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永慶三年五月。

東平王起兵至今,也已過去了大半年。戰事時斷時續地進行到現在,卻仍沒有分出勝負的跡象。

內戰伊始,太后就以先帝遺詔的名義,發佈了一道勤王令。詔令以先帝的口吻強調了幼帝的正統地位,並且聲稱任何敢於質疑幼主法統的人,天下可共擊之。

雖然不少人對這道所謂的遺詔有些疑惑,但是見過詔旨的人都證實,上面確實有先帝的璽印和花押。這道詔令有力地捍衛了皇帝的合法性。

東平王方面當然也不甘示弱,直接將之斥為偽詔。同時他還多番質疑太后的執政能力:輕啟戰端、信用宦官、危急時刻竟然拋棄京師百姓逃生。不過韋裕早有準備,在坊間大肆宣揚西川的戰果。民間早就傳說西疆的戰事是在太后和太妃大力支持下進行的,只是之前這些說法都是做為婦人不宜執政的證據傳揚。可在西川成功光復維州並擊退了戎人進攻的現在,意味便大為不同:由婦人無知變成了太后、太妃力排眾議,收復失土。基調定下,東平王的攻擊效果便大為減弱。接着韋裕、趙伯陽等人又指責東平王包藏禍心,圖謀不軌,才使得太后、太妃不得不帶着皇帝離京暫避。

唇槍舌劍的同時,兵事上雙方也不曾放鬆。冬季時還只是零星交戰,規模也都不到。可是等到開春,戰事便陡然激烈起來。兩邊的傷亡數字也成倍增長。隨着兵力的減少,雙方都積極爭取藩鎮出兵支持。然而不管兩邊如何遊說,多數藩鎮卻還是抱持謹慎觀望的態度。

對於皇帝一方來說,好消息是多數人都認可幼帝的法統,壞消息則是諸鎮對太后、太妃等人的能力持懷疑態度。須知歷來權力之爭,起決定作用的並不是法理,而是實力。皇帝雖是正統,可年紀畢竟還小,無法承擔治國重任。東平王卻是已經成年,而且素有機謀,兵力上也略佔優勢。這場皇族之爭的勝負還很難料,若是現在不小心站錯立場,將來恐怕難逃清算。是以即使承認皇帝血脈,真正明確出兵支持皇帝的也只有東川、荊南等鎮。東平王卻成功說動了昭義、涇原、淮西這三個強藩。

以浙西為首的東南諸鎮雖然也派遣使者到成都表明支持的態度,然而這幾鎮兵力稀少,僅能提供一定的財賦支持。不過在最初的援助抵達后,東南各鎮便常以蜀中路遠為借口拖延,遠遠不能解決目前的需要。

諸鎮的首鼠兩端令徐太妃十分不快。太后卻似乎早有預料,接待各鎮使者時毫無慍色,甚至好言撫慰,讓他們不必擔心蜀中的情況。

“這些人半點忙都幫不上,你又何必這麼客氣?”忍耐到送走了最後一名藩使,徐太妃終於忍不住開口抱怨。

“趨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太后道,“何況皇帝這麼小,你我又是兩個婦人,他們借故推託也在情理之中。”

徐太妃翻個白眼:“你都知道他們是借故推託了,還和他們浪費時間?”

太后道:“他們本就搖擺不定,你這時再給他們臉色看,豈不是把他們推向東平王了?現在稍作忍耐,將來才有迴旋的餘地。”

“道理我懂,”徐九英道,“但我氣不過。再說了,他們不送糧來,我們又拿什麼打仗?”

“我從一開始就沒指望他們,”太后道,“韋卿早就聯絡了南蠻。那邊已經答應借糧。現在軍糧說不定都過了五尺道了。”

徐九英大喜過望:“你早說嘛,害我擔心半天!”

太后卻不像她那樣樂觀:“不過這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拖得越久,人心就越容易離散。我們還是得想辦法儘快收復京畿。最好能在近期有一次大勝,我們才容易遊說各藩出兵平叛。”

“勝仗?”徐九英轉了轉眼珠,“你是指梁州?”

太后苦笑:“是啊。韋卿剛剛送達的消息,東平又出動大軍進逼梁州。也不知姚都使這次,還能不能守住……”

***

梁州北依秦嶺,南屏巴山,扼守在蜀地、關中之間,易守難攻。無論哪一方得到此地,都可以之為根基,直搗敵軍腹心。因其地理位置極為重要,這半年來雙方兵馬在此地反覆交戰,可謂死傷無數。

姚潛多次來往於京畿、西川之間,對一路上的關隘諳熟於胸。戰事方興,他就帶領數千人馬,搶先一步佔領梁州。要衝落入敵手,東平王當然不會坐視不理,連月派兵攻打梁州,卻始終無法從姚潛手上奪得此地。

