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兩難的逃逸EP01
厄瑪一連串的提問讓機甲有些無力招架，它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人工智能情感模塊會出現這麼大的疏漏。然而說出去的話是收不回來的，何況提問的還是目前確定存活的，他唯一的主人。
待了半晌，它只能回答：“是的，珀西並不是雷澤龍，他是來自外星系的另一種變形生物，叫做蝠魟龍。”
“蝠魟龍？”厄瑪意識到自己正在接近另一個讓人震驚的真相，遲疑着問道，“變形是什麼意思？珀西能變成人嗎？”倏然回憶起格里佛從岩漿中飛躍而出的情景，他背上的應該就是珀西，如果格里佛能變成龍，那珀西自然也能變成人！
“是的。”果不其然，機甲確定了他的猜測。
“那格里佛和珀西，他們、他們是什麼關係？”厄瑪心頭浮上一絲恐懼，他隱約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對自己來說可能是毀滅性的，但仍舊忍不住顫聲追問，“格里佛變成龍以後，為什麼會和珀西那麼像？”
機甲沉默了一下，坦白道：“他們是雙生兄弟，就像你和周惟一樣……呃，也不完全一樣，他們的父親是同一個人。”
厄瑪心頭狂跳，幾乎喘不過氣來，從次空間回來以後他一直沉浸在痛苦與自責當中，為了逃避不得不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與伊薩人的戰爭里，直至此刻，機甲一語道破天機，他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多麼可怕的細節——珀西為什麼會寧願燒毀自己的雙翼來保護格里佛，而格里佛又為什麼會不顧一切馱着他飛出岩漿。
只有守望相顧的親人，才能為對方做出這樣的犧牲！
厄瑪的大腦一片混亂，事情的真相離他從前所了解的越來越遠，越來越顯露出不可思議的邏輯——珀西是格里佛的孿生兄弟，不是雷澤龍，那麼也就不可能被周惟召喚出來，於是他留在周惟身邊完全是出於自願。
至於為什麼自願，原因不言自明，厄瑪老早就覺得“神龍”對周惟過於依戀，佔有欲過強，現在把“它”當成一個人來考慮，一切都有了解釋。
早該想到這一點的，厄瑪想起珀西被人從亞大陸帶回來的那一天，他當時就覺得不對，空間逆轉的地點不對，龍的外形也不對，但“龍”這個東西本身的存在說服力太強了，誰也想不到它居然是來自另一個星系的生物。所以後來他轉而開始懷疑典籍的記載，畢竟那都是上千年前流傳下來的東西，不一定完全準確，而且世易時移，事情變化了也說不定。
原來，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珀西的障眼法，原來，有所隱瞞的不僅僅只有自己一個人……厄瑪頭痛欲裂，這一天一夜之內爆炸性的消息太多，讓他本來就眩暈的大腦幾乎瀕臨崩潰，但直覺告訴他更危險的事情即將發生，他必須硬着頭皮搞清楚一切。
閉目休憩片刻，他稍微理清了一點思緒，低聲問機甲：“那麼，你們當初到底為什麼要來赫基星球？僅僅是為了生意嗎？珀西為什麼要假裝神龍待在周惟身邊？”
機甲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語言模塊有點運轉不利，對於這個漫長的，雙方彼此都在“善意地隱瞞”的故事，它實在是無力解釋，只能申請意識共鳴：“如果你允許，請和我建立意識共鳴，自己從我的開放內存中讀取數據。格里佛給了你最高授權，你可以看到所有自己想看的一切。”
厄瑪習慣性地想要拒絕，二十四年來保守秘密幾乎已經是他的本能，但他忽然意識到目前這場災難出現的原因，正是所有人都在刻意隱瞞事實，出於各種自以為合情合理的理由，於是他猶豫片刻以後還是接受了機甲的申請。
不可能有比謊言殺傷力更大的東西了，他必須試着相信別人，試着讓自己活得真實一點，坦蕩一點。
意識共鳴接駁，閉上雙眼，厄瑪在機甲的開放內存里看到了無數儲存模塊，每一個模塊都按時間和關鍵詞標註着名稱。
“我們就從你剛剛問起的問題開始吧。”腦內回蕩起機甲的聲音，和從前對話的感覺一般無二，但因為採用了意識共鳴的方式，效率提高了很多。
“好的。”厄瑪試着用意識回答，立刻，他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珀西暗戀着周惟，為了能夠保護他，弄清彼爾德的圖謀，不惜假裝神龍潛伏在他身邊。而格里佛為了幫助珀西，同時保護和解救自己，也留了下來。
看來自己之前的推斷沒錯，珀西完全是為了周惟，對赫基帝國的內政根本毫無興趣。厄瑪留戀地掃過關於格里佛的信息，心中說不清是甜還的苦，沉了少頃，開始沿時間線追溯。
