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海樓聚八方財,十齡兒書九霄志
齊州城東,有一家名為“會賓樓”的酒樓,因一年多以前老主人王員外去世,繼承酒樓的王小員外不善經營之道,導致酒樓整年虧損。月前王小員外終於不堪其憂,將酒樓低價轉讓出手,賣給了一戶姓秦的人家。而秦家將這家酒樓盤下后便開始閉門整頓裝修,整整一月未曾開業。
一個月後,秦家酒樓開張,易名為“四海聚”。
“四海聚”的開張搞得很低調,並未如其他店鋪般廣邀賓朋、鑼鼓喧天。但這並不妨礙人們知道它,因為在這一個月裏,齊州城中的上百個流浪兒們一齊出動,在街頭向過往的行人派發一種叫做“傳單”的東西。在一張比較粗糙、一看便知價格低廉的紙片上,印了幾行簡明易懂的文字:“‘四海聚’酒樓訂於本年三月初六開張。敝店菜式新穎,服務周到,敬請諸位父老光臨。另,為答謝前來捧場之父老,敝店開業一月內半價酬賓,請大家勿失良機。”
如此新穎的宣傳形式,使大家對那仍處於緊鑼密鼓的準備狀態的“四海聚”大感興趣。到了開張的這一天,無論是出於好奇還是被那半價酬賓的優惠所吸引,總之是有不少人聚集到了“四海聚”的門前。
站在樓前抬頭望去,只見正門上方一面烏光鋥亮的巨大匾額上書着三個草體金字“四海聚”。觀者之中不乏識貨之人,登時齊齊地喝了一聲彩。只見此三字竟絕非是古往今來的任何一家書體,倒似是合千古之遺韻,熔百家於一爐,字體直如大澤龍蛇騰空飛舞,其間隱隱可見天肝地膽,風雷雨電,大氣磅礴,豪放酣暢。
大門兩側,各有兩個一色青衣小帽、服裝整潔的小廝恭候。每有客人到來,四人都是齊刷刷地深深一躬,整齊無比地說一聲:“歡迎光臨!”使人覺得極有面子。
進得門來,只見一樓所有的房間已被完全打通,改造成一個巨型的接待大堂。大堂向陽的一面是四扇開的大門和左右兩排採光極好的落地式窗子。窗子的構造十分考究,窗欞上雕刻精心設計的線槽和各種花紋,構成種類繁多的優美圖案。室內匠心獨運地佈置了綠化、水景,利用天光、水影等自然元素營造出一個別緻的室內庭院,不僅拓展了大廳的景深,而且使人們在人工環境內也能感受到自然生態的園林景觀及輕鬆的環境氛圍。屋頂設計了多處百葉窗式的通風口,以保持室內空氣的清新自然。大堂上的二樓錯落有致、稠而不擁的分佈着上百張餐桌,供普通客人就餐之用。三樓則分隔成十數間規格不等的雅間包房,每間包房的外牆都設置了大面積的窗子,使臨窗的賓客有了良好的景觀,而樓外之人也會感受到樓內的鼎鼎人氣和優雅氛圍。同時室內外空間相互滲透,陽光、微風等自然元素流入室內,緩解了室內的壓抑的感覺,與樓下的室內庭院相映成趣。
等你根據自己的財力選擇好坐在二樓大廳還是雅間,立時會有夥計送上印刷精美的菜單,那上面蔬食肉類、面點湯類、酒水飲品等等琳琅滿目,而且都分門別類並一一註明價格。如果你目不識丁,那也不必擔心,早已將菜譜背得滾瓜爛熟的夥計自會將每一道菜的名稱價格清楚報上。
而“四海聚”的菜式確如他們宣傳的一般新穎,菜譜上的上百道菜肴,倒有一大半大家聞所未聞,讓你大飽口福。即使是一些熟悉的菜肴,“四海聚”竟也能做出與眾不同的獨特風味。
開業第一天下來,“四海聚”中不管是二樓大廳還是三樓雅間,竟始終保持爆滿的狀態。每一個從“四海聚”走出的顧客都挑起大拇指讚不絕口,紛紛表示以後定要經常光顧。
藏在賬房的秦瓊看到此種情形,總算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當日母親那一碗瘦肉粥提醒了他,使他想起自己還是有一條可以拿來發家致富的門路的。他前世因工作的關係,連續經歷了幾次失敗的戀愛。深受打擊下,決心暫時不再考慮這方面的問題。放開懷抱后,他將訓練與行動之餘的精力和時間都投入到美食之上。數年間,利用到各地出任務的機會,他不僅吃遍了大江南北各大菜系及風味小吃,也練就了一手不俗的廚藝。經過周密的籌劃后,他說服母親將家中所有的積蓄連同在斑鳩鎮置辦的房產全部拿了出來作為投資,嘗試着開了這家“四海聚”,將前世一些了解較詳細的菜樣及印象較深的酒樓飯店的經營模式拿來使用,如今總算是一炮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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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找我?”秦瓊進屋向母親請安后問道。如今他們全家已搬來齊州,就住在“四海聚”的後院.
