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傻了的大爺

10.傻了的大爺

“夢裏?”任知節奇道。

“對,夢裏。”他笑着點點頭,憑着夜光看見坐在屋頂上一身盔甲的任知節,問道,“你是天策府將士?”

“對!”任知節笑着回答。

他接着問道:“那你去過塞外嗎?”

塞外……

任知節手肘支在膝蓋上,雙手托腮,望着那輪月亮想起了塞外風光,那人微微挑眉,高挑的身姿以一個極為懶散的姿勢斜斜倚在樹榦上,笑着一手托着琴,一手輕輕在琴弦上撥動,只一個音節,她便覺得彷彿邊塞那帶着熱氣與黃沙的風突破千島湖長歌門濕潤的冬日,吹拂在她臉上。

隴山以西地界似乎被漫漫黃沙覆蓋了個徹底,鄯州城的城牆被風沙侵蝕得殘缺不全,形狀猙獰,然而那裏的居民卻說著最淳樸的語言,給她捧出一個帶有裂痕的粗糙的瓷碗,碗中是幾乎滿出來的熱騰騰的羊腸面。

她也曾披着厚厚的防沙斗篷,跟着絲綢之路上來往的商隊踏過茫茫沙漠,空氣熾熱,入眼是幾乎望不到邊的連綿起伏的沙丘,她坐在駱駝的駝峰之間,擦過鼻樑上冒出的細汗,然後在攀至沙丘頂端時,形似月牙的藍汪汪的葯泉就那樣闖進她的視野中。

邊塞,確實是一個能給人帶來無限遐想與驚喜的地方。

那個男子靠在樹下,她坐在屋頂,兩人隔得老遠。一人輕袍緩帶,清俊通脫;一人甲胄披身,英姿颯爽,古琴悠遠的琴聲在兩人之間回蕩,兩人裝扮氣質雖相去甚遠,卻感覺所思所想皆為同樣的景色。

任知節忍不住問他:“你夢中的塞外是什麼樣子的?”

他停下撫琴的動作,抬眼看了看任知節,笑道:“你從琴聲中聽到的是什麼樣子,我看到的就是什麼樣子。”

任知節:“……”

……這個逼裝得,給你九分,剩下一分我怕你驕傲……

她站起身來,踩着略帶濕意的瓦片伸了個懶腰,銀色的盔甲甲片摩擦發出細微的響聲,8這時她隱隱聽見遠處傳來周宋的聲音,她側過臉,從高處望見周宋提着個黃色燈籠走在湖面上彎彎曲曲的石板橋上,一邊四處張望,一邊用手捲成喇叭狀放在嘴邊喊:“師妹!師妹你躲在哪裏了師妹!你爺爺已經擔心死了!你是不是跟着長歌門的青年才俊跑了啊師妹!”

任知節:“……”

她以手掩面,有這樣的師兄,總感覺恨不得臉皮時不時就得離家出走。

那男子朝着周宋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一眼,再看向任知節,語氣中懶散帶了些戲謔:“有人在找你。”

“不要提醒我……”任知節恨不得馬上代替任棟去扒周宋的皮,抽周宋的筋。

“回去吧。”他將那把古琴負於身後,慢慢地走向屋子,臨進門前抬頭看了任知節一眼,眼中帶着一絲趣味,“我也到了睡覺的時間了。”

任知節看向他,總覺得他笑得頗有深意,木了木,然後說:“放心吧,我不會想跟你睡的。”

他愣了愣,隨即大笑起來,那一串笑聲頗有幾分魏晉名士的味道,往好了說是邪魅狂狷,往不好了說就像個嗑了五石散的癮君子,本想噎回去的任知節被他笑得臉黑如鍋底,他笑着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一句輕飄飄的“有趣”從青瓦屋檐下飄到了任知節耳朵里。

於是“有趣”的任知節黑着臉,踏着屋頂翻過了這個院子,正好落在了周宋面前,周宋原本正提着燈籠給自家師妹叫魂兒,忽然一個閃着寒光的黑影“嗖”一聲落到他面前,把他嚇了一跳,他急急往後退了一步,然後覺得這個黑影的身影有些眼熟,便弓着腰將燈籠湊到了黑影面前,看見環抱雙手一身戾氣的任知節。

