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你是傭人嗎?
她的口吻極差,音量又大,像是訓斥下人一般。
一旁的鐘傑嘖了一聲胡小庭:“你不會小點聲嗎?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聾了。”抱怨后,他繼續悠閑地看報紙,似乎半點並無認為胡小庭對佟羌羌的態度有何不妥之處。
胡小庭挽住鍾傑的胳膊撒嬌,“怎麼能怪我?你瞧瞧她一點事情都做不好。”扭頭見佟羌羌端着杯子的手滯在半空,她又惱了一句:“愣着幹什麼?還不快給我換一杯橙汁。”
佟羌羌尷尬非常,默了默,什麼都沒說,想走去餐桌給胡小庭拿橙汁。不料剛轉個身,陡然一團黑影朝她飛過來,將將砸中她的額頭。
她條件反射地想要捂額頭,一鬆手卻是“砰”地脆響,杯子落到地上摔得支離破碎,伴着鍾如琛勝利的歡呼:“噢耶!又一個敵人陣亡!我軍威武!我軍威武!”
這邊胡小庭一下從沙發上蹦起來質問:“哎呀喂,羌羌,你這什麼意思?趁機摔杯子故意甩臉色給二嬸我看是吧?事情做不好還不許長輩提點你了?”
周圍在做事的傭人聽到動靜全都悄悄看過來,如同圍觀笑話一般。
佟羌羌瞥一眼舉起玩具槍繼續以她為目標“篤篤篤”掃射的鐘如琛,垂下眼皮,對胡小庭的指責回應了句毫無殺傷力的“我沒有”,然後蹲到地上撿碎片。
一雙穿着皮鞋的腳突然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行至她面前站定,籠罩下來一片陰影,同時自頭頂落下來低醇的嗓音,“站起來。”
佟羌羌應聲揚起臉。
只見韓烈眉心輕蹙,眼睛黑黑的,隱約凌厲。
佟羌羌有些不知所措,一時沒動彈。
韓烈微微眯眼,沉着音色重複道:“站起來。”
如果說方才第一遍尚聽不出他的情緒,此時他已儼然不掩怒意。
明明和他才認識幾天,佟羌羌卻莫名預感他下一秒會發飆,行動快於腦袋的反應,趕忙聽從他的話。
韓烈的表情總算有所緩和,但眼神依舊很深,盯得佟羌羌心裏頭髮毛,磕磕巴巴地喚他:“小、小叔。”
胡小庭察覺氣氛不對,問韓烈:“三弟,你這是怎麼了?羌羌在你那也做錯什麼事了?她從小到大都這樣,要是哪兒惹你不高興了,你只管訓斥。”
韓烈對胡小庭的話置若罔聞,而是又對佟羌羌開了口:“你是鍾家的傭人嗎?”
佟羌羌的身子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怔怔地與韓烈對視。
“你是鍾家的傭人嗎?”韓烈重複着問。
胡小庭不傻,哪裏還嗅不出韓烈的言外之意,眼珠子一轉,維持着笑臉:“三弟,羌羌又不是手不提肩不能扛的千金大小姐,我不過是讓她幫個忙罷了,還能缺了胳膊斷了腿不成?你這樣指桑罵槐,好似我對她做了什麼過分的事。”
鍾傑搭腔:“是啊三弟,你別誤會你二嫂,羌羌在家裏一直在幫忙做家事,她都習慣了。羌羌你說是吧?”
佟羌羌局促地搓搓手,舔了一下唇:“嗯。沒關係的。舉手之勞而已,大家都是一家人。”
“噢……原來是這樣……”韓烈像是霎時恍然一般,可眼神卻是冷漠,嘴角甚至勾出一抹譏嘲濃濃的弧。
佟羌羌看得分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複雜情緒,不敢再正視韓烈的眼睛。然後聽韓烈淡淡道:“那還真是我誤會了。”
“就是嘛就是嘛。”胡小庭樂呵呵地接口,“阿花,來!快來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收拾!”
