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對窗
中午時分,兩個小分隊在藏民搭的帳篷式的休息站休息。休息站物資有限,只有一些泡麵什麼的,還都是辣的。其他人倒是不要緊,偏偏魏振宣和裘易這腸胃經不起再吃這種,幸虧他們自己帶了出前一丁,問人要了熱水什麼的,泡着吃了。
吃飯的時候扎西給他們講自己帶過的各種客人,說到有個山東的客人,剛開始轉山沒多久就開始脾氣急躁罵人,扎西忙讓他下去了。
眾人問為什麼,扎西說:“那個客人突然開始煩躁,這就是高反的一種表現。”眾人長長哦了一聲,明白了。
等吃好喝好休息夠了,灌好熱水,他們再次出發。
下午的路明顯比上午要艱難許多。扎西問他們要不要繞道去看天葬台,但他們幾個都還沒有心理準備去看這麼震撼的東西,所以直接就越過去了。
海拔開始漸漸攀升,裘易和魏振宣畢竟昨晚拉了四五次,也沒有休息好,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幾乎已經是走個五六步就要歇一歇,第二小分隊已經跟第一小分隊拉開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戚寧一開始還等他們兩個,等到後面自己也有點吃不消,一停下再要啟動速度走起來越發困難,裘易看出來他的兩難,催着扎西帶着他往前走,不要等他們。
於是兩個小分隊生生拆成了三個小分隊。
多吉漢語不好,跟着魏振宣和裘易寸步不離,見他們倆辛苦的樣子心裏擔心卻幫不上什麼忙,只能不停地用僅會的幾句漢語給他們打氣:“哥哥,加油,快了快了。”裘易知道他的意思是離住宿地快了。
然而越到後面上坡路越多,裘易只覺得自己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抬起來都難,幾乎大半的身體重量都壓在了登山杖上。魏振宣也不好過。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雙腿沉重,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比裘易還強一點,所以一路上時不時去拖裘易一把,到最後索性拖着手不放了,就這麼拽着走。
到這個時候裘易也根本沒空去計較倆男的牽着手是不是有礙觀瞻了。有礙個屁觀瞻啊,人工呼吸難道還分男女嘛,此時此刻能順利到達止熱寺是關鍵啊。
兩個人就這麼你扶着我,我扶着你的,挪動了一個多小時,終於跟前面兩個小分隊匯合了。陳嘉他們顯然也是累得夠嗆,一個個靠在大石頭上直喘氣,看見他們倆,陳嘉一邊咽唾沫一邊問:“那個,是這樣。現在有個選擇題哈,住宿地這裏有兩個。止熱寺呢,”他指了下一側的一條河流,河上有座橋,“往這邊走,要繞一下,大概還有個一兩千米路,住宿條件差一點,晚上據說只供應泡麵。還有一個呢,”他又指了下另一個方向,“上面有個藏人開的旅館,大概兩三百米,不過是上坡路,住宿條件好點,有挂面吃。還有個區別呢,就是,”他又咽了口唾沫,“住止熱寺的話,到埡口的距離要比從藏民那個旅館多半個小時的路程。你們看住哪兒?”
大家互相看了眼,媽呀,止熱寺還有一兩千米路,明天還要多走半小時!紛紛提出住旅館。
“好吧,那就住旅館。”陳嘉沖扎西抬了抬下巴,“走吧,扎西。為了晚上的荷包蛋面,拼了!”
幾個人紛紛給自己打氣,低着頭伸着脖子往那個有荷包蛋面的旅館走。
結果他們光估算了兩個住宿地只見的距離差距,忘記算海拔差距了。到那個旅館雖然只有短短的兩三百米,但幾乎全是上坡路,而且非常陡峭,絕逼接近45度角。最後他們花了近半個小時才走到旅館,陳嘉到了之後掏出手機看海拔,嚇一跳,海拔5300,扭頭看後面跟上來的幾隻,第三小分隊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上來的,簡直苦笑不得,心說希望他們晚上睡一晚第二天能順利過埡口。
幸好這半個小時的腳力沒白費,進旅館房間一看,住宿條件果然不錯,比他們昨晚住的那家旅館還要好,窗不漏風、門關得結實,牆壁也是八成新的水泥牆,在海拔這個高度竟然還挺乾淨。
他們挑了個房間正好五張單人床的,問老闆多少錢。老闆說70塊一張床。陳嘉又問晚上有沒有面吃,他滿腦袋都是面面面,結果還沒等老闆回答呢,裘易緊張地叫他:“陳哥,陳哥,你快看看魏振宣!”
