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作死
桓凜似入了魔怔一般,獃獃地坐在那裏,一坐便是一晚上,如同石刻的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眼睛都未曾閉過半分。
清晨,天亮了起來,桓凜突然回神了。
不過一塊玉佩罷了,他又何必執着呢?為了那人的一塊貼身玉佩這般興師動眾,想起來也有些可笑了。
他走到正殿,太監宮女便魚貫而入,替他更衣。那些人一靠近皇帝,便覺得一股冷氣撲面而來,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身體。太冷了,那是真正的冷意,有人偷偷地抬頭瞧了瞧,便瞧到了他黑髮上的冰粒,散落在他的頭頂,竟似平白添了白髮。
太監宮女不敢多話,只慘白着臉,替他盤了發,更了衣。一夜未睡的帝皇臉上並未看出疲憊,身上帶着銳氣和帝王的威嚴,只是眼神深邃暗沉了許多,朝堂上偶爾走神外,便沒有什麼怪異的地方了。
早朝上,皇帝盯着謝俊的目光多了兩分,早朝後,又特意地問起了謝四郎的病情。
謝俊十分警惕,心中已經想着是否要將謝四郎送到會稽去了。桓凜與謝盞的那段過去擺在那裏,謝四郎又與謝盞的樣貌有些類似,謝家不能出兩個佞幸。
“謝盞已經死了,你是他的兄長,好好替他安排後事吧。”桓凜道。
謝俊聽完不禁愣了一下,他們雖是兄弟,但是並非一母同胞。謝盞出生時,謝俊已經懂事,知道他的身世,想到自己的母親,所以並不喜歡他,兩人之間也不過明面上的兄弟關係罷了。後來謝盞做出那樣的事,簡直像極了他那不知廉恥的母親,謝俊恨不得替謝家清掃了門楣。但是到了這般時候,他死了,心中卻還是不免有些傷感的。畢竟是謝家的孩子。
“謝盞畢竟是晉陵公主之子,靈位還是入謝家吧。”桓凜道。
已經很久沒有人提到這個名字了,那是一段司馬家和謝家的醜聞,那段故去所有人都緘口不言,沒有人敢提起。皇帝此時說起,謝俊的臉色不禁變了,後來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是的,陛下。”
只要謝家安排了後事,整個天下便知道謝盞死了,他的死訊便公佈出去了。
活着的謝盞已經不在了,那個名字總和司馬焰連在一起的人已經不在了。
太極殿中偏殿中躺着的人,便永遠是他的了。
宋硯自潁川王府回來后,便覺得背後陰風陣陣,總覺得有人在背後看着自己,待他回頭看去,卻又什麼都看不到。宋硯的警覺性極高,沒有發現身後有人,便是真的沒人了。
他其實是個有能力,卻沒什麼野心的人,不然憑藉他在益州經營多年的軍力,早就登上皇帝的位置了。他去找司馬焰,若要稱得上有目的的話,就是要給桓凜添堵了。
桓凜搶了他的東西,他總不能什麼都不幹,任他欺侮。這樣也不太像他宋硯了。他雖無人上人之心,卻更無人下人的自覺。
宋硯回到宋府,便尋了紙墨,當即作了一副畫。
謝盞現在十分厭惡宋硯,本來想自己在其中閉目養神的,誰知宋硯並不讓他親近,又將玉佩拿了起來,指着他畫道:“你覺得我畫的如何?”
謝盞早就發現宋硯並非發現他的存在了——一般正常人都不會想到人的魂魄會附在玉佩上。宋硯不過有對着死物自言自語的習慣罷了。謝盞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外表文雅,內心狠毒,卻還有些特別的小癖好,這樣的人在他眼中,簡直就是一朵奇葩。
謝盞不得不看了那畫一眼,只是一眼,他的目光便再也移不開了。
畫中人生着一頭烏黑的長發,眼睛很大,水光瀲灧,五官精緻,這也就罷了,看到這些,謝盞也認出了是自己,但是當看到下面的時候,卻羞憤地恨不得朝着牆上撞上去!
宋硯畫的他竟然身上也沒穿,而是躺在一片鮮艷的花叢中,那姿態……怎麼看怎麼妖艷放蕩!