“呀,師妹你飯後散步消食,結果又上哪兒吃了氣啊?”周宋笑道。

任知節伸出左手食指指了指身旁這處偏僻的院落。

周宋的眨了眨眼睛,他又朝院子看去,院內一棵高大的銀杏的枝條越過了圍牆,伸展至牆外,讓他一下子確定了這個院子的主人。

“哦。”周宋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兒,正常,除了逸飛師兄,誰都在大爺面前吃過癟,包括韓非池先生在他面前都討不了好。”

任知節也看向那個院落,一陣冷風吹過,吹得那棵銀杏光禿禿的枝條搖搖晃晃的,她雙手抱肩,問:“那就是大爺?”

“自然。”周宋點了點頭。

長歌門人口中的“大爺”,便是門主楊尹安的長子,楊逸飛的兄長楊青月,任知節對他的了解,僅限於任棟在她尚還年少的時候的一聲嘆息:“楊青月那孩子,操琴天賦極高,這麼多年除了你父親秋名,我便沒有再遇見這樣一個優秀的孩子了,可惜,他傻了。”

任知節回想起斜靠在樹上一身懶散氣息,指尖隨意一撥,便引出如風如水一般琴音的黑衣男子,然後有些奇怪的說:“我爺爺說他傻了啊,可是……”她頓了頓,想想那人回房去睡覺前一陣狂笑並丟下的一句“有趣”,扯了扯嘴角,“可是我看他並不傻啊。”

“他當然不傻。”周宋篤定道,“逸飛師兄的兄長自然不傻。”

任知節嫌棄地看了這個極度師兄控一眼:“我覺得是你比較傻。”

周宋:“……”

他挺起胸脯,揚起下巴,頗有氣勢地說:“我作為逸飛師兄的師弟,當然也不傻!”

任知節:“……你沒救了。”

任知節在長歌門帶了幾天,便與長歌門中上上下下數百女性混了個熟,其中有前任宰相張九齡的愛女張婉玉,劍仙李白的弟子鳳息顏,斫琴大師崖牙,以及無數溫潤如水步履盈盈的長歌門女弟子。甚至連還在徽山書院讀書的女童們也會在下了學之後蹦蹦跳跳來到懷仁齋,在半月拱門外探頭探腦,任知節一出房門,便一窩蜂地湧進來,說:“知節姐姐,教我們舞槍啊。”

本來任知節只是被那隻聒噪的八哥每天叫嚷着“知節成親”弄得心煩,便提了鳥籠,準備讓這隻八哥感受一下冬季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寒風,讓它知道亂叫嚷的後果是什麼,結果是她感受到了比八哥更讓人崩潰的存在。

一群抱着書簡,手上還沾着墨跡的小蘿莉們就眼巴巴地看着她,一雙雙黑眼睛中那代表着希冀的光芒直直地刺向她,她忍不住提出裝着八哥的鳥籠,想遮擋住這刺人眼球的光芒,八卦拍着翅膀繼續叫嚷:“知節知節!最棒最棒!”

“知節姐姐最棒了!”小蘿莉們異口同聲地說。

任知節只得將八哥掛到屋檐底下去,硬着頭皮來到院子中央,抽出背後負着的銀槍,手腕一抖,將銀槍握在手中,一時間風吹過地上枯黃的銀杏葉,竟為這靜謐的小院帶上了幾分肅殺之意。任知節騰空躍起,扭過腰肢,紅色的戰袍翻飛,一個回馬槍,便刺向身後,槍尖疾速刺出,帶出一聲炸裂耳畔的破空之聲,她雙目凝神,眼中有幾分戾氣。

這屬於戰場上的殺招是這些還在學習讀書認字以及古琴的女童們從未接觸過的,她們排排坐在銀杏樹下,睜大了眼睛看着銀甲紅袍的任知節身姿瀟洒利落地舞動着手中的銀槍。

任知節這一世尚還年少,許多跟她一般大的天策府將士還未真正去過邊塞參戰,雖然天策練武場中不乏槍術過人的年輕將士,但未沾染征塵的槍,便始終像是未開刃的鈍鐵,是一把武器,而不是一把殺器。

