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製造罪犯(四)
顧桑陷入了兩難境地,顧桑要麼舉高傘和夏洛克合用,然而勢必會讓自己以一種相當滑稽的姿勢舉着傘,身高差距沒辦法;要麼目不斜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但毛毛雨也是雨,一時舒服,待久了,也會被雨淋濕。
這些思維鬥爭也就一兩秒的時間,相比顧桑的沉默,夏洛克盯着她,果斷問道:“你在跟蹤誰?”
“並沒有。”
“你在說謊。”夏洛克的眼沉寂如潑墨,當他專註的盯着一個人時,那強烈的被注視的感覺讓人無法再去想別的事,他就是這樣一個存在感極強的人。
顧桑聳肩,自然的將傘舉高遮在夏洛克的上方,長袖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臂,乍一接觸微涼的雨絲,不由得瑟縮。
聲音含笑嬌軟:“如果您執意這樣認為,那麼我也無從辯駁。”
傘面將雨絲和夏洛克隔絕開來,從他的表情看不出情緒,只在顧桑回答之後,問道:“這裏人多,跟在我身邊別亂跑。”
顧桑舉着傘,小步走在夏洛克身側,他果然一點客套都沒有,似乎沒看見以顧桑的身高為他舉傘是多麼的艱難。
顧桑跟在他身後走入了地下,地下四通八達,光線昏暗,空氣中遊盪着潮濕悶沉的氣息,顧桑收了傘,打量周圍,記憶中她從沒來過這裏,甚至是不知道倫敦還有這樣的一個地方的,猶如一個地下王國,這裏居住着沉默的居民,他們知道的遠比地面上的人們更多更全面。
夏洛克熟門熟路的,一看就是經常來這兒,這裏通道交錯,每一條路陰測測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分別。
不過空間倒是大得很,說話還有回聲。
顧桑不小心踩到了淤泥,所幸就不再跟着夏洛克往裏走,她尋了個稍微乾淨的地方,安靜的望着夏洛克在某處和一個人接洽,那人帶着有些破舊的帽子,穿着老式風衣,靴子上還有泥土,夏洛克和他交談一陣,就折身回來了。
“難以想像您在這裏還有朋友。”
來的路上,縮在角落裏的流浪人,甚至一些通道里還有床桌子,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這裏宛若另一個“家”。
在先前得知夏洛克先生有個在大英政府身居高位的哥哥之後,突然又變化成流浪人的朋友。
“他們都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作為一名和旁人與眾不同的偵探,搜集情報的方式自然也要與眾不同。”夏洛克難得和顧桑幽默一回。
“您在搜集情報?那得到了什麼?”顧桑問道。
兩人說話聲音都比平常低了許多,在這通道里,聲音大一些,或許隔着老遠都能聽見。
“我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情報,或許我們可以去看看。”
顧桑糾正一點:“不是我們,是您。”
夏洛克側身,理所當然道:“難道你趕到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不是來幫助我的么?哦,你是來跟蹤人的,那麼你在跟蹤誰?”
又繞回來了。
顧桑嘴角抽搐,或許在這個地方碰見夏洛克就是百口莫辯的事兒,“我只是在閑逛,恰好來到了這裏。”
她不想將看到口罩男的事告訴夏洛克,潛意識裏這樣認為,顧桑潛意識裏是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最後夏洛克還是把顧桑給拐走了,離開地下通道,只十來分鐘的功夫,外面已經不再下着毛毛雨,雖然依舊陰沉,但顧桑不用再舉着傘了。
夏洛克的周圍似乎藏着很多人,既然他不去理會,顧桑也裝作沒發現,直至到了目的地,顧桑算是稍微明白過來夏洛克為何執意要把自己忽悠來的目的了。
最鬱悶的事莫過於你明知道對方在忽悠你,卻不知道如何抵抗忽悠,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倉庫外頭圍着小黃條,但在夏洛克手裏也就一團廢紙,顧桑默默跟在他身後,拖夏洛克的福,顧桑又回來了一次。
案發現場被保存的很好,刀片上懸挂着的血絲凝固成暗紅色,碎肉已經全部被送去醫院,就算變成一灘血水,法醫也能查出有用的線索。
夏洛克是第一次來這裏,但顧桑卻已經是第二次,但仍舊會被那個巨大的機器所震撼。
“這是組裝機器,螺絲釘很新,但這裏——”夏洛克用手抹了一下,一抹褐色出現在手指上。
“這些應該都是木材廠的器材,能隨意使用木材廠的設備和零件,並且組裝成這麼大的東西又不引人注意。”夏洛克低頭看着手指上的褐色,不知在想什麼。
顧桑仰頭看着那斷裂的繩子,喃喃:“或許是木材廠的員工?”
