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兩難的逃逸EP02

這大概是厄瑪二十四年來聽到過的，最令人驚駭的消息了——一支來自伽瑪星系的小型艦隊正在駛向他的國家。

也許這支艦隊一開始的目的是友好的，和平的，但如果他們知道他這個赫基主君將貝克王國唯二的兩名皇族繼承人送進了次空間，恐怕就不會再友好、和平了。

“那麼他、他們還有多久會到達拓撲星系？”厄瑪驚出了一頭冷汗，強作鎮定地問機甲。機甲回答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和珀西的護衛艦隊聯繫了，具體進情況也不太清楚，不過以之前的進度預估，大約還有一百至一百二十個標準日。”

一百二十個標準日……厄瑪稍微鬆了口氣，那時候他大約已經分娩結束，不至於在身體最虛弱的時候面對如此棘手的事件。而機甲資料顯示，蝠魟龍的卵出生以後要經過三十個標準日才能孵化，所以在孩子尚未孵化、艦隊尚未到達期間，他正好還有時間回星寰去見塞提亞，和他商量如何應對這件大事。

到時候只要把卵妥當地藏起來就可以了。

“你想怎麼應對麥考大帝？”機甲通過意識共鳴讀到了他的思維，問道。

“我不知道……”厄瑪疲勞不堪，慢慢躺回睡袋裏，扶着額頭紛亂地思考着，開戰是萬萬不能的，赫基帝國剛剛經歷過一場傷筋動骨的戰爭，資源消耗已經瀕臨崩潰，士兵需要修整，人民也需要休養生息。而且貝克王國的實力不是伊薩帝國能夠比擬的，從格里佛的記憶存儲來看，那是一個強大而開放的國家，擁有數十個合約聯盟國，如果大規模開戰，即使有系外星雲緩衝，赫基帝國也會被他們盡數屠滅。

何況他們還有更加強大的聯姻國，宇宙級霸主t星系。

那麼和談呢？

可是他要拿什麼去和麥考大帝和談？珀西和格里佛都被困在了次空間，沒有空間逆轉根本不可能出來，而空間逆轉一千年才有一次，任何生命也不可能在那個不毛之地活一千年。

這根本就是個死局。

“也許你可以試試說出真相，祈求麥考大帝的原諒。”機甲發現他情緒極為焦慮，便替他出主意，“你可以把格里佛的孩子交給他，讓他放赫基星球一條生路。他是個英明慈和的人，知道你經歷過的一切，或者會感念你的苦心……”

“不！不可能！”厄瑪脫口而出，第一時間否定了這個建議。

“原本你也不可能親自撫養他，不是嗎？”機甲試着說服他。通過意識共鳴，它也讀到了一部分厄瑪的記憶，知道他二十多年來背負的沉重的信念，也知道祭司殿對龍之子的態度，“如果這個孩子留在赫基星球，將要終身面臨祭司殿的追殺，除非你帶他離開，但你又不可能離開這兒。所以交給麥考大帝是最好的選擇，他會平安而尊嚴地長大，成為貝克王國最尊貴的小王子。如果麥考大帝願意因此而放過赫基帝國，相信祭司殿會放這孩子一條生路。不是嗎？”以它的邏輯思維計算，這是個雙贏的選擇。

“不！不可能！”厄瑪仍舊堅定地拒絕。他知道機甲說的都是實情，這也許是唯一有希望化解干戈的辦法，但他做不到，他不能把他和格里佛的孩子交給陌生人帶走，他無法忍受一輩子都看不見自己的孩子。也許剛剛得知懷孕的時候，他還對這個孩子的存在沒有什麼確切的概念，但經過一天一夜的糾結，他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他了。

如果說他未來的人生還有一絲光明，那就是這個孩子帶給他的。當然，以他現在的能力想要光明正大撫養這個孩子會非常困難，但他確信自己會慢慢強大起來，有一天，當他有足夠的實力讓祭司殿聽他說話的時候，也許能夠改變傳統。

