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章 蘭心參玄靈煙紫，慧眼識珠軟拂紅

終南山又名太一山、地肺山、中南山、周南山，為秦嶺山脈之一部，位於陝西境內，西起眉縣，東至藍田，千峰疊翠，景色幽美，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和“天下第一福地”之美譽。《詩經·小雅·天保》有言：“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後世由此衍生出“壽比南山”的成語，其中的南山即指此山。楚康王時，天文星象大家尹喜為函谷令，於終南山中結草為樓，每日登草樓觀星望氣，此處遂名“樓觀”。一日忽見紫氣東來，吉星西行。尹喜預感近日必有聖人經過此關，於是守候關中。不久一位老者身披五彩雲衣，騎青牛而至，原來是老子西遊入秦。尹喜忙把老子請到樓觀，執以弟子之禮，請其講經著書。老子在樓南的高崗上為尹喜講授《道德經》五千言，然後飄然而去。道教漸興后，信徒尊老子為道祖，尹喜為文始真人，奉《道德經》為根本經典，而樓觀亦成了“天下道林張本之地”。

寒夜冷凄，天清星燦。迎着深冬凜冽如刀、冰冷刺骨的寒風，袁天罡緩步踏上終南主峰的峰頂。此峰位於周至縣境內，高聳入雲。一場大雪方住，群山銀妝素裹。山中古木本一枝殘葉敗，此刻卻枯木逢春般於枝頭綻開簇簇銀花。展袖拂落一塊巨石上厚厚的鬆軟積雪，袁天罡盤膝而坐，仰望着夜空星辰。蒼穹如盤，寒星如棋，整個星空就像一個縱橫交錯的棋盤。日有升落，月有圓缺，滿天星辰日日月月年年永無休止地運轉變幻。世事亦是如此，事如棋局日日新,而作為尹喜祖師嫡傳的天機一脈，袁天罡便要從星象變化的神秘規律中，默察出天下治亂興亡的氣數。只是不知何故，現在這位當代首屈一指的星象大師雙眉緊蹙，五指掐算如飛，似乎正為雙眉難題困擾。

“義父，您還在等那‘變數’出現？”一個長發垂腰、面覆青紗的紫衣女子款款踏上峰巔。

袁天罡仰望星空，苦笑自語道：“二十五年前那顆古怪的紫色奇星撕破夜空突兀出現，淆亂天象。此後那紫星時隱時現，但每次出現便如一個搗蛋鬼般必使天象變亂。紫煙你稱他為‘變數’倒也恰如其分。”

便在此刻，北極紫微垣中最前一星赤紫二色光華大盛，第二星則一陣劇烈震動，搖搖欲墜，光華暗淡。同時西北參井之分，一道五彩之氣衝天而起，狀如龍鳳，照映半天。卻即在此刻，一顆紫星於憑空出現於三垣近旁，光華流轉，垂下條條幾若實質的紫氣。說也奇怪，在這紫色星宿出現后，不管是紫微垣中那最前一星還是那五彩龍氣，竟同時黯淡幾分，頗有不敢與其爭鋒之意。

“怎會如此？”袁天罡一躍而起，緊緊盯着那顆紫星，茫然道，“星有三垣，紫微、太微、天市者也。紫微垣乃天子所都之宮，太微垣乃天子出政令朝諸侯之所，天市垣乃天子主權衡聚積之都市。星明氣明，則國家享和平之福；彗孛干犯，則社稷有變亂之憂。那紫微垣中，一連五星，前一星主月，太子之像；第二星主，有赤色獨大者，則為帝星。如今月星光華相侵且隱現赤色，日星搖動晦暗，當主天子壽數將盡，且必是為太子所害。以子弒父，天地難容，大隋氣數當絕於太子。因此西北乍現天子之氣，當有明主乘勢而起，取隋而代之。但那紫星的出現又是何徵兆，為何來王氣都難以與其爭鋒！”

那紫衣女子紫煙見他越發苦惱，思索一陣，開口勸慰道：“義父，您常說陰陽應象，天人交感。既然天象不明，我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以人事反推天道？”

“以人事反推天道？”袁天罡如遭雷殛驟然愣住，驀地雙眼一亮，大笑道，“紫煙你當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不錯，既然那紫星出現在三垣左近，那‘變數’必將出現在京畿。如此便辛苦紫煙你一趟，你即刻動身趕往長安，務必將其尋到。那王氣在參井之分，所示王者當在太原一帶地方，為父便去探察一番，看一看究竟出了何等變故！”

紫煙猶豫道：“義父既然如此關注那‘變數’，為何不親自前去尋找？”

袁天罡哈哈一笑，眼望着女兒神秘道：“方才為父得紫煙你當頭棒喝，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明通透，在那一瞬間隱隱觸摸到一絲天機。那‘變數’與你之間，卻似將有些糾纏，因此也只有你才有可能在茫茫人海中將他尋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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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四海聚”客房。

“李郎如今該知越公並非你心目中的明主了。”一個玉骨冰肌、清麗脫俗的紅衣女子道，聲線婉轉曼妙。在她的右手裏，執着一柄造型特異的拂塵，拂柄粗如尾指，長約二尺，光可鑒人似是金屬鑄成；長達三尺的拂絲卻是根根呈朱紅顏色。

