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道破
想想也是，自從在小湖旁第一次相見之後，直到現在，天羽也沒有向天馨透漏過自己的信息，哪怕是名字，說起來，真的有點過意不去。
想到這些，天羽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絲愧疚，人家拼盡全力的救自己，自己卻不告訴人家任何東西，這實在說不過去！
其實，他並非是對天馨有所防備，雖然天馨的父親是自己首先要對付的敵人，也是最大的敵人，但罪不及家人，更何況，從天馨和她母親的所作所為中，他沒有看到一絲同流合污、助紂為虐。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沒有和天馨的母親見過面，但僅憑自己所知道的為數不多的幾件事，天羽心底已經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敬意，他能感覺到，在這個女人對道天深深的愛意背後，還有一種對所愛之人的救贖，儘管此時的天羽還不太懂愛……
更讓天羽佩服的是天馨的母親所展露的堅定和執着，將僅有十歲的女兒從原來處處受人疼愛的環境，一下子拋到幻靈院當雜役，她是一個在幻靈院生活了很久的人，自然不會不知道自己當初是以什麼身份離開幻靈院的，幻靈院眾人又是怎麼詬罵她的；她是一個母親，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從進入幻靈院的那一刻起，她的女兒將背負着自己留下的所謂的“恥辱”，受盡折磨。
沒有任何一個母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女被別人看不起，遭人唾棄，可她依然這樣做了，而且無怨無悔！
不是她狠心，只因她的心中永遠殘留着一個信念：她——是幻靈院的人！她要讓自己的女兒擁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稱謂——幻靈院弟子，因為這個稱謂，她這輩子或許都不會再擁有了……
天羽能夠想像的到眼前這個可愛的少女在幻靈院究竟受了多少苦難，否則，這個女孩兒也不會在聽到掌院答應將她收做幻靈院正式弟子時，流下激動的眼淚，那淚水中有喜悅，也有辛酸！
這樣的一對母女，說心裏話，天羽有的只有尊敬！
不錯，天羽是一直想要離這對母女遠一點，這是事實。因為他知道，如果和這對母女中任何一個人拉的關係太近，都有可能會引起道天的注意，一個是當初不顧眾人反對堅決要嫁給自己的女人，一個是天縱奇才的天之嬌女，道天對這兩個人的疼愛和關注絕對是超出天羽想像的。
別看天馨在幻靈院，可若是有人敢欺負她，估計下一刻就會傳到道天這個做父親的耳中，再下一刻，欺負自己女兒的人就該遭殃了。
道天的眼線不能說遍佈天下，但絕對算的上遍佈蜀山各大院！
天羽心裏比誰都清楚，若是自己和天馨走的稍微有些近，估計馬上就會成為道天的調查對象了！那樣一來，天羽又要為隱藏自己做很多努力，說實話，他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精力！
天羽思索這些，其實也只是眨眼間的功夫，可天馨還是從天羽的眼中看出了一些東西，有為難，有考慮。
“我跟你鬧着玩的，就算不告訴我任何東西也沒關係，其實……其實你能跟我說說話，我就已經很高興了！”看天羽一副為難的神情，天馨還以為自己的要求讓對方困擾了，忙解圍道。
天羽注意到，說這些話時，天馨的明亮的眼眸中閃過一層水霧，還有那呼之欲出的失落……
“為什麼這樣說，難道幻靈院的人都不跟你說話嗎？”看着落寞的天馨，天羽忍不住問道。
天羽的話讓天馨彷彿又憶起了四年來的歲月，起身緩緩移動蓮步，走到一排書架旁停了下來，望着一絲愁意纏繞眉梢的天馨，天羽不由升起了陣陣憐惜，沒有思索什麼，起身跟了過去。這麼會兒時間，天羽身上的麻木已經完全退去了。
天馨的玉指輕柔的劃過一部部書籍，似乎那裏面記載着她走過的歲月。
看着靜靜撫摸着典籍的天馨，天羽彷彿能透過時光的雙眸尋覓到發生在這個少女身上的一個個故事。
隔了許久，天馨才輕啟朱唇，“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父親就是萬劍院掌院道天，我的母親是幻靈院掌院道盈的親妹妹。”
