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60.第六十章

待到楚留香追來臨溪鎮時,辛四娘與百里屠蘇早就將這裏探了個遍。

要說這臨溪鎮最顯眼的地方,還是沈朱雀開的臨風樓。

雖然因為是個黑店,惡名在外,平日裏門可羅雀。

但這樓建得極是氣派,在這邊陲小鎮中,顯得尤其扎眼。

是以,尋常人到了臨溪鎮,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臨風樓。

楚留香自然也注意到了臨風樓。

他站在原地,蹙着眉頭看了一會,又掃了一眼集市,搖搖紙扇道:“古怪。”

辛四娘倚在虎背上,懶洋洋地接口道:“哪裏古怪?”

楚留香便道:“太過安靜。”

臨溪鎮當地的住戶不多,但來往的異域商人卻有許多。

尤其是夏日,更是熱鬧。

然而如今這鎮子卻如死城一般寂靜無聲,街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徒留被風揚起的黃沙。

楚留香搖着頭,自言自語道:“又是那個妖道搞得鬼么?”

那隻猛虎安安靜靜地趴在地上,儼然一副已被馴服的模樣,即便是百里屠蘇靠近它,它也只是抬起眼皮瞧他一眼,並不作聲。

然而它對楚留香的態度卻實在不算友好,每每當他靠近,總會引得它呲牙咧嘴嗷嗷恐嚇。

楚留香只得無奈地坐到離辛四娘十步遠的距離,苦笑着說道:“它為何獨獨對我如此呢?”

辛四娘隨手摸了摸猛虎的頭,道:“大抵是看你長得英俊,害羞了。”

楚留香:“……”

楚留香:“……這是只公虎吧?”

辛四娘也未答,只是托着下巴,繼續之前被打斷的話題,“你要找的那人是個道士?”

楚留香略一遲疑,點點頭道:“聽聞他來自虛清觀,人稱玄明道長。”

聽到虛清觀,辛四娘眉頭一蹙,卻嗤笑一聲,道:“虛清觀凈出這樣的人物,難怪沒落了。”

天墉城之前最為興盛的修仙大派,便是虛清觀。

它起於隋末,後來唐朝重道抑佛,它便牢抓時機,順勢而起,逐漸昌盛起來。

鼎盛時期,門下弟子多達三千。五湖四海,無人不識。

然而這般鼎盛,也敵不過江山飄搖,戰亂紛繁。

唐朝江山的氣數盡了,虛清觀也跟着沒落了下來,最終成了別人口中的那一聲惋惜。

辛四娘自然對一個道觀的興衰沒什麼興趣,

只不過這虛清觀卻有些特殊,它出過一個人物,名叫徐本槐。

林子怡受了八十一道天雷,很大程度也與徐本槐有關,辛四娘也就記住了他。

後來辛四娘從林子怡口中得知,虛清觀早已沒落,但他卻入了魔道,數百年間一直苟延殘喘活在這世間。

也就是說,輩分在徐本槐之上的玄明道長,還能如此在人間遊盪,不是已經成仙了,就是走了邪路用了什麼法子在強行延續着自己的壽命。

辛四娘望了一眼楚留香,覺得不太可能是前者。

虛清觀畢竟繁盛過,即便早已成了歷史一筆,但有人知道也不足為奇。

楚留香見辛四娘能夠破陣又能馴服猛虎,自然清楚她不是什麼普通人,便也沒有問她“為何不好奇早該死去的人如今還出現在這世間”,只是慨嘆道:“姑娘不是尋常人。”

辛四娘只是笑,問道:“那道士做了什麼?”

楚留香面色微凝,嘆口氣道:“他……不知用了什麼邪術,將整個村的人都盡數殺掉了。”

辛四娘略一思忖,“什麼死法?”

楚留香手中握緊紙扇,面露不忍,輕聲道:“怎麼死的都有。就好似野獸過境,全然沒有理性,只知殺戮。有的人被咬斷了喉嚨,有的人血肉被生生撕咬下來只剩個軀幹。我到達村莊時,村民的血都流盡了。”

他那時踏在全然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茫然望着眼前慘狀,竟好似看到了阿鼻地獄一般。

百里屠蘇緊皺着眉頭,即便知道這只是幻境,但那種憤恨感仍是忍不住在心中翻湧。

辛四娘好似看透他的心思,輕輕嘆了口氣,道:“這事是真的。”

百里屠蘇一愣,有些怔然道:“可這是幻境……”

辛四娘搖搖頭,低聲說:“我曾聽你師尊提起過。”

言罷,辛四娘也不多說,只是同楚留香說道:“他既然那般厲害,你還能傷到他?”

楚留香也是有些不解,無奈道:“我與他對陣過兩次。一次是在夜晚,他動也未動,我卻不知自己在和什麼東西打,險些把自己也折進去。第二次,便是在今日,他卻大不如從前,只知躲閃,被我傷到便竄進了樹林,將我困在了裏面。”

辛四娘若有所思,便只是點點頭不言語。

楚留香嘆了口氣,“也不知他身為道士,怎麼就做出這般喪盡天良的事情。”

“為了長生。”辛四娘涼薄道,“以他人的靈魄為養料,換取自己的亘古永存。”

猛虎忽然站了起來,拿頭蹭了蹭辛四娘的衣裳,口中嗚嗚似是在說什麼一般。

辛四娘不言語,只是靜默地聽着,半晌才道:“那就走吧。”

百里屠蘇從辛四娘說的話中回過神來,低聲問道:“怎麼了?”