宋硯的腦袋裏到底裝着什麼?!
“腰身纖細,不盈一握,雙腿白皙而修長,身量確實不錯,但是也不能叫兩代帝王神魂顛倒……”宋硯撐着腦袋沉思道,“莫非是因為床笫之間的功夫好,花樣多?”
謝盞:“……”
宋硯特意跑去撩撥了一番元熙帝,回來竟然還在糾結這般問題?
他已經不想撞牆了,而是想撞死宋硯了。
怎麼有這般不知廉恥的人?!
宋硯閉上眼睛,似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再睜開眼的時候,盯着畫上的人,呼吸突然變得粗了一些,眼神中也帶上了慾念。
謝盞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宋硯慵懶地坐在那裏,只穿着一件素色的長袍,領口處散了開來,露出白皙的肌膚和隱隱可見的肌肉……當朝名士喜服五石散,常袒胸露乳而奔走,謝盞早已習慣,卻不喜這般,覺得有辱斯文,然而宋硯做起來,卻別有一番風流不羈。再聯想起他剛剛的那一副畫,謝盞並非不識□□,所以完全知道宋硯此時是怎麼回事。
謝盞已經見識了他的無恥,所以當下一刻他做出什麼更無恥的事,也無甚怪異了。
不過宋硯並沒有做出更無恥的事,而是將那畫合上了,轉身便走了出去。
謝盞暗暗鬆了一口氣。若是他此時是人的話,想必已經緊張的額頭上冒出了汗了。
“大人,謝盞的事都查到了。”
謝盞剛鬆了的氣又提了起來,自己都死了,宋硯為何要查自己?
一大疊的書冊送到了宋硯的面前,宋硯拿了一本,隨意地翻了一遍,還未看完便打起了哈欠,然後將書冊扔到了一旁。顯然覺得他的事有些無趣。
謝盞其實是一個耐性十足的人,他沉得住氣,耐得住氣,所以外人看來永遠是平平穩穩、波瀾不驚的樣子,但是此時,第一次有了暴走的衝動。
謝盞只覺得自己胸中悶着一口悶氣,偏偏無可奈何。
他附身於這玉佩之上,而玉佩在宋硯手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宋硯的府中沒有女眷,清嵐院中卻掛着一幅女子的畫像,那畫像和他之前被畫成的樣子一模一樣,所以他覺得這女子應當是宋硯喜歡的人。
能夠當得起宋硯喜歡並且也喜歡宋硯的女子,想必是個奇女子。
宋硯端坐在畫像前,面前擺放着一架琴,修長而白皙的手指落在琴弦上,輕輕撥動着,美妙動聽的琴音便靜靜地流淌出來了。
謝盞對琴曲頗有研究,他那謝府之中藏着他從許多古書和其他人處得來的古琴曲。宋硯彈得這一曲正是他熟悉的一曲,但是他只自己彈過,從未聽過別人彈過。
謝盞雖然很不情願,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宋硯彈得很好,高亢處激昂,低落處感傷,似有金戈鐵馬,踏着鐵騎,漫步雄關,又有千軍散去,夕陽照着黃沙與屍骨。宋硯坐在那裏,白袍寬大,平白添了一股仙氣。謝盞聽着不自禁地入了迷。
只是這曲子彈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謝盞恍然回神,總覺得有些難以圓滿,目光不禁落在那琴弦上,眼中帶着一絲渴望。他喜琴,幾乎成癮,多年不動,此時已經覺得手癢了。
那本來斷了的琴音突然重新響了起來,與原來的相接,渾然天成,漸入佳境,根本聽不出前後是兩人所奏。謝盞看着自己的手,有些難以置信,他的身體一直是不存在的,所以從未看見過自己,而此時,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手!然後下一瞬,謝盞便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他轉過頭去,便恰好對上了宋硯的目光。
宋硯散漫地坐在那裏,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沒有詫異,沒有驚嚇,那般平靜,平靜地令謝盞心中的不安加劇。
一般人遇到這般事不該大聲喊叫‘見鬼了’嗎?
“原來是你一直跟着我。”片刻后,宋硯突然道,眼中興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