天馨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無奈和嘆息，天羽沒有出聲，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沒辦法！不是說父債子還嗎？我父親犯的錯和母親惹的禍當然就由我這做女兒的承擔了！”說這些時，天馨玉潤的臉上掛起了一絲笑意，也許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笑——有多苦！
天羽忍不住嘆道：“這麼重的兩副擔子，你一個人挑，不累嗎？”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彷彿撥動了天馨心底最脆弱的那根弦，剎那間讓她流下了委屈的眼淚。
四年了，她長大了，也懂事了，可懂事以後的她反而更懷念那段在萬劍院長不大的日子。
那時候，每個人都會在自己身邊噓寒問暖，可現在即使自己回到萬劍院，也再感受不到兒時的一切美好了，現在的萬劍院，每個人都在為權利、為法寶、為典籍、為靈丹四處奔波，即使見了她，也是一副討好的樣子，她好想再回到那段互相關心的日子，可現實告訴她，她回不去了！
久違的問候，竟然來自於一個和自己只見過兩面的人，天馨的心都顫抖了，站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既不像那些趨炎附勢之徒一樣瘋狂的吹捧，也不像那些自認為是“正義之士”一樣和自己劃清界線，他真的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嗎？
天羽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會造成這樣的影響，看着梨花帶雨的天馨，他不由的慌亂手腳，勸也不是，哄也不是！
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天羽，天馨忍不住淺笑出聲，“累倒是不累，我倒覺的修真之人不應該每日裏只是一個勁的修鍊，平日裏做些掃地的雜活反倒可以放鬆一下心境！”
“出世之道就在入世之中，對嗎？”
天羽隨口的一句話又讓天馨驚訝了一番，“好深奧的道理，不過真的很貼切，你是怎麼明白的？”
“大道至簡，以前只是在書裏面看到過，至於是什麼深意卻是全然不清楚，可是這幾天不停的日夜打掃，反倒對這個詞有了一絲理解！”
純屬瞎編，如果真的能從掃地上悟出這麼深的道理，那所有修真者就都去掃地了，這可是天羽當初在世俗界救助戰亂中的病人時體悟到的。
不管怎麼說，天羽在天馨心目中越顯神秘起來。
“接著說你在幻靈院的事吧！”天羽不想把話題扯到別的上面。
天馨自然能看出來天羽的意思，也不多問，接着道：“在幻靈院，累到不怕，只是被寂寞嚇怕了！那些站在我姨娘一邊的正義之士，是不屑於跟我這樣的人一塊修鍊交流的；而那些和我姨娘對立的則是處處恭維我，我怕了她們，自然也是躲着，這樣一來，我便只能每日裏形單影隻了！”
望着始終掛着淡淡笑容的天馨，天羽輕輕頷首，“這樣看來，你倒真應該謝謝這些刁難和折磨！”
“為什麼？”天馨黛眉微蹙，若是讓別人看到她這副撒嬌一般的樣子，肯定憐惜不已、心潮澎湃了，而她自己卻全然不知自己的殺傷力。
天羽笑望着不解的天馨，“如果沒有這些苦難的歷練，又怎麼可能造就出你這樣一種從容洒脫、勇敢執着、堅強自信，卻又時刻保持着對生活無限憧憬的性格，擁有閉月羞花之貌，年僅十四歲就已經身具出竅期修為的奇女子，整個修真界也不會有幾個吧！”
天羽真誠的話和他淡淡的笑容讓天馨一時間竟有些沉迷，這樣細緻入微的洞察力，這樣深邃的眼神，絕不可能出現在一個十歲的孩子身上，除非他也經歷過痛苦的洗禮，才會讓他擁有超越同齡人的心靈。
不過，轉瞬一想，她反倒釋然了，調侃道：“怪不得姨娘會那麼重視你，我還以為是姨娘讓你甜甜的嘴給迷住了，沒想到你還有這麼深邃的頭腦！”
“小姐謬讚了，不敢當！實在是不敢當！你的小嘴也挺甜的……等一下！你說是你的姨娘讓你來的？”天羽本也想調侃一番，卻突然發現了天馨話中的問題。
