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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音樂獨奏會後,照例會有一個慶功會為伊風音樂會的成功而慶祝。

在慶功會上,照例是那般的熱鬧喧囂。

來了大批慕名而來的上流社會嘉賓,其中不乏光彩奪目的女明星和大紅大紫的女藝人。

慶功會上,主角理所當然是魅力四射的伊風。

在觥杯交錯中,他顯得如此怡然自得。在男擁女抱中,他顯得如此駕輕就熟。

然而在小寧的眼中,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議。這讓她頓時產生了一種錯覺,他彷彿已經不是他了。

在她的記憶里,伊風卻一直都是一個很怯場的人,向來都不喜歡這些嘈雜喧囂的場合。她還猶記得曾經伊風總會拒絕參加人多的宴會,那時候的他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怯弱。雖然被眉梢處的長發遮掩着,但遮掩不住那份讓人憐惜的哀婉。

可現在,他與過去的他已經判若兩人。

一陣戲謔的笑聲打斷了她潺潺的回憶。

“什麼?楊小姐,你居然當眾扔掉了作曲家范長的曲子?”伊風在反問中故意透露出一分嚴肅。

與伊風正在暢談的是流行樂壇中被稱為“天後”的歌手楊柔。

“怎麼了……”看到伊風嚴肅的表情,楊小姐以為自己的失語擔憂着。想到原本打算請伊風為她寫樂曲的機會可能因為自己的失言而錯過,頓時感到格外的懊悔。

突然,伊風大笑了起來,一轉先前嚴肅的表情。

“真沒有想到你會扔掉他的作品,”伊風笑着說道,“你想知道要是我,我會怎麼做嗎?”

楊柔為伊風一先一后的態度而木楞着。

“要是我的話,我會當場抽他兩耳光,”伊風說道,“別說聽到他寫的旋律,光是看到他寫在紙上的音符,就足夠讓人難受的,不是嗎?”說完,兀自嘲笑了起來。

周旁的賓客聽到伊風的打趣后,也隨着附合起來,頓時大廳里笑意融融。

“為什麼呢?”笑聲中傳出了一陣質疑。

伊風在嘲笑聲中敏銳地聽到這陣質疑,於是停了下來眼光尋去。

“你?”伊風的輕問中透露出一股明顯不過的輕蔑。

“我叫王小奇,會一點小提琴,對作曲也知道一點。”王小奇面對伊風的輕蔑並沒有絲毫動怒,而是一番謙遜的自我介紹。

“原來你就是王小奇!”伊風有些驚訝地說道。

當王小奇道出自己的名字后,頓時大廳里一陣嘩然驚訝。

伊風重新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站在眼前的這位年輕的陌生人,有了一種粗略的印象。他對發出質疑的王小奇原本沒有任何好感,然而當視線掠過他的雙手時,卻莫名地喜歡上他。

就在伊風思量時,人群里紛紛傳出了一陣私語聲。

“原來他也來到這裏,真是太好……”

“我很喜歡聽他演奏的小提琴樂曲,尤其是那首小提琴奏鳴曲《碧海》,真的很好聽!”

“聽說他剛獲得了國際上一個富有盛名的音樂協會所頒發的獎項,是最年輕的獲獎者,還被稱為是現代小提琴家中的罕見奇才……”

“比起他的音樂,我更喜歡他身上的那種精神,你看他的手……”

就在賓客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中,王小奇的故事被勾勒了出來。

有多少出色的音樂家,伊風沒有心生佩服。然而眼前這位年輕的賓客,卻讓他暗暗地欽佩。

伊風再一次將目光凝聚在王小奇的左手上,而王小奇絲毫並不以這而怵怒。

“請問伊先生,你為什麼會對作曲家范先生的作品如此反感?”王小奇重拾起這個話頭。

聽到他的發問后,伊風笑着說道:“難道你不覺得嗎?”

“我不知道伊先生心裏想的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所以我很想聽一聽你的想法。”

“是嗎?”伊風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份誠摯時,不再去推託着,笑着說道,“那好吧。”

說完,伊風走到廳里擺放的鋼琴前將手中的玻璃杯擱放在琴板上,坐在琴凳上。

“就拿他的一部變奏曲《睛天變奏曲》來說,”伊風一邊彈奏出其中的一個主題,一邊朝着王小奇說道,“你好好聽一下這個主題,是不是顯得很唐突?除此之外,整個作品的主題沒有任何創新,完全是沿用了傳統的變奏曲風格。這就像是一塊擦鞋匠的破布,這是一首極粗俗、無聊甚至幼稚的變奏曲。”