在女子對面，是一個方面大耳、儀錶魁偉的青年男子。此人姓李，名靖，字藥師，京兆三原人氏。其祖父李崇義曾任殷州刺史，封永康公；父李詮仕隋，官至趙郡太守。李靖幼喪父母，育於外家，由其舅大隋名將韓擒虎撫養成人。李靖得舅父悉心傳授平生所學，年方弱冠時已是足智多謀，深通兵法，且又弓馬嫻熟。韓擒虎晚年常與他談兵，多番向人讚歎道：“可與談孫吳者，非此子而誰？”

李靖胸懷乾坤大略，料定隋朝用法太峻，國脈必不長久。雖有舅父的人脈，卻不願出仕，卻以遊學為名踏遍大江南北，一面考察各地山川地理，印證胸中所學；一面訪求天下豪傑英雄，尋找心目中可以重整乾坤、濟世安民的明主。這一年他到了京師，因記得舅父曾盛讚越公楊素少年時“倜儻不羈，兼文武之資，包英奇之略，志懷遠大”，后追隨隋主楊堅平定天下，“掃妖氛於牛斗，江海無波；摧驍騎於龍庭，匈奴遠遁”。評其輔弼靖亂之功，朝臣莫能居其右；論其文韜武略之才，足稱當世之雄傑，遂投謁至其門前拜見。楊素起初怠慢，被他以“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當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之語當廳指斥，遂改容相向，與李靖寒溫敘語。因見李靖隨問隨答，娓娓無窮，楊素心中大悅，留其任府中主簿。李靖於平日曾以言語挑之，暗察楊素胸懷為人及平生之志，其結果卻令他大失所望。

此刻聽了女子問話，李靖喟然嘆道：“越公老矣，已不復有早年千里之志。如今他心中只是安於現狀、保全富貴而已。行事偏偏又不由仁義之道，專以智詐自立。阿諛時主於前，大肆營構離宮，陷君王於奢侈；陰結晉王於後，謀廢冢嫡，致國家於傾危。多行無禮必自及，恐楊公闔門殂戮、宗族誅夷之日不遠矣！此地已非久留之所。紅拂，李靖一介寒微，蒙卿青睞，委以終身，如今卻不得不隨李靖浪跡天涯，你可後悔當日的選擇？”

那女子渾不在意地洒然一笑，一雙美目射出萬般柔情牢牢束在愛郎身上，無比堅定地道：“我張初塵在越公府中，閱人何止千百？卻從未見有如此李郎之少年英傑者。初塵可以斷言，李郎他日功名絕不在越公之下，又豈會如世俗女子以一時運蹇而輕李郎。何況初塵不過是越公培養的一件殺人工具，本以為一生便將如此昏昏噩噩的度過，卻不想得遇李郎，才知世間尚有動人珍貴如情之一物，便是與李郎粗茶淡飯了此一生，初塵心中也是甘之如飴！”

此女姓張，名初塵，父親原是隋朝一名六品官吏，由於彈劾朝政被隋帝誅戮並抄沒家族。當時年僅六歲的張初塵被發付教坊司官賣，卻被楊素看中其心性稟賦買回府中，請高手傳授她包括武藝在內的各種知識才藝，作為心腹死士傾力培養。因她表面上是越公府侍從女官的身份，手中常年執一柄紅尾拂塵，故又被楊素賜名為“紅拂”。

李靖被楊素任命為府中記事，負責處理來往文書，而深受楊素信任的紅拂則掌管着府中一應圖文印信，兩人不免常有交集。正應了“千里姻緣一線牽”那句俗話，不知為何，紅拂那顆在多年黑暗殘忍的訓練中早以死寂冰封的芳心在見到這個氣宇軒昂的青年後竟奇迹般消融復蘇，不知不覺間一縷柔情已縛在個郎身上。而李靖也在交往中逐漸被這個秀外慧中、才情見識更勝鬚眉的奇女子打動。兩情相悅下，二人已暗中結下噬臂之盟。

“紅拂！”最難消受美人恩，李靖見愛侶待自己這等情深意重，心中感動，忘情地將玉人的一雙柔荑抓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兩人均非俗子，雖定鴛盟，卻始終未及於亂。而那楊素終是一個奸雄漢子，雖好獻寵弄權，於女色一節卻看得甚淡，因此紅拂在其身邊隨侍多年，然連城之璧，至今渾然。此刻雙手落入愛郎虎掌之中，一張俏臉上霎時飛起兩朵紅雲。

“哈哈哈，”正在兩人情濃意摯之際，忽聽得門外一聲長笑，“賢夫婦瞞的越公好苦，竟在暗中做下此等好事！”

兩人臉上一起變色，紅拂的如花容顏陡得罩了一層嚴霜，剎那間已由陷入情網的小女子變回那個楊素傾力培養出來的冷血殺手，她反手從手中拂塵的握柄中拔出一柄細如韭葉、寒氣侵骨的尺八短劍，一聲不吭地向門外刺出。雖隔了一層門板，她仍憑聲音確定了那人站立的方位，這一劍如穿腐木般穿透門板后，奇准無比地刺向那人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