“對呀！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你從未跟我說過你在蜀道書院，我怎麼可能正好趕來救你，若不是姨娘突然通知我，讓我到蜀道書院救人，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能夠找到你！”天馨的話中有着一絲責備，天羽只能選擇無言以對。
“我當時還在想，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能夠讓一向傲霜鬥雪的掌院出面，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天馨的小嘴微撅，眼中還流露着點點嫉妒。
“羨慕我？”
“對呀！我從來沒見過姨娘為誰着急成那樣，如果姨娘肯為我稍稍擔心一下，我就算死也值得了！”
不用天馨細說，天羽也能想像的到娘親當時的樣子，想來她雖然說不去報復道憂眾人，但心底深處還是設了一道防，也正是這一道防，讓她發現了道憂幾人今天的舉動，所以快速採取了措施。
想到這一切，天羽心中除了感動之外，更多的則是深深的自責，本來想要為娘親分擔一些憂愁的，沒想到反而添了這麼多亂。
就在懊惱的當口，天馨突然不着邊際的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實話，你和我姨娘究竟是什麼關係？”
“沒什麼……”
“想好了再說呦，我可不是那麼好騙的！”還沒等天羽說完，天馨已經真真切切的給他敲了警鐘。
望着一臉玩味的天馨，天羽突然不知該如何說才好，眼前這個女孩自然是聰慧到家了，想要用謊言騙住她，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說不定當初娘親讓她來之前，就已經對她說了實話，只不過她想辨別一下自己所言的真偽而已，所以才故意說一半留一半。
天羽不希望欺騙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天馨顯然已經將自己當成了朋友，否則也不會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最真實的一面，像她這種多年沒有交過朋友的人，一旦擁有，一定會倍加珍惜，也一定會看的很重。
自己和娘親的關係遲早要公開的，那麼到時候，如天馨這種性格的人，一旦知道自己一直視為好友的人欺騙了自己，這一生都絕不會原諒對方，說不定，還會成為——敵人！
這是天羽最不想看到的！
老早就聽人說過：寧願有一百個男敵，也不要和一個女人成為敵人，女人擁有別人難以想像的潛力，尤其是聰明的女人和美麗的女人！
不可否認，天馨還是個小女孩，但從現在的趨勢看，聰明和美麗，她是完完全全的佔有了，而且她還擁有一種讓天羽絕對不能忽略的東西——天賦！不得不說，這個少女真正繼承了她父親和母親絕佳的修真天賦，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更加閃耀！
面對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實話實說！
不過，天羽自然不會就這樣說出來，想要讓一個少女為自己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她同情自己！
其實在天羽的心中，早就確定天馨是絕不會說出去什麼的，因為他從天馨的眼中看到的是真實、是關心、還有一種天羽不敢確定的東西！
不過，天羽的身後還有一群沒有成長起來的兄弟，做事還是小心些好，就算自己多心，但是讓天馨同情自己總不會是什麼壞事，再說，自己說的本來就是實話！
天羽腦中瞬間閃過這些念頭，看着一副聚精會神的天馨，天羽的臉色驟然黯淡了下來，轉身緩步向書院外的廣場上走去，看到天羽的舉動，天馨也立刻跟了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天馨突然感覺眼前的這個少年腳步沉重了許多……
太陽在頭頂上了，暖洋洋的陽光透過靈隱陣形成的靈力膜照進來，天羽負手站在廣場邊緣，彷彿一個王者般俯視着蜀山的一切，眼中透着思索的光芒。
站在天羽身邊，天馨要比天羽還高上一些。
“你怎麼了？如果你不願說就別說了，我也就是好奇，隨口一問，你不用當真的！”天馨的話永遠透着一股善解人意。
