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渣男賤女
銅鏡里的女子未施粉黛,彎眉如柳,一雙流光眸子百黛生。玉玉縴手將紅片含入朱唇,當即點亮三分顏色。杜寧兒持起木梳輕划三千青絲,不禁思歸別處泛起淡笑。霎時,銅鏡里倒出另一道身影,來人一身青色錦袍,腰間配着翡玉,乍一看確有幾分富家公子的做派。
杜寧兒連忙回頭,輕喚道:“雄哥。”
“你最近是怎麼回事?為何銀子少了許多?如果這是你想要見我的手段,那我告訴你,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來見你。”英雄開口便是疾言厲色也不問緣由。
英雄身高八尺,在古代切實配得上‘高大威武’四字,但容貌上卻與英俊兩字相差甚遠,四四方方的臉、粗糙的五官怎麼看也像一個庄稼人。這也不能怪他,英雄祖上皆是貧農,他如今有這般際遇已算祖上積德所致了。
杜寧兒垂下頭,委屈地揪手絹。她的確是故意拖着銀子不給,原因也無他,不過是想見他一面而已。她初離楚國之時,英雄還會偶爾見她一面,而近幾年他卻對她是置若罔聞,就連每次送銀子時附帶的書信也從未回復過。
英雄是她的夫君,哪怕她成了秦姝的姬妾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英俊於她就是天,是她賴以活下去的一切。如果天塌了,她也活不了了。她是離不得英雄,但英雄的態度又讓她忐忑不安。如此之下,她只能般弄手段見上他一面。
杜寧兒思及此處,不免傷心掉淚。美人落淚便是一幕麗景,更況杜寧兒這般的絕色美人,再硬的心腸也難免觸動。果不其然,英雄五官放柔,語氣也見緩,“好了,別哭了。叫外人聽見,我就真的要走了。”
“雄哥,你是不知這太子府的日子看似富貴榮華,實則處處危機重重。要是再見不到你,我是真的撐不下去了。”杜寧兒輕拭淚珠,細細道出她的心語。
英雄剛柔和的五官立即冷峻起來。杜寧兒的美是世間少有,別說楚國難尋出較之一二的角色,放之三國也不一定有,要不然他當初也不會做出舍妻為國的決定。秦姝有多好顏色,他早調查一清二楚,杜寧兒這般容顏於他手裏只會是絕世珍寶。
是以,杜寧兒剛才那番話騙騙不知情人尚可,騙他倒是嫩了一點。他愁下眸子,本以為杜寧兒一心向他,沒想到現在也在他面前玩起了手段。他冷笑一下,本想待他功成名就之後,許她一生平安,現在看來似乎多此一舉。
一邊的杜寧兒垂目拭淚,全然未注意到英雄的異常。事實上,杜寧兒剛才那番話並未撒謊,而是真真切切的實情。要是按原劇情走,杜寧兒的處境大致就如英雄猜想一般,但蘇琦怎麼會讓原劇情一路走到底?
在原劇情杜寧兒雖天賦不佳,但有蘇惠娘撐台,於媽媽對她也是和顏悅色地好好調-教一番。但現在則截然不同,杜寧兒本出身貧苦缺乏教導,再加至被於媽媽蹉跎,一身暮色死氣難免沾身,原劇情里一笑願傾國的絕世美人也只能隨風消逝了。
要只是這般,她的處境還不至於如此艱難,畢竟那身皮囊還在。這一次大致是蘇琦為了泄憤,選擇的手段也頗為陰險——溫水燉青蛙。杜寧兒入太子府第一年的確如原劇情發展,秦姝對她的寵愛是無所不至,其餘的姬妾全成了擺設。
第二年,她的噩夢就來了。久不沾其他姬妾的秦姝竟破天荒帶回了一名女子,這名女子名為柳兮。她面容雖比不上杜寧兒,但身段妖嬈,更獨特的是她有一股味——勾人的韻味。一眼望去,七魂便勾走了四魄,心肝都在顫顫。
秦姝不再獨寵杜寧兒,反而有獨寵柳兮的架勢。太子府之人多半捧高踩低,要說她以前有多風光,現在處境就有多難堪。她不是沒跟柳兮爭過,但爭寵這事主要還是要看情商。杜寧兒大字不識一個,認理也是死心眼,面對聰慧的柳兮,她只剩一敗塗地。
好在柳兮手下留情給了三分活路,要不然她早被趕出太子府。不過,她雖留在太子府,但日子也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原本這些艱辛她全寫在書信里,然英雄每次只接手她送來的財物,對她的書信從未觸碰過。故而,兩人產生這等偏差誤會。
“好了,我知曉了。”英雄不耐煩地擺擺手,單槍直入說明來意,“錢財方面是萬般少不得。現在是在關鍵時刻,一旦缺了銀子我們的功夫全白費了。你就算想見我,也不能使性子斷了銀子,知道嗎?”