寧氏招呼兒子坐到自己身邊,溫言道:“太平郎,聽秦安說,近幾日酒樓的生意已逐漸走上正規,應該不用你再多操心了。為娘卻是有件事情與你商量?”
秦瓊笑道:“何事娘您儘管吩咐便是,孩兒自是俯首聽命!”
寧氏道:“如此便最好,你可將酒樓的一應事務向秦安交代清楚。為娘已為你尋了一間書塾,從明日起你便去專心讀書吧!”
“讀書?”聽到這兩個字眼,秦瓊的腦袋立時疼了起來。早在他的“病”痊癒,全家人又定居到斑鳩鎮之初,寧氏便將他連同程咬金送進一間書塾要他習文。奈何他前世雖是一個優秀的戰士,但在少年時卻絕算不上一個好學生,否則也不至於勉勉強強混到高中畢業便被祖父通過一個同門師兄弟的關係塞進軍隊這個大熔爐接受改造。到了這一世,要從那些一聽便頭暈腦脹的“子曰詩云”“之乎者也”學起,就更令他頭大如鬥了。至於程咬金,卻是根本就未長着讀書這一條筋,在課堂上,他唯一懂得做的事便是伏案大睡。久而久之,逃課便成為兩個小子最愛做的一件事。
起初,那書塾中的夫子也抱着身為人師的神聖使命感,欲憑一柄戒尺、滿腹經綸對這兩塊頑石加以“改造”。直到有一次,程咬金這愣小子在秦瓊的暗中授意下,將夫子揮來的那根又寬又厚的熟銅戒尺搶到手中,雙臂較力掰成弓形;而秦瓊卻適時地站了出來,嚴厲地制止了兄弟的“暴行”,一邊貌似恭敬地向夫子道歉,一邊卻運勁將那根彎曲的銅戒尺拉回筆直的原形,甚至將戒尺硬生生地拉長了三寸有餘!自此之後,夫子便直接將這兩個小子歸入不可雕的“朽木”一類,未再對兩人曠課行為做過絲毫干涉。
“娘,這件事,是不是……”看看母親的臉色,秦瓊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道。
“嗯?”寧氏的臉沉了下來,“怎麼,你對為娘的安排有意見?”
“沒有!”秦瓊脖子一縮,連忙陪笑道,“孩兒只是感到明日便去有些倉促罷了。”
寧氏瞪了他一眼,面沉似水地道:“你休要以為這兩年你在書塾的所作所為為娘不知。為娘知道你聰明,精力又大多放在武藝方面,但須知學無止境,多讀一些書,明白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也是好的。便是你父當年雖為武將,每日裏卻也經常手不釋卷,他常說的一句話便是‘不讀經史,不通先哲微言大義,便是武比霸王亦只一莽夫’!”
秦瓊只有連連點頭的份,忙不迭地應承道:“娘您說得極是,孩兒一定牢記娘的教誨,此番入到書塾,一定刻苦讀書,絕不使娘失望!”
“你肯用功便最好了。”寧氏這才顏色稍霽,放緩語氣道,“此次娘為你找的夫子也非往日可比,近日來你在齊州城中走動,難道不曾聽說過松溪先生的大名。”
秦瓊聞言,悚然動容,問道:“娘你說的莫非是無涯書院的張清張松溪先生?他竟肯收我入門?”
雖然得到母親肯定的答覆,秦瓊卻仍是半信半疑,蓋因這位松溪先生的名頭實在太大。他乃是當代名士,自幼飽讀詩書,少年時即有才名,其詩書文章號稱“青州無雙”。不僅如此,張清最為人稱道的還是他的德行,當年楊林斬殺秦彝,打破齊州后,全城士紳百姓惶惶不安。便在此時,手無縛雞之力的張清挺身而出直闖楊林轅門謁見,當面痛陳利弊,勸說楊林安撫百姓,約束士卒不擾民間。此事楊林原本就已答應了秦彝,今見張清一文弱書生竟也有此膽識,心中不由敬佩。順水推舟地應承下來之後,主動提出願向周帝保舉他為官。豈知張清直言不諱道自己生為大齊子民,今國家覆亡,雖不能如秦彝將軍般以身許國,戰死沙場,卻也決計不會投身敵國。楊林敬他錚錚風骨,不僅不惱,反而將他禮送還家。事後楊林曾感嘆道:“齊州之地,鬼雄有秦彝,人傑數張清!”隋代周后,隋帝楊堅亦聽得齊州張清得才學德操,幾次下詔徵辟,卻都被張清託辭婉拒。
如今已年過不惑的張清在齊州城中開了一家書院,取“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之意,將書院取名為“無涯書院”,整日只是課業授徒。只是秦瓊曾聽聞這位松溪先生擇徒極嚴,欲入其門下,對人品才學方面均要經過嚴格的篩選考核。也正因如此,“天涯書院”雖一直規模不大,卻一直為齊州人才的搖籃,從中走出的學子無不為一時俊彥。
“娘您不是向松溪先生透露了我們的身份吧?”秦瓊問道,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起自己在有何出眾之處可入張清法眼。
寧氏搖頭道:“娘豈會這般不曉輕重?昨日為娘打聽到‘無涯書院’開始招生,讓秦安去代你報了名字。實話說為娘也只是抱了萬一之念,其實並未想到你這頑劣小子可以通過松溪先生那以嚴格出名的考核。豈知今日一早,‘無涯書院’便派人前來通知,讓你明日即可入書院就讀,卻似連考核都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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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進“無涯書院”大門的時候,秦瓊仍是滿腹狐疑。
雖名為書院,卻只有小院一方,屋舍數間,院中植了幾株經冬不凋的松柏,牆上蔓延幾蔓綠意盎然的藤蘿,整個書院在古樸中透着閑逸雅緻。
“學生秦瓊拜見先生!”在一個小書童的引領下進入一間書齋后,秦瓊恭恭敬敬地向著桌案後端坐的清癯俊逸的青袍中年男子施禮。
“罷了,不必多禮。”張清擺手道。
待秦瓊直起身子,他似乎明了秦瓊心中的狐疑。含笑問道:“秦瓊你可是不知為師的因何對你破格錄取?”