任知節忘記自己是多少年前便披上戰場跨上戰馬於戰場上浴血廝殺了,她曾與楚軍一起被敵軍包圍於垓下,人困馬乏,糧草盡絕,四面楚歌之時她咬着牙,仍然抖着韁繩,持着銀槍闖入敵陣,直到項羽笑着跟她道別,然後背臨烏江,揮劍自刎,臨死前送了她一條浸滿了眼淚的愛情線。

她也曾披着尾張國簡陋的盔甲,在雨夜中埋伏於桶狹間,冷雨拍打在她臉上,帶着腥氣的泥土沾了她一身,她與幾百名織田家將騎着戰馬從高處向下突襲毫無準備的今川義元的部隊,見證了“尾張大傻瓜”織田信長向“第六天魔王”邁下的第一步。

戰場上的每一槍都是為了取敵軍性命而揮出,她的槍法,並不局限於天策府梅花槍法的一招一式,而是真正的,在戰場中歷練多年所練就的殺人槍。

任知節右腳點地,凌空躍起,手中傲雪貪狼槍帶着寒光破空刺去,此時她的眼中似乎有血光映照,那一瞬間她的腦中閃過許多畫面,有同袍身中流矢無力地從馬背上載落在地,也有她從敵將胸口處抽出槍后,對方眼中絕望及憎恨的眼神。

她木着臉,一□□出,地上的銀杏葉似乎感受到了空氣中的殺意,不安地晃動,然後隨着槍尖帶起的風飛揚上了半空之中,長歌門的女童們睜大了眼睛望着這一幕,手中的書簡“呯”一聲掉落在地。

而這時,院門口傳來一身清冽的琴音,猶如噴涌而出的清泉,帶着凌冽寒意撲向任知節,任知節反射性地往後折腰,避過這一攻擊,那音波直直衝擊向屋檐,被掛在屋檐上的八哥也察覺到了危險,尖利地嘶叫一聲,扇着翅膀在籠子中上下撲騰。

任知節順手將手中銀槍擲出,槍尖與鐵籠掛鈎碰撞,發出一聲脆響,鐵籠被槍尖撞下了屋檐,在鐵籠掉下的后一秒,音波猶如一柄利刃,在硃紅色的房樑上留下一道凹痕,而任知節則躍向半空中,一手將裝了八哥的籠子抄在了手上,在空中又一個漂亮的轉身,穩穩接住了傲雪貪狼槍。

她方一落地,院門口便響起了幾聲鼓掌聲,而那些震驚於任知節極為漂亮的輕功的女童們則緩過神來來,紛紛起身跑到了任知節身邊,抱着她的大腿,雙眼閃爍着星光:“知節姐姐好厲害啊!知節姐姐最棒了!”

收貨一群蘿莉腦/殘粉的任知節面上不顯,心中卻是極為得意,她一手持槍,一手托着鳥籠,笑着說:“哪裏哪裏,小妹妹們過獎了。”

說著,她轉過頭看向院門口,看向那個及時撥弦將她從殺意中喚醒的人。

那人頭戴烏冠,身着黑衣,背後負者一把造型古樸的瑤琴,此時他正雙手懷抱與胸前,懶懶散散地靠在半月拱門上,一張英俊白皙的臉孔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正是傳說中“傻了”的大爺楊青月。

“多謝。”任知節說道。

他彎了彎唇角,說道:“槍法不錯。”

“過獎。”任知節略微頷首。

他挑了挑眉,奇道:“咦,今天你話好像變少了。”

“……”任知節沒忘記周宋曾經說過,連韓非池在楊青月面前都討不了好,前兩天已經見識過韓非池毒舌程度的她對於楊青月能言善辯已經有了些許認識,所以她決定當一個言簡意賅的人。

“唉。”他搖搖頭,站直了身,“無趣。”

這時,任知節手中籠子裏的八哥已經從嚇尿的狀態中緩過神來,為了壯膽,它喊了一句:“知節知節!成親成親!”

任知節:“……”

楊青月扭過頭,看向任知節手中那隻上下撲騰的八哥,眼中有了絲興味,點了點頭:“有趣。”

任知節:“……”

……大家說得沒錯,楊家大爺果然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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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劍三]一騎當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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