“不是,這個機器是從外面運進來的,兇手是和木材廠有着密切合作關係的人。”
夏洛克將其中之一的刀片拆卸下來,嗅了嗅接口,神情認真,“這種牌子的潤滑油我恰好知道,看來兇手還是個組裝機械的資深人士。”語氣中對兇手的這個愛好非常欣賞。
顧桑坐在木箱子上,面無表情的看着夏洛克如嚴謹考究的教授在分解案發現場的各種線索。
良久,顧桑問道:“這些對您來說都是一眼就能看見的線索,您並不需要我幫忙。”
“確實如此。”夏洛克手裏拿着一截繩子,斷口整齊。
顧桑跳下木箱子,語調輕快:“那我先走了。”
倉庫很大,說話都空蕩蕩的帶着回聲,夏洛克低沉的聲音自顧桑身後傳來,然後撞擊在偌大的倉庫中,最後歸於平靜。
“在你進入這間倉庫時,那個人也在倉庫里。”
顧桑瞳孔緊縮,強烈的不安襲來,“那個人是誰?”
夏洛克目光沉靜,眸底跳躍着危險的火光:“他始終都在,直到那個女人死後才離開。”
倉庫中一排排的貨車,有的貨車上裝載着傢具或原木,夏洛克的身後是沾滿乾涸血跡的刀片機器,六片彎曲的如東方古代的圓月彎刀般的鋒利,顧桑甚至在想,那人在實行殺人計劃之前,是不是還特地將刀片的鋒口磨的鋒利?
這樣心思縝密又心狠手辣的傢伙,在顧桑進入倉庫的時候他還未離開?
一股寒意自腳底升騰,顧桑抿着唇,冷靜道:“警方認為那個口罩男人才是兇手,但如果你說的是正確的,那兇手又是誰?”
但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口罩男在和顧桑搭話之後,又再度悄無聲息的進入了倉庫。
那麼繩子突然斷裂也可以解釋了,假設繩子在之前就被割了一半,因為不堪重負斷裂之後不應該是切口平整,但事實上,繩子的斷裂口非常整齊,就像是一刀割斷的。
夏洛克從進入倉庫開始一旦發現什麼線索總是會解說給顧桑聽,但此刻他一旦沉默,無言而詭異的沉默讓顧桑開始不懂了,甚至連之前夏洛克解說的那些所謂線索,顧桑都有些迷糊起來。
夏洛克不再事無巨細的解說給顧桑聽,他的眉目間隱隱刻着興味,顯然他心裏知道什麼,也只有他知道的事情,但夏洛克還是給顧桑一句似是而非的話:“這幾日你最好不要出門。”
顧桑緊繃著,面無表情道:“那個人不會殺陌生人,更何況我沒有看見他。”
“這是你的直覺?”
顧桑一滯,扯着嘴角,緩慢點頭:“是的,我想像不出來他為什麼要對陌生人做出這樣殘忍的行為,只能是因為仇恨或是糾葛,但無疑都是熟悉的,那個女人的眼底有不可置信和被背叛后的絕望。”
顧桑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兇手一定是追求血腥美到病態的人,顧桑竟也覺得當時那副畫面美極了,因而對那女人的眼睛格外關注了些。
絕望,憤怒,被背叛后的悲傷。
只有被熟人背叛才會這樣。
“但還有另一種可能。”夏洛克走近,齜牙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他也有可能是個變態。”
顧桑:“……”
“您嚇到我了夏洛克先生。”顧桑表情龜裂。
夏洛克的眼睛是冰冷蒼白的灰綠色,因為他本人賦予的魅力,時而睿智時而狂熱,變幻莫測,這個人用這雙眼睛展露出來的信息偶爾是真實的,偶爾是極具欺騙性的,但顧桑相信,夏洛克暗示她的消息是真的。
如果那個兇手真的是個變態,那麼殺不殺陌生人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多擔一條人命。
顧桑果真乖乖的聽夏洛克的話回去之後就不曾出門,反正工作的事暫時告一段落,一切事項都得等《安妮女王》首映之後再說,這是雷德利的意思。
而這期間,顧桑只要抓緊養好身體,以最好的狀態去迎接接下來的工作。
手機鈴聲響起,顧桑望着來電顯示,皺了皺眉。
“福爾摩斯先生。”
十分鐘后,顧桑坐在小轎車裏,一旁的安西亞在戳手機,她的手指修長而優美,手速也驚人。
“安西亞小姐,有什麼事不能讓福爾摩斯先生在電話里說?”