機甲存儲的內容完全來自於格里佛的記憶，每次格里佛啟動機甲，和它意識共鳴，就會通過交換傳遞給它一些他記憶中的數據。厄瑪瀏覽這些數據，等於“翻閱”格里佛的記憶，無數瑣碎的片段閃現在他的腦海——第一次牽手的竊喜，第一次親熱的激情，在冰谷中同居時的甜蜜……隨着時間軸前移，他還看到格里佛在角斗場時為自己心疼擔憂，初次潛入進亞大陸的時候，為自己傷了他而愧疚懊悔……
厄瑪沒想到站在另一方的角度看待他們之間的感情，居然是這樣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格里佛的思維和他完全不同，是開放式的，熾熱的，毫無保留的，雖然在身份問題上有所隱瞞，但對他的愛是那麼坦蕩，那麼單純。
當厄瑪看到格里佛願意為他放棄身份，一起去宇宙中流浪的時候，忍不住喉頭哽咽。他再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葬送了一份多麼珍貴的愛情，失去了一個多麼珍貴的愛人。
閉目靜坐片刻，厄瑪強迫自己的大腦平靜下來，然後他發現格里佛的“身份”似乎並不是自由獵手那麼簡單。於是他再次啟動了時間軸追溯，打開了他們來赫基星球之前的那部分儲存模塊，尋找和“身份”相關的信息。
“有一部分信息可能會讓你震驚，你確定現在就打開嗎？”機甲在打開模塊之前提示他，“也許你該先休息一小會兒，你的體征已經非常虛弱了。”
對真相的渴望讓厄瑪完全無暇顧及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幾乎是第一時間打開了那些信息：“我沒事，我撐得住。”
“好吧。”機甲釋放記憶，通過共鳴送入他的腦海。於是厄瑪終於看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格里佛並不是一個單純的自由獵手，他來自於伽馬星系，貝克王國，是國王麥考·拜的雙生兒子之一。
他的曾祖是宇宙霸主級星系帝國——t星系大帝索特·拜，因此他是蝠虹龍和貝克人的混血，有着驚人的戰鬥力和恢復力，同時接受過最嚴格的皇家教養與軍事教育。
當然，他還是個嚴重的中二病，七十多歲了仍舊不願承擔家族義務，為他的父王排憂解難，而是獨自離開家鄉，跑到地球當了一名默默無聞的自由獵手。
如果帶着價值五十億金幣的超時空機甲，開着皇家定製的私人飛船也算默默無聞的話。
珀西之所以會跟他一起，是為了把他抓回家去。然而就在找到格里佛的那天，他們發現了周惟，並確定周惟是他們其中之一的註定伴侶。
為了搞清楚“註定伴侶”這個詞的含義，厄瑪不得不再次追溯，然後終於明白了他們為什麼要如此執着地跟着周惟來赫基帝國，以及為什麼要用如此“低調”的方式潛伏在周惟的身邊。
漫長的瀏覽，但因為是通過意識共鳴完成的，所以耗時並不太久，厄瑪十分慶幸自己身體尚可，否則如此驚天的真相一定能把一個普通人活活嚇死。
他和周惟對珀西和格里佛兄弟來說是一樣的，註定之人，終身伴侶，無可取代。格里佛對他的愛不僅僅出自於感情，更出自於本能，這是一種先天後天雙重綁定的羈絆，專一、牢固、堅貞。
可遇而不可求。
厄瑪關閉了所有模塊，心中激蕩，腦子裏卻是一團亂麻。情況太複雜了，遠遠超過他的預料，他從沒想過這件事會牽扯到外星系皇族。拓撲星系是個安全而閉塞星系，他從小就知道在龐大的系外星雲之外，還有更加廣袤的，不可思議的世界，但那些世界對他來說太遠了，他以為終他一生都不會有機會接觸。
但現在事情發生了，他愛上了外星系的王子，懷了對方的孩子，還把對方關在次空間內，生死未明。
將思緒從浩淼的宇宙中拉回現實，厄瑪發現知道真相對他目前的窘境於事無補，他仍舊面臨著無數問題，怎麼安全地把孩子生下來，怎麼躲避祭司殿的搜查，以及，孩子生下來以後怎麼辦。
帶回星寰是不可能的，祭司殿一定會殺了孩子，但他也不可能像佐伊那樣帶着孩子遠走他鄉，他是赫基的主君，他不能撂下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何況軍隊裏還養着成千上萬頭只有他能控制的雷澤龍。
如果他就這樣不負責任地離開，無疑會讓這個星球陷入毀滅性的動蕩。
厄瑪苦苦思索着，忽然腦中火花一閃，另一個毛骨悚然的念頭浮了上來：“如果格里佛和珀西失蹤了，是不是意味着貝克帝國會來拓撲星系找他們？”
機甲不願讓他脆弱的精神再遭受更多的折磨，但無法欺騙自己唯一的主人，嘆了口氣，道：“麥考大帝的皇家艦隊，已經在來赫基星球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