“好吧，我只是給你一個小建議。”機甲無奈地嘆氣，雖然它也有情感模擬系統，但在微妙的細節上仍然無法理解人類的某些執念，“這是我通過邏輯計算得出的唯一一個可能化解危險的方法，當然，如果你能讓空間再逆轉一次，救出格里佛和珀西的話，事情可能更容易一些。”

逆轉空間？那怎麼可能！厄瑪苦笑，從次空間回來以後他曾無數次萌發過這個念頭，瘋狂地想要回去救出格里佛，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數千年來從來就沒有一個赫基人能逆天而行。

那麼真要拿孩子去換和平嗎？還是……先試着問問塞提亞？厄瑪抱着一線希望想，塞提亞祭司掌握着整個赫基帝國的秘密，是先君最信任的人，如果這個星球有一個人知道些關於空間逆轉的秘密，那一定是他。如果為了救出格里佛，塞提亞絕對不會同意，但現在麥考大帝的艦隊就要來了，有了這個強大的理由，塞提亞也許會告訴他點兒什麼……

“你確定啞巴祭司知道空間逆轉的秘密嗎？”機甲對他的想法並不看好，“你是赫基皇族唯一的後裔，難道他還有什麼秘密沒告訴你？”

“先君去世的時候我還不到四歲，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塞提亞祭司教導我的。”厄瑪回答，“大祭司是主君之外最大的權威，有些秘密，他甚至有權瞞着主君。”

“好吧。”機甲無奈地說，“即使他知道秘密，你確定他會告訴你嗎？我看他頑固得很，還有那個叫納什的，他們把什麼尊嚴啦、傳統啦，看得可比生命還重呢。”

厄瑪也毫無把握，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只能勉力一試了。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息，厄瑪的精神恢復了一些，畢竟他還很年輕，身體底子又非常好。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有沒有開啟空間逆轉的方法，迫切地想要救出格里佛，但他知道這件事就好比在刀尖上行走，一個弄不好，他就會被強行帶回星寰——機甲能想到的法子，塞提亞絕對想得到，祭司殿會毫不猶豫地用這個孩子換帝國的和平。

“我們得去一個地方。”體力恢復以後，厄瑪命機甲收起了帳篷，“祭司們知道我會進亞大陸隱藏，他們一定在瘋狂地尋找，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和他們見一面。”

“有我在你永遠是安全的。”機甲篤定地說，“你甚至可以直接去星寰，我保證誰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不，不要弄得人盡皆知，我需要一個隱秘而安全的地方和塞提亞談這件事。”厄瑪說，而後展開機甲，飛出了冰谷。

幾個小時以後，他操縱機甲飛到了一片縱橫交錯的管道世界：“這裏是地下城，祭司殿從前的一個基地，塞提亞祭司一定會親自帶人來這裏找我。我們只要設置一些陷阱，把他身邊的侍衛調開困住就可以了。”

這對機甲來說不是難事，很快它就利用這裏複雜的管道系統做了幾個陷阱。不出厄瑪所料，靜候不到半天，一群精幹低調的星寰守衛便悄無聲息地開進了地下城。

機甲利用冰面折射的全息幻影分三次引開了搜索的士兵，當塞提亞祭司身邊只剩下兩名扈從的時候，厄瑪悄悄走進了他所在的冰屋。

“你終於想通了嗎？我的孩子？”塞提亞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出現，緩緩坐到一把破舊的木椅上，放下拐杖，給他打着手語，“我知道你是在這裏等我的，如果你想逃，這裏誰也找不到你。”

“他們都被我困在陷阱里了。”厄瑪回答他，“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須和你談談。”

塞提亞揮揮手，示意兩名扈從遠遠退開：“說吧，孩子，我希望你還能像從前那樣信任我，把我當做你的父親，你的長輩。”