杜寧兒乖巧地點點頭,從卧鋪下拿出木盒,“本想過幾天再去送寄。現夫君既然來了,我便親手交於。”
冷峻的臉終於見笑,英雄接過盒子,看似是不經意地打開,心則期待萬分。木盒裏多半是首飾,寥剩幾張銀票也面額見小。他的笑容當即凝住,不禁橫目指責道:“為何銀子還是比以前少了?銀子呢?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現在是用銀子的關鍵,銀子是不能少的。”
面對英雄突如其來的指責,杜寧兒恍然楞神。她不禁回憶成親那會,兩人日子雖不富裕,但男耕女織溫馨煞人。那時候的英雄對她是溫柔體貼、輕言細語……一直到她離開楚國,英雄對她態度才淡了下來。態度固淡但語氣從未厲過,就連剛才的疾言也帶三分緩色。
杜寧兒殷紅了眼眶,她不再是太子獨寵的姬妾,到手的財物也自當減少。她本以為英雄會體諒她,萬般沒想到他會指責她。英雄瞧着杜寧兒又在泣淚,眉頭緊鎖一團,煩不勝煩。
英雄出身貧苦,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皆靠杜寧兒給他的財物支持。他要做大事,要顯赫名聲……這些都需要錢財打點。離了錢財,他沒了錦衣玉食,沒了做派……他還拿什麼來信服別人?他又回到了從前,一心想要做英雄夢的窮小子。
不行!絕不行!他付出了那麼多努力,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的地位,怎麼能因此而毀於一旦?他蓋住盒子,不禁放柔聲音:“寧兒,這些年來辛苦你了。但現在是關鍵時刻,多年的努力都在此舉,我希望你能多多諒解。”
本是虛情假意的幾句話,杜寧兒傷痛的心竟奇迹般的治癒還泛着絲絲甜意。她連忙搖搖頭,“我知道,我都知道。雄哥,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你的辛苦我都能體會。是我任性了,用這等下作的方式逼你來見我,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那……”英雄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有些話不用說得太直白,無聲勝有聲大致就是這個意境。
杜寧兒瞭然點頭,把梳妝枱所有首飾放進了木盒裏。女為己悅容,這些首飾本是她為討秦姝歡心準備的,但眼下英雄哥有急用,她不要也罷。若能助英雄哥成大事,這些首飾便算不得什麼了。
英雄見滿滿一盒首飾,嘴角止不住地上彎,“此次我來,還有另一件大事委託於你。”
杜寧兒羞澀地望向他,滿目是欽佩,“雄哥有什麼事直接吩咐,用不着用‘委託’二字。”
“一年前,燕秦大戰落幕,本是一件好事。哪想蘇琦這個奸賊竟轉頭攻打楚國!”英雄憤恨地錘向桌面,片刻語氣才見緩,“好在我國兵力強盛,雖折損了不少大將但未失片塊土地。不久前,我們得到可靠消息,蘇琦恐不久會再次攻向楚國。”
杜寧兒緊忙握住他的手,心如刀絞地輕揉手背,“雄哥,想我怎麼做?”
