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如赤子無拘礙，安得憨人似此君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里，秦瓊每天上午都準時到帥府，與來護兒、張須陀一起商議籌建越騎軍事宜，其餘時間則或與一眾兄弟談文論武、指點江山，或在家陪伴母親妻子女兒共享天倫之樂，享受了平生最愜意的一段時光。

“家主爺，有人在咱們‘英雄樓’搗亂，二爺好象撐不住場子了！”這一日，秦瓊正在後院指導女兒小若梅練太極樁功，卻見十二鷹中的鐵鷹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稟報。

“竟有此事？”秦瓊大奇，自己兄弟程咬金的一身橫練功夫幾乎已練的極至，多年來追隨自己在江湖上打拚從未遇過對手，難道今日竟在家門口栽了跟頭？遂追問道：“你可知來鬧事的是什麼人？”

鐵鷹答道：“是一個身材出奇長大的漢子，此人力大無窮，二爺抵敵不住，已經吃了點小虧。”

秦瓊起身欲行，卻被小若梅一把扯住衣襟：“爹爹，若梅也要去看。”

秦瓊皺眉道：“小孩子家，攙和這些事做什麼？”

“我就要去嘛！”小若梅一手扯着他的衣襟來回搖晃，另一隻手則攥起小拳頭興高采烈地道，“安伯和咬金叔叔都告訴我爹爹的武藝最厲害了，我要看爹爹是如何打敗敵人的！”

秦瓊看着女兒一雙滿是崇拜的大眼睛向著自己眨啊眨啊，拒絕的話怎都說不出口來，苦笑着將小若梅舉上自己的肩頭，快步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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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咬金心中鬱悶無比，只因他面前這個體如鐵塔般的巨漢實在太過變態。自己得兄長傳授“十三太保橫練硬氣功”的外家絕學，本身又是天賦異稟，聽兄長說，自己已將這門功夫練至絕頂，其成就堪稱空前絕後。但在這巨漢面前，卻直如小巫見大巫。這怪物般的傢伙不僅膂力之強、筋骨之堅猶勝自己一籌，更兼移動時迅捷如風、靈動如猿，與龐大的體形絕不相稱。雖然他似乎不通搏擊之術，一雙拳頭使得毫無章法，卻仍能將自己逼得左支右拙，甚至不得不使出平日裏最為鄙視的游斗策略。

“住手！”

聽到那一聲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程咬金總算鬆了一口氣，向後退出幾步，對那仍欲掄拳動手的巨漢喝道：“大個子，先不忙動手。俺老程自認不是你的對手，但你不要得意，收拾你的人來了！”

此時秦瓊已將女兒交給鐵鷹看護，自己分開圍觀的人群來到中央。迎面望去，他立時覺得自己忽的憑空矮了半截。若按後世尺寸，秦瓊本身身高接近兩米，在人群中已算得上出類拔萃，但在這巨漢面前一站，卻只能到人家的胸口。此人肩背寬厚，臂腿粗壯，膚色古銅，面相憨厚周正，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竟如嬰兒般純凈澄澈，似乎未受俗世紅塵的半點沾染。

“怎麼回事？”秦瓊問道。

“誰知這人是怎麼回事！”程咬金氣哼哼地道，“咱們‘英雄樓’有招待四海朋友的規矩不假，但你總要講清姓名來歷才好。這大個子吃飽喝足后一言不發地轉身便走，有夥計上前詢問，卻被他拎起來隨手便扔，骨頭都險些跌斷幾根！”

秦瓊本能地感到此人不似無理取鬧之輩，遂上前一步抱拳問道：“這位朋友，不知我‘英雄樓’有何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明言。”

那巨漢卻不回答，只上下打量秦瓊半晌，忽地開口，憨憨地問道：“黃臉的，你是不是姓秦？”

秦瓊一愣，下意識地點頭：“不錯，你……”

