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恩怨相了
陣內,是有些渾渾噩噩的蕭憶,陣外,是突然出現的越齊。
一道分界線,兩人宛若身處不同世界。一邊是癲狂,一邊是冷漠。
如果此時蕭憶還有理智,就會發現很多疑點。比如越齊為什麼恰巧會出現在這,為什麼明明吩咐下去應該被破壞的陣,此時卻依然是完好的?
然而,受盡刺激的消息現在只關心一件事。
“這裏的屍體呢?”蕭憶急急地問。
越齊的臉上看不清表情,只聽他的聲音忽斷忽續地傳來:“沒有人死,自然不會有屍體。”
沒有死人!
蕭憶只聽清了這一句話,就像即將溺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他先是退後了一步,隨即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越來越響亮,卻也越來越癲狂!
越齊站在旁邊,冷眼看着。
“他瘋了。”
秦善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了山腰處,看着這個狀態的蕭憶,簡單說了一句。
身旁,越齊只是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視線。
“秦善,你休想騙我!”
蕭憶看見來秦善,有些憎恨又有些得意道:“若望根本不在陣里,他沒有死在這裏!”他甚至沒有去關心秦善是如何脫身來到山下,又是為何會和越齊站在一塊。
“你是想騙我進入陣中?”蕭憶還不傻,很快想明白了,“秦善,就算你能困住我三五時,就算你這次能逃出去,你以為這局勢還是你說得算嗎?秦善,你——”
秦善幾乎是有些憐憫地打斷他:“怎麼,蕭盟主,不記得這裏嗎?”
蕭憶一頓,疑惑地看着他,笑聲慢慢停了下來。
“說起來,這小院與你也算有緣。那天,蕭盟主帶着人進無名谷。”秦善慢慢道,“不是就在這裏,殺了一個人嗎?”
蕭憶幾乎想要嘲笑他,那日他為了搶先一步找到齊若望,帶着屬下進入無名谷,何止殺了一個人,殺了多少人也……他突然看見秦善的眼睛,莫名的,全身的血液突然冷了下來。
蕭憶聽見秦善繼續說:“你問我齊若望在哪裏?我如實告訴你,那天晚上,西羌人闖入谷內,我和齊若望避人耳目下山,都換了谷內弟子的衣服。而齊若望,是易了容的。”
蕭憶感到寒意從骨髓里一點一點蔓延起來,他捂着耳朵,不由自主地蹲下身。
“……不要說。”蕭憶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秦善不理會他,繼續道:“我們下到山腰時,突然遇到一路追兵。情急之下,他和我跑散了,只能藏身到這個小院裏。如果沒有被人找到還好,可一旦被人找到——”秦善冷冷望着蕭憶,“以他失去武功的殘廢之身,又頂着一張張三李四的易容面貌,你說,闖入者會怎麼對他?蕭盟主,如果是你,又會怎麼做?”
“不。”蕭憶低喊,幾乎失去力氣地跪在地上,“住嘴!”
“結果顯而易見,不是嗎?我找到齊若望,看着他在我眼前咽下最後一口氣。”秦善冷靜地說著,好像是別人的事,“我發誓要為他報仇,可卻一直找不到兇手。直到後來,我親眼看到另一個被你殺死的人。”
他看向蕭憶,冷笑,“你說對,蕭憶。齊若望的確沒有死在陣里。因為早在四個月前,他就死在了你手下。”
“啊啊啊!”
蕭憶困獸一般吼叫着,溢出的真氣將四周的岩石都擊碎。
“你騙我!我不信!!”
蕭憶抬起頭,赤紅着眼看向秦善。
秦善卻自顧自地道:“現在想想,齊若望應該是一眼就認出了你。他雖然易了容,但只要一出聲,你也會認出他。可你為什麼沒有認出他呢?”秦善惡毒地看向蕭憶,“是不是你那一掌打得太快,太不留情。根本就沒讓他有機會對你說出半個字。”
噗——!
心肺好像被擊碎了,蕭憶嘔出一口血,他已經聽不見秦善在說什麼,他腦中瘋狂地回想起那天的場景,可正如秦善所說的,他半點都記不起來。他記不起自己的掌是怎樣擊出去的,記不起對方最後的眼神,甚至連那張易容后的臉都沒有記憶。
他和齊若望的最後一面,蒼白又戲劇地錯過,而陰陽兩隔。
“是你。”蕭憶憤恨地抬着頭,雙目流血,“要不是你連累了他,若望不會死!秦善!”
他發狠地沖向秦善,卻觸動了陣內的機關,一次又一次地被攔在陣里,除了徒勞地增加傷口,毫無功用。蕭憶卻渾然不知,仇恨地望着秦善,似乎只有為心裏的絕望和怒火找一個發泄口,他才不至於立刻瘋魔。
秦善卻感覺無趣了,對身旁的人道:“你要殺了他嗎?”