陳嘉被裘易那一嗓子叫得一慌,無他,只因為裘易幾乎都抖着嗓子喊出來的。
扭頭一看,魏振宣閉着眼睛倒在一張床上,雙手抱胸,瑟瑟發抖,嘴唇都紫了。陳嘉也是一驚,忙去叫人。背夫說旅館後面的景色不錯,彭智然個死人和戚寧兩個傢伙跟着背夫去拍照片了。
裘易蹲在魏振宣床邊焦急地拍他的臉:“魏振宣、魏振宣,你怎麼樣?”
魏振宣皺着眉頭睜開眼:“有點困,讓我睡一會兒。”
裘易都快急死了,就怕他像那些小說電影裏極限運動登喜馬拉雅山高反的人一樣,一睡着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拚命拍他:“別睡,別睡啊。你是不是高反了?”
魏振宣艱難地撐開眼看了會兒裘易,伸手摸裘易的臉,安慰道:“沒事兒,就是困。”
這時候陳嘉他們帶着駐紮在旅館裏的急救人員來了,呼啦啦一下進來兩個人,陳嘉戚寧他們站在屋外看着。神山上基本每個住宿點都有急救人員,沿途還有很多軍人駐紮,都是為了轉山者的安全而設的。裘易忙讓開,魏振宣撐着身體坐起來,急促地喘氣。急救人員看了看魏振宣的情況,給他手指上套上一個測量心跳和血液含氧量的東西,一量,心跳一百六十多,血液含氧量才百分之二十七。
急救人員說:“還有什麼其他癥狀么?”
魏振宣說:“有點噁心,犯困。”
急救人員說:“是高反的癥狀。怎麼辦,我們這裏今天氧氣用完了,隔壁還有個高反患者,情況更糟糕,頭疼得不行。我們已經叫止熱寺的急救人員送氧氣上來了,你看你是要在這裏吸氧再觀察一下呢,還是幫你叫救援隊上來救你下山。”
魏振宣喘着說:“再觀察觀察吧,難說能熬過去。”
裘易看着魏振宣發紫的嘴唇,堅決的說:“不行,萬一要明天半路上出什麼事情怎麼辦,你忘記昨天半夜有人困在山上的事兒了,多危險啊。叫救援隊!”
魏振宣說:“沒事的……”
裘易根本容不得他商量,衝著急救人員說:“麻煩你們幫忙叫救援人員來吧,謝謝了。”
急救人員說好,我們這就去打電話。
門外陳嘉看了眼戚寧,拉着彭智然轉身走了。戚寧想了想,去廚房找人要熱水。
裘易把旁邊兩張床的被子都搬到魏振宣床上,幫他蓋在身上,不知為什麼眼角發澀。
魏振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半晌說:“別擔心,沒事兒的。大概就是最後兩百米海拔上升得太快了,一下子適應不了,難說熬過去就好了。”
裘易抿着嘴沉着臉說:“你閉嘴。”
魏振宣聽話地閉上嘴,但人一不說話就開始昏昏欲睡,裘易見狀忙去推他:“別睡啊!”