“就是你了！”巨漢一聲暴喝，一隻砂缽大的拳頭迎面揮來，平空擊出“砰！”的一聲清脆爆鳴。

“拳爆！此人居然隨手便能擊出拳爆！”秦瓊心中暗驚，所謂拳暴，就是當拳手出拳的速度與力量到達一個極限時，使前方空氣急劇壓縮而後爆開，產生巨大的爆炸聲音。他清楚地知道能引發拳爆的攻擊，其殺傷力絕對是極其可怕的，因此他不敢怠慢，左腿前弓成左弓步，兩手在胸前翻掌，向下經腹前再向上、向前推出攔截彼左小臂外側，向旁搬運敵拳，使了一式“如封似閉”。秦瓊本欲搬動對手身子歪向一旁，而後兩掌便可順勢前發推抖其胸腹，以“按”勁將其擊倒。不料這巨漢的膂力之強實已到了非人的地步，這一搬之下不僅未能將迎面而來的拳頭移動，那勢如肆虐山洪的強勁力量反而帶得他自己跌出了一步。

“好厲害！”秦瓊心中暗暗驚駭，急忙退步躬身避過來拳，又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與這巨漢戰在一處。

交手數合之後，秦瓊卻漸漸放下心來，這巨漢雖是力大無窮、筋骨如鐵，卻似完全未學過武藝，拳腳只是胡掄一氣，全無半點章法。同時心中暗暗惋惜，如此天賦，不練習武藝實在是暴殄天物，若善加調教，便是如今的自己也只能甘拜下風。

了解對手虛實后，秦瓊自有制敵之策。他使出太極拳借力打力的訣竅，拿樁站定，“心中一物無所著，一念無所思”，自身陰陽相濟合一混如一個暗合天道運轉的太極。敵拳腳來時，我則引進落空，待其勁力使到盡頭，突然將自己化空，直毀對方力根。而後採用勾、掛、格、擋等手法，借敵之力與我之力合，使敵我之合力反加其身。其情形便如對手之力打在一個飛轉的車輪上，打來之力越大，其自身所受傷害也就越大。所謂“掤、（扌履）、擠、按須認真，上下相隨人難進，任它巨力來打我，牽動四兩撥千斤”！任那巨漢神力無匹，也被秦瓊左一跤右一跤地摔做了滾地葫蘆。總算秦瓊覺得此人不象什麼惡人，因而並未藉機施展殺敵殘命的狠毒招數。

“砰！”的一聲轟然巨響，塵土飛揚，如同倒下了半截山峰一般，那巨漢也不知第幾十次被秦瓊放倒。這次他卻不再起身，望向秦瓊的目光中已多了幾分由衷的畏懼，看秦瓊向自己走近，憨厚的臉上現出懼意，躺在地上雙手亂搖：“黃臉的，不要再摔我，我不起來就是了。青臉的，紅臉的，你們快來救我，這個黃臉的太厲害，我不要吃你們的烤羊了！”

“原來是個傻子！”圍觀眾人聽他說話語無倫次，一起轟然大笑。

此時秦瓊心中卻是一動：“難道是他？”

“哈哈哈……”一陣大笑聲中，從“英雄樓”對面的一間店鋪內魚貫走出六人，為首一人一面走一面抱拳高聲道：“二哥，許久不見，你的功夫卻是又有精進。小弟單道在此有禮了！”此人身高過丈，生得青面赤發、重眉環眼，正是潞州二賢庄的大莊主單道單雄忠。

秦瓊尚未搭言，那賴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巨漢已一骨碌站了起來，指着單道畏畏縮縮地對秦瓊道：“黃臉的，剛剛是這個青臉的指使我和你打架的，他說如果我能打倒你就給我吃烤羊，你要打就打他好了！”

看秦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單道老臉一紅，尷尬地道：“嘿嘿，二哥莫怪，這位羅兄弟人雖有些憨傻，卻最的勇猛無敵，小弟可是在你們兩個手下都吃了不少苦頭，這不是就有些好奇，想看一看你們兩個誰更厲害一些嗎？”

秦瓊哭笑不得。這時單道身後一人上前抱拳躬身：“久聞齊州‘小孟嘗’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方才我這位傻兄弟多有得罪。小弟王玄在此賠罪了！”