王小奇默默的眼神似乎傳達出對伊風評論的認同,思忖了片刻之後,問道:“那他曾經寫過一首鋼琴奏鳴曲《期待》,這部作品廣為流傳,還被很多的音樂評論家稱為是現代音樂作品中最為璀璨的一顆明珠……”

“鋼琴奏鳴曲《期待》?”“期待”這個曲名對於伊風來說,還是頭一次聽說。雖然面對着許多雙藏着善意或惡意的眼睛,他還是坦然自若地說道,“沒有聽說過。”

正如伊風所預料的那般,當他剛報料自己並沒有聽說過這首樂曲時,人群里立即投射過來一些白眼嘲諷,但他安然自得。

“我有一個提議。”人群里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人突然提議道。

“什麼提議?”有人迫不及待地接過話題。

“這首樂曲我也聽過,其中第二個主題也適合小提琴演奏的,不如讓王小奇先生拉奏一段,再讓伊大師來點評一下,怎麼樣?”中年人提出了一個很管用的主意。

提議剛說出,人群里紛紛附合起來。

看到眾人的表情,王小奇和伊風便欣然接納了這個主意。

首先是由王小奇拉奏的一段弦音。

《期待》中的第二個樂章是一個變奏的慢樂章。

人們的目光隨着王小奇手握的弓子落在琴弦上,就在運弓之前,人群里響了一片嘖嘖驚嘆聲。

伊風的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但更多的是期待。

王小奇握住琴頸的左手引起了眾人的注意,他的第四手指——無名指被截。

看到這種不算意外的意外,賓客們心中開始懷疑起王小奇是不是真如媒體咕噪的那般出色,不過當一個樂句被奏響后,人們眼神中的質疑立刻被期待所代替。

主題在演繹着,突然王小奇一個驚人的演奏動作引起了圍觀人的驚異。他在一個快速的經過句中使用了柔弦技術,巧妙地抹掉了樂曲中快慢部分之間的界限,把它們連接成了一個統一的情調。

然而,讓伊風眼光一閃的是,他在王小奇的身上找到了一種很特別的東西。或許在場的許多人只是在看熱鬧,但伊風清楚地明白王小奇無與人緣的睿智,這是伊風從未想到過的演奏技巧。

王小奇竟如此完美地做到了。他左手的缺陷並沒有妨礙他對樂曲的闡釋,相反也許因禍得福。他在優美如歌的旋律中不僅採用了滑音換把的獨特指法,更讓人嘆服的是在演奏中他彌補了左手的缺陷,用二、三手指代替四手指按弦,反而使其獲得音響的最大強度和豐厚感。

這些新鮮的表現手法和他那富有特色的重音及運弓方法結合在一起,使得樂曲的音色顯得異常的飽滿和明麗……

鋼琴旁的伊風目瞪口呆。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對一個人如此心悅誠服。

弦音隨着王小奇的一個急促的頓弓而驟然而止。

掌聲突起。

“現在該輪到伊大師評點了。”有人提醒着。

“要不讓伊大師先用鋼琴彈一遍剛才那段旋律,怎麼樣?”另一個人建議道。

這個建議剛冒出來,馬上就有眾人叫好。

對於熱鬧,人們總是喜歡吵嚷着要看的。

抵不住眾人的熱情,伊風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默認的光芒。他轉過身端坐在鋼琴旁,凝神屏息着,可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滿是剛才王小奇那精彩絕倫的演奏。

人群中傳來一陣催促聲,驚擾了伊風的回顧。

伊風只好暫時收起這段回顧,返回到第二樂章的起點。

他搓了搓雙手,暗暗地為自己打着氣,一定不能輸給王小奇。心中默忖着只有像王小奇那樣在演奏過程中取得創新新意,或者有一些特別之處,才能不輸給他。可是又該怎麼做到特別呢?何況賓客們那焦灼的眼神像一個個催命鬼般在催促着,恐怕也來不及了……

琴聲響起來了,伊風倉促地在琴鍵上彈奏出了王小奇用小提琴演奏的主題。

演奏很順利地進行着,但沒有什麼像王小奇那些特別之處。主題即將接近尾聲時,伊風轉了一回頭,恰好看到人群中眼神中充滿期盼的小寧。

透過她的眼神,伊風看到了一種期待。只不過這種期待,他現在還沒有完全讀懂。需要的是時間而已,伊風自信着只要自己能夠有多餘的時間,哪怕是再多一分鐘,就可以讀懂小寧眼神中的全部涵義。

