來乍到的漂亮女子太善良單純而沒有想過一個外地人怎麼會清楚本地的飯價,就多講了幾個他遇見的上當受騙的案例。

西原沒有聽見司機後來說的話,只是一直盯着車窗外,由近及遠的景物,淡藍色的百合窗帘有點臟舊,溫暖的光暈從褶折中透進來,星星點點斑駁在身上,西原覺得暖暖的,想睡覺。

她最近好像特別容易犯困。

二十五分鐘后,司機將西原送到了離火車站最近的市軍區第五醫院。

西原拉着行李箱,挂號,辦卡,充錢。

嗓子不舒服,看完呼吸科,大夫用很奇怪的眼光看了她一眼,直接開轉診單讓她去婦產科做檢查。

西原輕蹙眉,沒有多想,去了婦產科。

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下午了。

B超單上顯示着結果,西原原本就無血色的臉蛋更加蒼白。

有種天旋地轉的暈眩感,西原緊緊捏着手裏的單子,深深吸了口氣,在最短的時間裏找回意識。

五指插.進頭髮,把碎發全部縷到後面,西原在幾間診室前來回走了幾步后推開另一間診斷室的門,把單子推到桌子上,靜而冷地確認道:“醫生您好,請問我是不是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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