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根本不是這裏的人,談何“回來”?
正想說話,阿祖的房間已經到了。
原來先前的喇叭嗩吶聲都來自這裏,阿祖的房間外面有一棵很大的桃樹,上面掛滿了小小的錦囊,上面寫着“長壽囊”三字,吹喇叭嗩吶的人正站在這桃樹下面,都是為了慶祝阿祖一百四十年壽辰的。我才來到這裏,莫名一陣不適感湧上來,那刻桃樹已經乾枯了,葉子落得七七八八,枝椏向四面八方伸展開來,陰影覆蓋下來有一種詭異感。阿祖的屋子翻了新,黑色的木門讓人看了卻依稀覺得像是棺材的樣子。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是這樣,但一看和我同來的幾個年輕人,他們的神情也是有些微妙地不適。
齊明僵了僵,說:“古古怪怪的!”
我笑了笑,問道:“那棵桃樹是怎麼回事?”
這幾個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這是長壽村著名的長壽樹啊,年紀估計比阿祖還大,到這年頭,大概和許願樹一樣,很多人覺得在這裏許願就能長命百歲。這棵樹的事情就和阿祖的事情一樣,我爸媽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念叨到現在,怎麼?你不知道?”
說到這裏他們已經開始懷疑我了,然而我對他們的懷疑並不關心,因為我看到那位鬼大爺,正在遠處冷森森地在遠處看着我。
或者說,是穿過我,看着屋裏的阿祖。
我們幾個人來到這裏的目的是為了請阿祖,齊明最不耐煩,他無視那些吹着聲音的人驚訝的表情,直接過去敲門,“阿祖、阿祖?出來啦!”
話音剛落,一個婦人從另一個房子裏飛速地衝出來,惡狠狠地把齊明拉到旁邊,“齊明!你幹什麼你!有你這樣的嗎!”
齊明也是被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看着婦人說:“姑、姑姑!”
婦人的面相有些兇惡,齊明一到了她面前就像一隻小雞見了老鷹。婦人罵完了他,目光轉過來看向我們,在我身上的時候明顯停留了一下,我以為現在是我解釋的時候,一伙人從婦人剛才出來的房間裏走出來,為首的是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穿得很端正,令我驚奇的是,我竟然見過他。
中年男人名叫范俊德,算是一個比較有名的記者,有時候我也會在電視上看見他,估計這就是先前齊明他們說的來這兒的媒體記者。
他笑眯眯地走過來說:“齊婉,我想他也是急着請阿祖了。”
齊婉緩了緩臉色,笑得有些僵硬,“范先生你這就不懂了,規矩就是規矩。”
我想了想,她的意思大概就是“你這外人就不要來瞎參合了”。就在這時,我忽然感到若有似無的目光圍繞在我身上,我敏感地掃了一圈,在范俊德那伙人的最後,發現了一個男人。這男人的相貌很是好看,但穿着卻很低調,埋沒在人群中幾乎讓人找不着他。他看着我的時候似乎有些驚訝,然而在察覺到我在看他的時候又微微一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真是奇怪,他驚訝個什麼?
接下來便是齊家人的事了,她們請阿祖的程序過於複雜,在門口又是跪又是拜又是哭又是嚎,還非得年輕人來做,齊明幾個的臉上明顯帶着不樂意,又礙於齊婉不敢說話。我在他們開始之前悄悄地移到了人群後面,同時打量着先前的那個男人。男人就站在人群最後,他個子高,我很清楚地就能看見他。然後,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他見我偷瞄他,於是又沖我笑了笑。
嘎吱——
門開了一條縫。
阿祖的屋子裏面黑幽幽的,齊婉面露喜色,一邊念叨着阿祖怎麼又沒有開燈。我看見塵煙撲出來,緊接着,我忍不住擰住鼻子,恨不得立馬離開這個院子。我又聞到了那股噁心至極的味道,就是我先前剛進村的時候聞到的那種味道。
我下意識看向那個打哈欠的男人,只見他面露不愉,一臉嫌棄地悄悄往後退。
再看其他人,除了年紀輕的那幾個有些反應,其他人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到。
一雙近乎濁白的眼睛悄然出現在門縫之間,蒼老嘶啞的聲音傳出:“婉兒,幹什麼?”
這毫無預兆,我被嚇了一跳,齊婉還沒來得及說話,范俊德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微妙,他小心翼翼地說:“趙阿祖,明天是您的一百四十大壽,我們是瓊光日報的記者,不知,趙阿祖願不願意和我們談談?”
“范先生!”齊婉臉色一變,怒道:“先前你是怎麼答應我的!阿祖不接受任何採訪,說好只見一面,你怎麼出爾反爾!”
范俊德笑了笑,“抱歉抱歉,這只是我的職業習慣,下次不會了。”
令我在意的是,阿祖姓趙?
早在很久以前,這村子不是都姓“齊”么?
齊婉表情柔了柔,低聲對阿祖說:“阿祖,明天是您的大壽,村裏的人都回來了。”
屋裏一片沉默。
半晌過去,門陡然關了。
裏面傳來阿祖的聲音:“讓他們走。”
齊婉愣了愣,有些為難地說:“可是阿祖……”
“走。”阿祖的聲音已然透露着一股冰冷的氣息。
面對這個情形,我看見年輕一輩都是衣服又是驚訝又是好奇的表情,范俊德的表情略僵,至於那個哈欠男,仍然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老實說,我本以為阿祖一百四十的年紀了,至少也該和老人痴獃沾點邊,沒想到,這麼一看,她竟然神志十分清醒,頂多性格有些古怪。
齊明驚訝地問:“那現在怎麼辦?”
范俊德微笑着說:“趙阿祖真是有意思。”
齊婉顯然也是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沉默了一會兒,說:“希望在場的各位不要把這裏的事情告訴外面的人,阿祖不是普通人,她的存在對長壽村很重要。范先生,有什麼事,我們等下再好好談,至於齊明,你千萬要保密!”
“那……外面大家都在等着的事,怎麼辦?”
我也覺得好奇,先前來的路上齊明說全村的人趕回來就是為了見阿祖一面,然後得到阿祖的“祝福”,從而長命百歲。其實阿祖的壽辰並不是多大不了的事,重要的是阿祖的祝福每三十年才一次,老一輩對阿祖的祝福深信不疑,甚至,阿祖是他們的神。
長壽村位於大山中間,百多年前清朝大鍊鋼,當時已經嚴重影響了這裏的生態,到幾十年前的時候稍微恢復過來,但長壽村的人仍然以到後山採礦為生。到了今天這個社會以後,雖有一個神秘人在幫助這個地方,可他並不贊同這裏改變原有的生存方式。於是,已經不太有人願意繼續留在長壽村了。聽齊明等人說,留在長壽村的人,最希望的就是得到已經走出去那些同村人的幫助。
否則,這裏必然會成為死村。
只見齊婉咬咬牙,說:“繼續!”
最後,除了齊婉還留在這裏,別的人都漸漸散去,我看見范俊德在離開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趙阿祖的屋子。
他們一散開,我就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鬼大爺把我招來這,卻什麼也沒有告訴我到底要做什麼,我不知道他懷的什麼心思,但可以肯定的是,短暫時間內我肯定沒辦法離開這裏。
想來也是覺得無奈,我嘆了口氣。
低頭一看,突然一抹陰影出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