辛四娘微蹙眉頭,似乎有些困惑般,答道:“它聞到那人的血腥味了。”

而奇怪的是,她竟也聞到了。

辛四娘跨坐在猛虎背上,將百里屠蘇拉了上來,也不再加那個疾風咒,而是任它慢悠悠地穿過空蕩的集市。

然而走到臨風樓前,她卻忽然拍了拍猛虎,示意它停下來。

百里屠蘇見她跳了下來,不解道:“沈朱雀與安安都不在此處,之前不是確認過了么?”

辛四娘並沒有走到裏面,而是站在門口,仰頭看了一會,指着牌匾的右下角,說道:“那裏本該缺一塊的。”

這臨風樓最開始只不過是個落魄的小客棧,名字也取得十分大眾化。

沈朱雀覺得在沙漠中閑着也是閑着,恰好看到掌柜要將這客棧賣掉,心思一動,便買了下來,將這家店重新整修,又換了個名字,變成了如今的臨風樓。

當時她還是頗有幾分雄心想將這家店經營好的。

一切準備周到,沈朱雀便招來辛四娘過來看看。

辛四娘覺得沈朱雀不過是三分熱度,幹不了多久。

她一時不忿,便放話道:“只要這匾額不倒,我就會一直經營下去。”

結果話音剛落,那寫有臨風樓的牌匾便從上頭掉了下來,生生將牌匾的右角給磕斷了。

沈朱雀沉默了許久,憤憤不平地開始開起了黑店。

沈朱雀買下那小破客棧改裝成臨風樓,距今已經有將近一百年的時光了。

而辛四娘從紫胤口中聽說那件事的時間,恰好與之對應。

辛四娘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測,轉過頭來對着楚留香,問着最後一個問題,“玄明道長是不是身着破爛道袍,手裏拿着個蛇頭拐杖?”

楚留香略有些訝然,問道:“你見過他?”

隨即,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碎布片,遞給辛四娘,道:“這是打鬥時不小心撕裂的。”

辛四娘接過,看了看那碎布片上的紋路,只見上面留下了半朵祥雲,和一個欲飛不飛的仙鶴——這是虛清觀道服上特有的標誌,鼎盛時期,幾乎人人都認得。

只是不知為何卻是黑色的,還隱隱透着股血腥氣。

而將他們關入這銅鏡中的那人,也穿着這樣的道服。

這最後一個猜想也得到了證實,辛四娘卻是一嘆,道:“是我想錯了呀。”

百里屠蘇一怔,“怎麼說?”

辛四娘慢慢道:“這銅鏡本不該這麼用。”

辛四娘最開始以為,兩個銅鏡是一對。

她手中的銅鏡是編織幻境將人困住,另一個自然也是。

然而她卻忘了陰陽相合的道理,若是功用相同,只要一個就夠,又何必造上一對呢。

所以玄明道長手中的銅鏡所織成的幻境,應當是他確確實實經歷過的事情。

不需要親自入內,只要在鏡面輕輕一撫,便能看盡自己今生種種。

辛四娘手中的銅鏡是為了困住關在裏面的人。

而玄明道長手中的銅鏡,卻是為了困住它的持有者。

怕是這銅鏡的用法,玄明道長並未參透,只是偷瞧了辛四娘是如何將歐陽少恭收進銅鏡之中的,便依葫蘆畫瓢也將辛四娘與百里屠蘇抓來了。

辛四娘當時用的不過是初級幻術,用來阻擋普通凡人的視線足夠了,但依玄明道長的修為,應當是能破解。

當時她一心撲在歐陽少恭身上,倒是疏忽了。

魔界的寶器向來是不認主的,誰拿到就由誰來驅使,卻也並非全然聽從持有者的命令。

比如辛四娘就算命令銅鏡讓它給歐陽少恭扎個小辮,除非是歐陽少恭自己想扎小辮,否則它是絕對不會聽從的。

也就是說,玄明道長同樣也左右不了幻境。

但他若是身在幻境之中,就截然不同了。

辛四娘聞到這血腥之氣越來越濃厚,便是連百里屠蘇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安撫了一下有些躁動的猛虎,抬眼望去,就見一個身着破爛道袍的老人,正拄着蛇頭拐,慢吞吞地往他們這邊走來。

他每走一步,便有黑色的液體順着手指滴落在地面上,遠遠劃出一道長線。

那黑色的液體就是他的血。

這個場景實在有些詭異,辛四娘卻是笑了起來,道:“我還想着虛清觀何時有這般黑的道袍,原來竟都是你的血染上的。這麼多年,你都不洗一次衣裳的么?”

玄明道長停了下來,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她,亦是露出一個笑,“你這狐妖倒是狡猾,竟拿假鏡子耍了我一通。”

言罷,他咳嗽了兩聲,就像半隻腳已踏進鬼門一般無力。

然而伴隨着他的咳嗽,這幻境竟扭曲了起來,不過一瞬又恢復正常。

可無論是楚留香還是那隻斑斕猛虎全都消失不見了。

他便道:“我們好好算算這筆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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