看着嬌顏上帶着一絲關心的天馨，天羽苦笑道：“本來也沒打算要瞞着你什麼！還記的在樹林裏那一幕嗎？那是我來到蜀山後最幸福的一天，知道為什麼嗎？”
天馨搖搖頭，沒有打斷天羽的話。
“因為那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娘親！”
“娘親？什麼！你是說……姨娘認了你做兒子？”
天馨想過自己的姨娘和眼前這個少年的關係，想了很多種，卻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種。
天羽轉身面對着天馨，接着道：“怎麼？很驚訝嗎？”
“真的很令人難以置信！”天馨似乎還沒有從驚訝中掙脫出來，她實在想不通，一向冷若冰霜、鐵腕手段的姨娘，為什麼會認這個少年做——兒子？
隔了許久，天馨才有些疑惑的看着天羽道：“既然這樣，你應該是站在我姨娘的身後了，那為什麼還要將這些告訴我，你不怕我……”
“你會說嗎？”天羽的眼眸深邃的向一片大海，讓天馨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來，這個少年的眼似乎能將人看透一般。
片刻之後，天羽的目光自天馨的身上移開了，“你不會說的，我相信你！”
天馨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在眼前這個少年身上，她體會到了很多已經太久沒有體會過的感覺，我相信你——好美的一句話。
哪怕只是為了這一句話，今天的一切她都絕不會說出去分毫。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頓時有些靜寂，陽光依舊絢爛無比。
“其實，你剛才說的話有些錯誤！”天羽沒來由的一句話，讓天馨突然反應了過來。
“嗯！？什麼……錯在哪裏？”
天羽靜靜的看着面前的天馨，“我沒有站在娘親的背後，就像你沒有站在你父親的身後一樣！”
“那你究竟站在哪一方？”天馨突然覺的這個少年身上有一種和自己一樣的東西，只不過她還沒有發現而已。
天羽的臉上重又掛上了笑容，沒有回答天馨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呢？你又站在哪裏？”
“我……我也不知道，你覺得我應該站在哪一方？”天馨的眼中透出些許茫然。
是啊！一個是父親，一個是姨娘，一個是罪惡，一個是正義，這終究是一個沒有答案的難題。無論選擇哪一方，都意味着要背叛另一方，原來被夾在中間才是最難受的！
天羽沒有直接回答天馨的話，而是望着遙遠的天邊道：“我雖然沒有見過你的母親，但我卻能感覺到，她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其實，你和你的母親一樣，都是那麼善良，你們都沒有選擇自己所站的位置，而是希望用另一種方式來結束這種艱難的抉擇！”
天羽的話讓天馨徹底的陷入了沉思，她在不斷的拷問着自己的心靈，最後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和母親確如眼前的少年所說。
看着沉默不語的天馨，天羽沒有停下，接著說道：“你的母親選擇了用真情來打動你的父親道天，而你卻選擇了不斷強大自己，因為旁觀者清，你已經看出來，你的母親敗局已成，真情對於已經陷入權利漩渦的父親而言，太脆弱了！”
天馨的臉上不斷的閃過各種各樣的表情，有驚訝、有難以置信，不知道過來多久，她才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現在終於肯定，姨娘認你做兒子實在是個再明智不過的舉措，雖然你沒有修真基礎，但你的頭腦實在太讓人難以置信了，太可怕了！”
“你又錯了！”
“為什麼？難道你修過真，不可能，你身上根本沒有靈力波動！”
“不！我不是說這些，娘親之所以認我做兒子，全是因為可憐我，在娘親認我之前，我根本沒有像娘親展示過我的這點小聰明。”
“你這還叫‘小聰明’，你都快把人心看透了！”天馨已經快要崩潰了，謙虛也沒有這樣謙虛的。
天羽不再辯解，這個問題實在沒有辯解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