“你一直都是。”厄瑪誠懇地說，隨後將通過機甲看到的一切簡明扼要地告訴了他，“麥考大帝就要來了，赫基帝國朝夕不保，即將面臨比伊薩帝國更加可怕的敵人。塞提亞，我請求你告訴我實話，還有沒有可能把喬格從次空間救出來？”

塞提亞沉吟不語，厄瑪走過去，像兒時那樣半跪在他身前，扶着他的膝蓋：“請你相信我，塞提亞父親，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實情，一百個標準日以後，我們就將看到貝克王國強大的艦隊出現在赫基星球外圍！”

塞提亞碧綠色的眼睛沉沉看住厄瑪，良久點了點頭，打手勢：“我相信你，厄瑪。”

厄瑪長長出了口氣：“我們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我見識過他們的實力，他們太強大了，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王子被我們困在另一個世界等死，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毀滅整個赫基星球！塞提亞父親，求求你告訴我我們還有辦法補救，空間逆轉是有辦法通過人力開啟的，對不對？”

塞提亞欲言又止，輾轉數次，才無聲地嘆了口氣，以手語道：“那是不可能的，孩子，如果人力可以啟動空間逆轉，我又怎麼會讓你苦苦等候這麼多年？那是自然的力量，神的旨意。”

厄瑪不甘心地追問：“可是確實有一次意外的開啟，不是嗎？我讀過鳩塔內的典籍，七百年前有一次例外的記載，硫塞山出現了一些小型的空間氣泡，帶走了小半個村子的人和牲畜。空間逆轉一千年一次，七百年根本不附和規律。”

“聽着孩子。”塞提亞用手勢打斷了他，“確實有一次意外的逆轉，這是祭司殿一直以來保守的秘密。七百年前，一名祭司被龍語誘惑，試圖人為製造空間逆轉，釋放神龍。但他只嘗試了一次，就被祭司殿逮捕和處死了。後來，他所有的資料和工具都被銷毀，所以沒有人知道那次他是如何製造大型空間氣泡的。”

厄瑪眼中最後一絲希望一點點泯滅。塞提亞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髮：“我但願自己知道如何開啟逆轉，拯救我們的星球，但祭司殿不可能讓這種可怕的方法流傳下來，所以我也沒有辦法。我唯一知道的是，逆轉的力量與火焰叢林的磁場有關，那名祭司就是通過磁場製造的大型空間氣泡。”

只有這一點點信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厄瑪仍舊失望不已。塞提亞摸了摸他因為消瘦而明顯單薄下來的肩膀，以手語道：“救出喬格兄弟是不可能的，但你還有孩子，不是嗎？如果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交給麥考大帝，也許可以求他網開一面。你不是也想留下他嗎？我會和其他祭司商量，讓你把這個孩子平安地生下來，畢竟，他不是雷澤龍的後代，也就算不得禁忌的孽種。”

“不，不行，我做不到。”厄瑪拂開他的手，步步後退，“我一定能想到開啟逆轉的辦法，我會給麥考大帝一個交代……塞提亞父親，這個孩子是無辜的，對不對？他不是禁忌的後代，他是我的兒子，對不對？”

塞提亞沉吟不語，厄瑪堅定地道：“你必須向我承諾，塞提亞祭司，我的孩子是合法的，是赫基帝國的王子，任何人不能試圖加害他，也不能自作主張把他交給別人！”

塞提亞猶豫良久，無奈點了點頭。厄瑪仍然不放心：“你發誓！”

“我發誓。”塞提亞抬起右手，枯樹枝一樣的手指鄭重指向天空，“我會向祭司殿澄清一切。”

“謝謝你，塞提亞父親。”厄瑪深呼吸，平復自己激蕩的情緒，而後往出口退去，“我們還有時間，一百二十個標準日，我會想出辦法的，我一定能！”

我必須能。

不但是為了赫基帝國，為了我未出生的孩子，更為了他的父親，我今生唯一的，合法的，註定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