站在他旁邊的人,這時候緩緩撕下臉上的面具,露出真實的面容,那是一張和齊若望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容,卻比齊若望年輕許多。即便是秦善在看到這張臉時,還不免有些愣怔。
越齊,或者說是齊越,看着地上猶如野獸一般的蕭憶,道:“我不殺他,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齊若望和蕭憶的事發生的時候,齊越還不滿十歲,無力回天。而如今,隨着百年來最天縱奇才的齊若望自毀前程,嫡女齊若蘭費盡心機后含恨而死。齊家近乎絕後,在一切無法挽回之際,只有一個庶子,帶着滿腔恨意回來複仇。
他恨蕭憶,是蕭憶毀了他的兄長,毀了他的家族。
秦善看着這位齊家最後的血脈,心裏嘆了口氣。
“隨你吧。”
秦善轉身離開,直到走遠了,還能聽見身後蕭憶不甘的嘶吼,聽見齊越充滿憎恨的質問,然而,本該暢快的事,卻讓他覺得疲憊。
他發頂一涼,抬頭看去,這才發現山谷里竟然下了雪。和齊若望走的那天相似的雪花,飄揚落下,像是在悼念什麼。
“你也覺得無聊嗎?”
他自嘲般地問着,一路走向山下。
萬成軒遠遠就看到秦善走了過來。他身邊是幾十名萬刃山莊的子弟,而剛才在山上圍捕秦善的英武盟的人,此時全被萬刃山莊的人拿劍指着,成了俘虜。
最中間的右小嶷看到秦善走過來,長嘆了口氣。
“果然如此。到最後,還是你贏了。”
秦善走到他身前,淡淡道:“贏?你錯了,這才剛剛開始。”
他看了萬成軒一眼,萬成軒立刻心領神會,對着所有弟子高聲道:“傳令下去!逆賊蕭憶伏誅,英武盟敗亡!蕭憶與西羌人勾結,屠戮中原,民不聊生。朝堂為奸人所控,視百姓苦難而不見。我等雖是一屆武人,卻也不忍見天下遭此劫難。現號召天下有識之士,清君側,撫社稷,共渡國難!”
右小嶷一怔,不敢置信道:“清君側,撫社稷!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秦善,你要以誰的名義造反?!”
秦善輕笑:“造反?”他低下頭,看着右小嶷,“你覺得,現在坐在王座上的人,就是這個天下真正的主人了嗎?”
右小嶷愣怔地聽他說出最後一句。
“我只不過想讓這天下,物歸原主。”
蕭憶伏誅!
英武盟竟然是西羌人在大齊的特務機構!大齊江山淪陷,有蕭憶一半功勞。
這個賣國賊,死得大快人心!大齊江湖人雖然不關心國事,但是大是大非上,還是有分寸的。於是不免有人好奇,那殺死蕭憶的人是誰呢?
答案一出,所有人驚掉下巴。
手刃蕭憶的,竟是已經駕崩的齊帝唯一血脈,大齊王座的正統繼承人,鳳氏嫡皇子!
消息傳出,天下人無不議論紛紛。
——皇子?齊帝不是無後嗎?
——不,先帝曾經立過皇后,也有過太子。可是聽說太子不滿三歲,便已早夭了。
——那這個皇子是誰?
——這就要問秦善了。
沒錯,又是秦善。秦善帶着先帝皇子,殺了蕭憶,解散了英武盟,這次又藉著皇子的名義,重新打起清君側的旗幟。而半月之後,秦善將要召開一次誓師大會,公佈皇子的身份。
消息很快如雲般散去。各方勢力都不約而同做出了回應,傳聞攝政王聽到消息后,當場就將秦善斥為叛逆,並命令上將軍領三萬人馬,去清繳秦衛堂餘孽。
但是與此同時,暗中聯絡秦善的人變多了起來,其中有早已經退隱,聲名遍天下的巨儒;有還在朝為官,偷偷派人聯繫他的朝廷大員。而江湖人,對此的回應是最直接的。一向奉行弱肉強食的他們敗給了蕭憶,而蕭憶輸給了秦善。力量對比,讓他們不得不嘆服。
直到此時,才終於沒有人再稱呼秦善為魔頭。先不說現在少林和萬刃山莊都是秦善的靠山,單說這個魔頭替他們脫離蕭憶的魔爪,拯救了半個大齊武林,就沒人再好意思這麼稱呼他。
雖然通緝令還掛着,秦善的名聲,卻史無前例地好了起來。
時間,轉眼就到了誓師大會那日。
秦善正在籌備諸般事宜,卻看到齊越走了過來。
“他死了。”
齊越沒頭沒腦地一句話,卻讓秦善頓住了,他看向這位齊家最後的傳人。
齊越說:“他要求見哥哥墳墓。我就騙他說,哥哥死在他手下后,你沒來得及收斂遺體,屍骨被山裏的走獸飛禽叼得七七八八。他就突然發狂,跑出了陣法。”
“……”秦善。
“等我找到人的時候,他死死抱着一具不知名的白骨,已經沒氣了。”
齊若望被蕭憶好好地葬在了無名谷後山,蕭憶臨死前卻抱着一具無名屍骨,連最後的一片深情都付錯了人,也許,這就是天道對他自私無情、草芥人命的懲罰。
而齊若望和蕭憶的故事,隨着兩個當事人相繼離去,也徹底告一段落。
從今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琴瑟和鳴。
秦善正有些感慨着,卻聽見齊越說:“對了,聽說你要號召天下英雄,去反那個什麼假皇帝。算我一份。”
秦善看向他。
齊越聳了聳肩,“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找點事乾乾。至少你要乾的這件事,順我的心。”
是啊。秦善想,私仇舊怨已了,現在是時候來為這天下清掃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