英雄眉頭微蹙,不留痕迹地掙開她的手,特意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聽杜寧兒如此一說,他也毫不客氣地吩咐道:“二個要求,我希望你能做到一個。一個,你說動太子,讓他反對蘇琦出征。二個,要是阻止不了蘇琦出戰,你就殺了蘇琦。”
他的語氣、神情,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都是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但這三個要求卻皆是要命的要求。女子不得干政,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當然,凡事總有例外,歷史上的確出現過干政的妖妃。然而,她們的下場也多半凄慘,英雄門清此事,但他還是叫杜寧兒如此。
於杜寧兒不過是兩個結局,一則干政成功,從此走上妖妃的道路;二則剛開口就被凌遲處死。不管那個結局,等待她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死。至於第二要求,那就更扯談了。刺殺蘇琦的人不乏能人異士,但從未成功過,杜寧兒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麼?不過送死而已。
這麼簡單的道理杜寧兒不會想不明白,但為了英雄哥,她願意犧牲一切。她笑了笑,輕撫眉黛,“雄哥,你放心。既是你吩咐的事,我一定會做到的。蘇琦已應太子邀請,今晚便會過府一聚,這就是動手的大好時機。”
“此話當真?”英雄喜上眉梢。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真是天賜的良機!他躊躇地踱兩步,急切地追問,“你可有把握?”
“若無把握,我豈敢輕易脫出口?”杜寧兒輕笑一下,轉而垂下雙目,“雄哥,你道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在心裏。你想蘇琦死,我便會幫你殺了他。早前蘇琦回京消息傳來,我便謀劃了這一切。”
英雄詫異地挑眉,心中不由道出一聲感嘆。這本是他四年前無心的一句話,杜寧兒卻真真地放進心底。那時的杜寧兒還在飽受於媽媽的摧殘,連性生存的權利都在別人手上。她卻把這話刻進心底,當成了今後奮鬥的目標。她明明是弱小不堪……
這樣的深情,一向鐵石心腸的英雄也不免觸動。他動了動嘴,最終還是選擇了欺瞞。他要成婚了,對方是地方世家的名門小姐。他雖不見多喜歡那名女子,但她確是配得上他的身份。杜寧兒身份太過低賤,哪怕她未失身前也坐不得他夫人一位。失身之後更是骯髒不已,他厭惡至極,這點情深何能抵消?
杜寧兒轉身拉開衣櫃,翻出她準備良久的東西。說蘇琦回京消息傳來便謀划這一切並不是妄語,她早前便在秦姝面前吊足胃口,所才致今日茶樓一幕、太子邀約一事。今日,蘇琦剛到京都又加至太子邀約,她的防備理應來說是最弱的一天,也是動手的最佳的時機。
杜寧兒謀划的便是這一點,如果時機巧一點、運氣好一點,她全身而退也不無可能。英雄看向她手中的東西,禁不住地拍手叫好。他不免得意大笑,有這相準備再加上這樣東西,何愁蘇琦不死?
此刻,杜寧兒後院門窗破了一個小洞,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正透着小洞目視一切。來人勾了勾嘴,悄無聲息地離開杜寧兒的院子,又轉而去了另外一個院子。
熏香繚繞又是暮春三月,一股止不住的困意席捲而來。柳兮半眯雙眸,慵懶地躺在貴妃椅上,漫不經心地掃過一頁書。待見來人進來,她睡意立減三分,直起身子問道:“你總算來了,怎麼樣?探到了什麼消息?”
來人毫不客氣地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們準備向主子動手。”
“哈?我一直以為杜寧兒還算有點小聰明。沒想到這般蠢,竟妄想對主子動手,真不知天高地厚!”柳兮感嘆地搖頭,“對了,你把消息傳給主子沒?他怎麼說?”
來人點點頭,輕吐四個字:“順水推舟。”
柳兮微楞,轉瞬撫眉大笑,“不愧是主子,果然是好計謀。看來今晚我得好好準備一下,把這場大戲圓下去。”
來人抿了一口茶,不咸不淡道:“主子還吩咐,力保杜寧兒不死。”
“行,我一定會保下她那條爛命。”柳兮掩嘴笑了,語意的最後竟飄出一股凜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