另一方面,姚潛成功守住梁州,日子也並不好過。這半年來,他不斷整合梁、利數州兵馬,幾乎獨力承擔了敵方的大部份攻勢。雖然多次打退余維揚,但是對方的兵力卻有增無減,絲毫沒有緩解前線的壓力。這一次除了昭義、涇原之外,東平王還借得部份回紇精兵,組成一支強大的聯軍。輪番攻擊之下,梁州軍幾乎沒有任何休整的時間。

聯軍咄咄逼人,梁州卻兵馬困頓,已是強弩之末,即使善戰如姚潛也開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在敵軍強大攻勢下,他只能收縮防線,並請求成都增兵支援。

可是過了十餘日了,援軍仍不見蹤影。眼見敵軍逼近治所南鄭,成都卻還沒有任何消息,姚潛急得嘴上都生出了燎泡。要是再沒有援軍,梁州就真守不住了。

這日姚潛正帶人查看軍中器械的損傷情況,忽然有人來報,利州方向出現了大批人馬。姚潛一聽便知這正是他等候已久的援軍,精神大振,急急出迎,不料援軍還沒來得及看到,倒先在城門碰見了被護衛簇擁而來的兩個女子身影。

“太后,太妃?”姚潛大為意外。

這次太后和太妃沒有乘車,也不用帷帽遮面,而是騎馬前來。且兩人身上都穿着戎裝,雖然上略顯疲憊,卻顯得英氣十足。

一見姚潛,徐九英就得意洋洋地沖他招手:“姚潛,你看我騎得還不錯吧?”

姚潛愣了一下,隨即讚許道:“臣離開時太妃才剛學騎馬,如今已能長途跋涉,進步果然不小。”

“別看她現在神氣,可是抱怨了一路,”太后笑道,“還好沒耽誤了行軍。”

“二位怎會到此?”姚潛問。

太后一邊下馬一這道:“是太妃的想法。她說梁州將士出生入死,斷沒有我們在後面享福的道理,也該盡些綿薄之力。我覺得有理,便也一道來了,希望不會給姚都使添麻煩。”

“當然不會,”姚潛忙道,“將士們若知道太后、太妃親赴前線,與梁州同心同德,必定士氣大振。”

“都什麼時候了,客氣話就先省了吧,”徐九英插話,“你這邊情況怎麼樣?”

姚潛從善如流,張口就來:“就像信上說的,缺人、缺糧、缺葯。”

“這次我們從陳中尉那裏調了一萬精銳,”太后道,“糧草、藥材也已在途中,估計兩三天內就該到了。”

姚潛面露喜色,稍後卻又有些顧慮:“調兵之事,陳中尉可有異議?”

徐九英快言快語:“都這種時候了,他能說什麼?”

太后白了她一眼,也說:“中尉是知道輕重的人,都使不必擔心。”

姚潛這才稍微放心,向她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太后、太妃這邊請。”

太后和徐九英上馬入城。一路上,兩人都在仔細詢問梁州情況,姚潛也一一作答。

在城內府衙坐下后,太后才嘆道:“東平王對梁州志在必得。看來就算加上這一萬兵馬,情況也並不樂觀。”

姚潛點頭:“昭義、涇原、淮西的實力都不弱,再加上回紇精兵,確實頗為棘手。”

“我這個問題可能會有點蠢,”徐九英道,“別人都不敢輕舉妄動,為什麼昭義和涇原就起兵支持逆王了呢?”

太后說:“這自然有緣故。元德二十年的時候,魏博、成德叛亂,昭義、涇原都曾出兵平叛,立過一些功勞。兩鎮節度使自以為勞苦功高,就向先帝請封。但是先帝不願再有藩鎮步河朔三鎮後塵,給他們的封賞並不豐厚。想必這些年他們一直懷恨在心,這次才會起兵附逆。”

徐九英又問:“那淮西呢?”

這件事卻連太后也不甚明了,倒是姚潛頗知詳情,向她解釋:“淮西吳文岳去世,其侄吳方濟請為留後。先帝認為淮西不同於河北,沒有世代承襲的道理,便不肯授命。不過吳氏掌控當地軍政多年,先帝任命的節使又不得人心,故而戰事初起之時,淮西便逐走了朝廷任官,擁立了吳方濟。”

徐太妃冷哼:“東平必是許了他們不少好處吧?”

“我猜是許他們像河朔一樣封疆列土,”太后道,“諸鎮觀望,未必沒有這個原因。”

這卻是姚潛不便插口的事,只能保持沉默。

“既然東平能向回紇借兵,”徐九英又問,“我們為什麼不能向南蠻借?”

太后看向姚潛。

姚潛回答:“此事臣與韋使君考慮過,一來之前已向南蠻借糧,再借兵馬未免有些得寸近尺;二來南蠻久絕朝貢,如今來歸不過一年,關係還未穩固。借糧借兵,也許會讓南蠻覺得國朝可欺,再起進犯之心。臣以為,若非萬不得己,還是別向南蠻求助為妙。”

“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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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蛇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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