安西亞沒有抬頭,手速也不曾慢下一分,“這是老闆的意思,但老闆是個民主的人,你可以選擇拒絕。”
顧桑果斷道:“那我拒絕。”她泡的咖啡還沒喝完呢!
安西亞淡定道:“反抗無效。”
“……你說可以拒絕的!”顧桑幾乎要抓狂,她早就說過不想扯進他和他弟弟之間的恩怨糾葛,但對方似乎直接忽略了。
安西亞面帶微笑:“我只說您可以選擇拒絕,但我們也有駁回拒絕的權利。”
顧桑:“……”
這次依舊是那處荒無人煙,死個人都不容易被發現的廢棄倉庫,顧桑最近對倉庫這種東西很敏感,在空曠的地方,麥考夫一身嚴謹整潔的三件式西裝,手裏一把黑色雨傘,最近倫敦總是陰雨連綿的,人手一把傘也是常事。
如第一次見面一模一樣,麥考夫請顧桑坐在椅子上,他考慮到顧桑是個女孩,因而旁邊還備了一杯紅茶。
他說:“這是大吉嶺紅茶,味道不錯。”
“……謝謝。”
他並沒有說話,而是等顧桑喝了口紅茶后,那滿是戒備的臉上稍微緩和了些才開口:“夏洛克最近在做什麼?”
一旦切入就是直奔主題。
顧桑頓了頓,“這件事並不難查,夏洛克先生最近在調查奧夫木材廠的案子。”
“是警方的委託?”
“是的,看來您很清楚。”
顧桑有些不解麥考夫的目的,既然對方自稱大英政府身居末職但實際上地處高位的福爾摩斯先生,這些事只要他稍微有查探的心思,必然會有一疊資料出現在他的案頭。
但麥考夫並沒有讓顧桑疑惑太久,安吉亞將一個棕色紙袋遞在顧桑面前,鼓鼓囊囊的,她將紙袋打開,抽出裏頭的一疊資料。
顧桑垂眸,只看到了開頭標題,卻也不由心下一驚,瞳孔微微顫抖。
“福爾摩斯先生?”
“我那個弟弟有個很奇怪的愛好,但這種愛好不適合長久,家裏給他的安排他又不聽,但那都是久遠的事情。”麥考夫優雅笑着,硬生生將這間倉庫襯托成了高級會議室。
“聽起來夏洛克先生就像是個叛逆的小孩。”顧桑沒有接過那檔案袋,目光灼灼的望着麥考夫:“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沒錯的話,您這是在拆自己弟弟的台?借刀殺人?福爾摩斯先生你這樣做,夏洛克先生知道了會傷心的。”
安吉亞忽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下一秒就立即轉身,舉起手發誓:“我發誓我不是在笑老闆!”
麥考夫沉默,大概是被刺激了。
顧桑繼續道:“我只是個演員而已,不想被按上什麼天才偵探的名頭,這些檔案您還是收回去吧。”
麥考夫緩慢道:“別小看它,我很少做這種事,現在我都有點後悔,夏洛克很聰明,我預感他很快就破案了。”
顧桑眨了眨眼睛,夏洛克快破案了?但他並沒有表露出任何快破案的徵兆。
夏洛克又在謀划什麼?
“事實上我很驚訝。”顧桑溫和的笑了,自從知道麥考夫先生對自己沒有不利目的之後,顧桑就不再小心翼翼,但也不會過分,“我一直以為夏洛克先生是個天才,但今日我知曉了另一個天才,大英政府的職員福爾摩斯先生,我不會將今天的事告訴夏洛克先生的,您應該明白,要是被夏洛克先生知道了,他一定會傷心的。”
如果被夏洛克知道自己接手的案件被別人破了,他會什麼樣的神情?尤其那個人還是他的哥哥。
一個致力於給自己弟弟搞破壞的哥哥。
這是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