秦瓊見此人儀錶不俗，身長九尺，虎體狼腰，面如重棗，卧蠶眉，丹鳳目，幾達二尺的五綹長髯胸前飄灑，形貌卻如三國名將關羽其人，急忙還禮道：“豈敢，豈敢，這位兄弟不必多禮。”一面說著眼睛望向一邊的單道。

單道藉機岔開話題，介紹道：“王玄兄弟字君可，乃是河間任丘縣大王莊的莊主，善使一口青龍偃月刀，有萬夫不當之勇，江湖人稱‘美髯公’。日前你傳書給雄信說需要人手，雄信就令我與班請王兄弟前來助你一臂之力。”

秦瓊大喜，急忙將眾人讓進“英雄樓”，命夥計設宴款待。酒宴上，秦瓊與王玄再次見禮訂交。行禮已畢，秦瓊看到那巨漢縮在王玄身後偷看自己，那瑟縮的模樣極為若人發笑，他心中已有九分認定此人身份，卻仍裝作一無所知道：“君可賢弟，這位兄弟生就好一副體格，卻不知如何稱呼？”

王玄嘆息一聲：“秦大哥有所不知，我這傻兄弟卻是一個苦命之人。八年前我到河南訪友，見到只有**歲的他在街頭搶吃搶喝。難得的是他雖然身形魁偉，膂力猶勝尋常的成年男子數倍，卻並不倚此橫行傷人。每次吃完，便仗着皮糙肉厚抱頭躺在人家門口，任人毆打出氣。小弟一經打聽，得知他自幼父母雙亡，孤苦伶仃流落到當地，原本以沿街乞討為生，無奈他食量數倍於常人，討來的一點食物怎都填不滿肚子。後來不知誰給他出的主意，才開始在街頭行搶。我一則愛他憨厚，二則憐他身世，便將他帶回莊上收養。他心思單純如一張白紙，只記得家裏姓羅，我便給他起了個名字叫羅士信。”

秦瓊又問：“我看羅兄弟天賦異稟，神力無匹，為何卻似完全沒有學過武藝？”

“不是沒學過，而是根本學不會。”王玄苦笑不已，“原來我也教過他武藝，怎奈他腦子奇笨，幾乎是教多少忘多少，幾年下來，竟是連一套最粗淺的拳腳都未曾學全。好在他雖學不成武藝，卻有幾宗天生的神奇本領：一是這一身力氣，為防止他無事生非，小弟曾買了十幾頭牛讓他放養，卻發現他有力分雙牛的神力，每遇雙牛抵角，他雙手分握兩牛之角，舉手間便可將兩頭重逾千斤的黃牛摔倒；二是生就一對飛毛腿，不僅奔速疾逾快馬，而且登山越嶺如履平地，縱躍如風可擒飛鳥；三是水性奇佳，在水中可吞水換氣，生食魚蝦，便是在水底生活一旬也無絲毫防礙；四是銅皮鐵骨，虯筋如鋼，可任由尋常刀槍劈刺而不傷分毫。因有這幾宗天賦異能，莫說常人，便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手在他面前也難以討好，小弟的朋友還送他一個綽號，叫做‘今世孟賁’。”

秦瓊一面聽王玄介紹羅士信，一面上下打量這個唯一能在力量方面與自己那還未到手的變態李元霸抗衡的憨傻巨漢。等王玄說完，秦瓊道：“君可賢弟，愚兄冒昧，有一不情之請還望賢弟允准。”

［注］

看到有些地方將羅士信的綽號叫做“金獅猛奔”，實際應是“今世孟賁”。“孟賁”為戰國時力士，《東周列國志》記載：“有齊人孟賁字說，以力聞，水行不避蛟龍，陸行不避虎狼，發怒吐氣，聲響動天。嘗於野外見兩牛相鬥，孟賁從中以手分之，一牛伏地，一牛猶觸不止。賁怒，左手按牛頭，以右手拔其角，角出牛死。人畏其勇，莫敢與抗。”因羅士信也有力分雙牛之能，所以才有這個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