於是,在主題要結束時,伊風懵懵懂懂地承接到另一個新主題上,這個主題要講些什麼內容,他自己也全不知然,只是任憑手指的撥弄着。

相隔只有幾個桌位遠的距離,伊風試圖走進小寧的眼神尋找一些新鮮的樂感,可是一番尋覓之後,仍舊一無所獲。

手指下又一次彈起了過渡的樂句,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重複了。然而,可怕的是他腦海中仍舊是一片空白。

伊風的手指忽然一顫,心頭像是被周遭的空氣捆綁束緊般的恐慌。於是,這種不順暢的心態立刻浮出水面之上。

他的指法開始紊亂了起來,幾處的和聲變得莫名的尖銳,甚至連台下的那些只懂得皮毛的聽眾也能聽出這種少見的差錯。

腦海仍舊是一片空白,指尖下的琴聲變得更加凌亂了。

突然,伊風停下了演奏,從琴鍵上拿開了還有些發抖的雙手。

他從賓客們臉上那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神情上,看到了自己從未有過的尷尬。

但終究這種尷尬還是發生了。

“怎麼回事?”一個人率先質問着。

周圍的人臉上的表情或眼睛中的目光似乎在隨聲附合著。

“好像還沒有彈完吧,怎麼就停下來了呢?……”

……

“是不是突然沒有靈感了,腦子裏卡住了,想不出接下來的樂意了?”一個聽眾語氣中明顯地帶着一種幸災樂禍的成分,卻一針見血。

聽到他們七嘴八舌的猜測,伊風頓時覺得羞憤難當,於是他索性就擺出一副富含有挑釁的無所謂的表情。

都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果如其然,賓客群里立刻有人“炮轟”了起來。

“伊大……這大師叫起來有些彆扭,”一個托着半杯威士忌的打着天藍色集結的男賓客挑起了這個頭,“還是叫伊先生的好聽多了,就像你彈奏的旋律一樣悅耳動聽,是不是?”說完,兀自暢笑了起來。

在他的笑聲中,坐在鋼琴旁的伊風透過眾人的眼神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伊先生,我心裏有一個困惑,想向你請教,不知如何?”他假裝禮貌地問道,可沒想到面前的伊風像警察盯着死刑犯一般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這讓他頓生無趣,只好話不間斷地接着發問,藉以掩飾着氣氛上的尷尬。

“剛才,你演奏到一半時就停斷了,我們大家都為這感到挺可惜的,”他語意一變,“但更讓我們感到可惜的是憐憫,因為我們從你的琴聲中聽到了一種心聲,是來自於你內心深處的最讓人發顫的心聲……”

“心聲?”顯然人群里還是一部分人並沒有聽懂琴聲的內涵。

“我們可以從他反覆不斷的延長句中聽到這種心聲,他的琴聲清晰地告訴我們,”‘天藍色’領結繼續說道,“原來他的腦子轉不動了,跟不着樂思的節奏了,他居然掉隊了,落伍了……”

“怪不得我剛才一直都在奇怪他為什麼要將這麼一個很普通的過渡句要彈奏三遍,莫非是伊先生真的是掉隊了,沒能跟上節奏……”另有人為“天藍色”領結的話語提供着一個論據。

“更讓我好奇的是,伊先生似乎並不為剛才的意外……‘卡殼’而懊惱着,相反還有幾分欣喜,”“天藍色”領結不依不饒地說道,“難道你剛才那麼一段殘缺不全的曲子還有什麼理由在我們面前強裝出一副倨傲的樣子……”

……

“夠了,”伊風內心深處的憤怒終於噴發了出來,“是的,剛才我遇到了一些麻煩,但總比你們這一群表面穿着光艷的人要好的多。”他從琴凳上站立起來,繼續說道,“我慶幸自己沒有想出接下來的樂思,為你們演奏簡直就是一種浪費,對我的音樂來說,更是一種侮辱。因為再好的音樂在你們的耳朵里,是聽不出什麼美的感覺。我並不指望你們能夠聽得懂我的音樂,因為在我眼中你們只不過就是一群附庸風雅的人而已,每一個時代都有這麼一批人,讓我感到可悲的是我在這個時代遇到了你們這一批……”他的情緒像不平靜的湖面波動了起來,聲音中也夾雜着些許顫微。

“好了,你們繼續去用你們的嘲笑去譏諷你們的無知吧,我沒功夫跟你們在這兒浪費時間,你們慢慢用這手中的紅酒來洗掉你們腦子中低劣的雜質。”說完,伊風便走到小寧面前拉着她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下滿廳的賓客們面面相覷。

伊風又一次用他的孤傲在那群沐猴而冠的賓客們面前保護了他那顆脆弱的心,然而卻又一次觸怒了一些人。

他沒有察覺到,這種極端的孤傲卻漸漸地將他的音樂推向了一個極端,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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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蕭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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