秦瓊見他開門見山,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直言問道:“正是,還請先生為秦瓊解惑!”
“你上前來看,這是什麼?”張清說著展開了面前折着的一大張宣紙。
秦瓊上前一步定睛看去,卻見紙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正是自家酒樓招牌上的“四海聚”三字。可以看出臨摹之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但初學乍練之下終究是缺少了幾分神韻。
“原來如此!”秦瓊總算恍然大悟。前世今生,若說秦瓊他在文事方面有什麼值得自傲之處,那麼唯一可以拿來說的便是他的一手書法。前世少年時代,他的祖父為磨練他的心性,在傳他武藝的同時命他苦練書法,久而久之形成興趣。在由小學到初中的十多年,他將在學校的幾乎所有時間都花在練習書法上,古往今來如二王一張、顏筋柳骨、蘇黃米蔡等書法名家的大作被他臨摹個遍。而他最為推崇並苦心研習的卻是本朝開朝毛太祖的書法,十多年苦功用下來,已深得其中三昧。那“四海聚”三字正是出自他的手筆。
張清指點着紙上的三個字,搖頭讚歎道:“數日前為師到你的‘四海聚’用飯,見到你招牌上這三個字時着實吃了一驚。不知這齊州城內何時竟出現了一位書法大家,問過夥計后才知此匾竟是出自一個十齡少年之手!數日來,為師一直在臨摹這三個字,卻始終無法得其神韻,實不知你一個十歲小兒卻如何能寫出如此大氣磅礴、豪氣酣暢的書法。昨日書院報名,名單中竟然出現了你秦瓊的名字,你說為師又豈能放過你這等奇才呢?”
秦瓊苦笑,怎都沒想到自己能被他看中的原因竟是當日為了節省一筆支出而一時興起寫下的區區三個字。正無言嘆息時,張清已將一隻飽蘸墨汁的狼毫遞到他的手中。
“先生您……”秦瓊愕然。
張清清癯俊逸的臉上現出一絲極不和諧的狡猾笑意,理直氣壯地道:“為師雖已免去了你的入學考核,但考察一下你的功底,以決定如何因材施教總是應該的吧!”
“應該,應該……”秦瓊苦笑着捉筆在手,躊躇道,“只是學生才疏學淺,寫些什麼呢?”
張清笑道:“為師見你頭角崢嶸,他日絕非池中之物,今日希望一聞你胸中之志。”
“我的志向?”秦瓊陷入沉思。當年他終於解開心結融入這個世界時,前世作為軍人對戰鬥的激情與渴望又促使他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在新的生命里做一番事業,在即將到來的亂世里與那些名垂後世的英雄豪傑一較長短。同時這也是圓前世少年時代的一個夢——那時他常常為瓦崗寨的沒落而扼腕不已,他怎都不明白,英才輩出的瓦崗群雄為何會兒戲般地先是選了二愣子程咬金做首領,後來又任憑他將拚卻無數兄弟鮮血性命打下的大好河山讓給那個做出“玉璽換蕭妃”這等荒唐行為的色鬼李密。既然這個世界裏出現了自己這個變數,他就絕不拿任由這個遺憾出現!
心中所思落於筆下,終於化作了“後世”的毛太祖那膾炙人口的兩句殘詩:“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
[補註]
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為毛太祖《七古(殘句)》作於1916年冬,
“自信人生二百年”,是言勤奮,珍惜時光,夜晚也當白晝使用,這樣就會擁有兩次人生的時間.
“會當水擊三千里”——典出《莊子》“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句,意思是說定能施展鯤鵬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