魏振宣艱難地沖他笑笑:“你又不給我說話……”
他看了會兒裘易,露出無辜又耍賴的表情說:“別趕我下山,我不想一個人下去……”
裘易抿着嘴不接話,戚寧這時拎着熱水瓶進來,對裘易說:“讓他喝點熱水吧,或許能好點。”
裘易忙站起來給魏振宣倒水,戚寧看了兩人一眼,又轉身出去了。
魏振宣繼續嘟噥:“我想陪着你轉山……”
裘易把水塞進他手裏,嘆口氣說:“我陪你下山。”
魏振宣一聽心裏高興,無奈這會兒心跳過快全身缺氧,只能嘴唇發紫面色發青地扯着嘴角看着裘易做出個類似笑得表情,說:“好啊。”剛想再說點什麼,扎西捏着手機進來看他,見到魏振宣這幅樣子,有點內疚地坐到裘易身邊說:“都是我不好,沒告訴你們這裏海拔有點高,否則如果去住止熱寺就不會有事了。”
裘易安慰他:“沒事兒的,不關你的事。”
魏振宣沒說什麼,眯着眼打盹。
裘易皺眉難過地看了他一會兒,又看看窗外。高原說變天就變天,外面已經開始下雪了。看着漸漸下大的雪裘易不禁急躁起來,這鬼天氣,越晚急救隊就越難上來。他突然嚯地一聲站起來,邊朝外走邊說:“扎西你幫我看着他。救援隊怎麼還不來,我去問問,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
扎西說好,急救人員在旅館後面一個小房子裏。
結果裘易剛到門外,止熱寺的急救人員到了。是兩個藏民,抱着兩個充氣枕頭一樣的氧氣袋,滿頭滿臉的雪,進來就問:“是誰高反了?對不起外面下雪了,騎車路難開,來得慢了。”
裘易忙把他們迎進來,叫魏振宣吸氧。魏振宣卻皺着眉頭搖頭:”不吸,一吸就有依賴性,我不要吸氧。”
裘易着急道:“看你嘴唇紫的,先吸兩口啊。”
魏振宣突然煩躁起來,死倔地拒絕着:“不要,我不要,叫他們走。”
裘易只能抱歉地對兩位急救人員道歉,兩個藏民說沒關係,趕緊去另一個房間給另一位高反者送氧氣。
魏振宣不配合吸氧,裘易心裏着急,於是讓扎西照看着魏振宣出去找人。
外面雪已經不小,他深一腳淺一腳地繞到旅館後面的小屋,小屋裏面坐着四五個藏民正在烤火,其中兩個正是剛才來給魏振宣測心跳和血液含氧量的急救人員。
他焦急地問:“師傅,救援隊什麼時候才能到啊?”
急救人員告訴他,從山下開車到這裏,起碼要半個多小時,讓他耐心再等等,肯定就快到了。
裘易也知道這事兒不是急就能急得出來的,可還是焦慮得不行,又問,電話是什麼時候打通的。人家看了下手錶告訴他,電話打過已經十幾二十分鐘了,應該快了快了。
裘易站了會兒,止熱寺兩個急救人員這時推門進來烤火,他沖人家點了點頭,想想人家電話也打了,能想得辦法也都想了,止熱寺的急救人員都冒着這麼大的雪頂着風騎着摩托來送氧氣,也真是儘力了,於是轉身回去等車。
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結果還沒走到房門口就聽見魏振宣在嚷嚷:“裘易呢,裘易呢,他去哪兒了?告訴我他去哪兒了?我要裘易!”
裘易忙疾走兩步往回趕,就看見陳嘉戚寧正攔着要出門的魏振宣,扎西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
陳嘉一個勁說:“他去找人問急救隊什麼時候到了,扎西沒騙你,真的,就在後面,不遠的,你放心。你躺着休息,他等會兒就回來了。”
“怎麼了?”裘易忙問。
魏振宣見裘易過來,猛地一下掙開陳嘉和戚寧,上前兩步一把抱住裘易,不停吻他的額頭、眼睛和鼻樑,然後貼着他的鬢角嘟噥道:“裘易,裘易……別走開,我好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裘易整個人愣愣地由他抱着,漸漸濕了眼眶,伸出手緊緊回抱住魏振宣。
陳嘉看了眼扭頭走開的戚寧和已經傻了的扎西,深吸了口氣罵了句:“我靠,在神山表白,還真會挑地方。”說完雙手插着褲袋,朝着戚寧離開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