小插曲算是這麼暫時揭過去了。
而後人聚齊了一家子有說有笑地吃早餐。
外面的陽光很好,透過高大的落地窗灑進餐廳,佟羌羌的心口卻始終悶悶的,默默地聽大家閑聊,時不時“賢惠”地給鍾文昊遞個抹好黃油的麵包。
鍾傑因為和胡小庭結婚十周年,四口子去了歐洲旅遊,請了大半月的假沒去公司上班,所以問了鍾文昊幾個最新投資案的消息。鍾遠山冷不防插了句話:“你們安排好,挑個時間該讓老三也開始熟悉公司的情況。”
一語出,餐桌上驀然一陣安靜。
鍾文昊和鍾傑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后,由鍾傑發問:“爸是想讓三弟一起打理公司?”
“怎麼了?有問題?”鍾遠山反問。
“不,沒有。只是……”鍾傑遲疑:“三弟這次回國,不是有自己的事業要發展嗎?”
胡小庭迫不及待地附和鍾傑:“是啊是啊,昨晚三弟不是說,他和一個朋友合股開公司,還是IT行業,年輕人的領域,前景好着呢。三弟,對的吧?”
畢竟此刻被提及的正是自己實習所在的公司,佟羌羌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略微緊張地看向韓烈。
韓烈正用刀切火腿,刀刃和盤底摩擦出輕微的動靜。用叉子將一小塊火腿送進嘴裏,咀嚼完咽下肚后,才抬眸對鍾遠山說:“公司剛起步,有許多事要做,恐怕分不開身幫家裏的忙了。爸,不好意思。”
伴隨着韓烈話音的落下,鍾傑和胡小庭夫妻倆明顯鬆一口氣。佟羌羌不動聲色地將他們的反應收進眼底,悄悄瞟了一眼朱錦華。
朱錦華在安靜地吃着自己盤子裏的東西和以往一樣,但凡關於鍾氏的事情,她從不發表看法。
相較於二嬸胡小庭的積極踴躍,這個婆婆在鍾老爺子面前永遠表現出“後宮不幹政”的姿態。
鍾遠山環視眾人一圈,臉色頗為難看,驀地放下刀叉,兀自推着輪椅離開餐桌,“老三,跟我進來書房!”
大家霎時面面相覷。韓烈站起身來禮貌地朝大家躬了躬身,跟上鍾遠山。
早餐不歡而散,但因為鍾遠山和韓烈在書房,所以鍾傑和鍾文昊心照不宣地推遲去公司的時間,像是要等到事情有個結果。胡小庭和朱錦華也跟着一起坐在客廳了,很長一段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佟羌羌獨自立於角落裏,背抵着牆,感受着壓抑氣氛中的波濤暗涌。
“大嫂,你說老爺子是不是真的年紀大了腦袋不好使?”胡小庭扯了扯朱錦華的衣服,壓低聲音問:“都三十多年了,突然冒出來一個野孩子,他說認就認了。為了盡孝心讓他高興,他要韓烈認祖歸宗,我們誰都沒攔;他給韓烈接風洗塵,我們全賠着笑臉捧他們父子倆的場。現在好了,又要讓韓烈進鍾氏。那下一步豈不是要給韓烈分家產?”
胡小庭憂心忡忡,“我早該想到的。那韓烈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老爺子身體快要不行的時候出現,不是為了財產繼承權還能為了什麼?他們母子當年可是被老太太逼走的,心裏頭怎麼可能沒點芥蒂?”
朱錦華頗為冷靜地削着水果,似沒聽進胡小庭的話一般。
胡小庭急了:“大嫂,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別忘了是你說服我們夫妻滿足老爺子天倫之樂的願望的。到時候老爺子的遺囑若真要給韓烈分一杯羹,從文昊那份裏頭撥啊!我們寧寧和琛琛還小,以後可處處都得花錢……”
朱錦華手中的動作一滯,鍾文昊更是冷冷譏嘲道:“二嬸真是打得一肚子好主意,二叔有你這個賢內助可省了不少心。”
胡小庭的臉色一青:“你怎麼跟長輩說話的?!”
“你閉嘴吧!”鍾傑惡狠狠地喝止胡小庭,一瞬間的表情異常猙獰,嚇得胡小庭當真不敢再說話。
管家在這時領了個人進來。一瞅是Maggie,佟羌羌生怕她開口問候,使得她在婆婆面前圓不了謊,不想人家Maggie只是遠遠地沖她微笑致意罷了。
Maggie自然是來找韓烈的。雖然不敢打擾鍾遠山,但朱錦華又無法做主韓烈的事,便讓管家去敲書房的門。
很快,韓烈出來了,對鍾傑和鍾文昊說:“爸找你們。”
鍾傑和鍾文昊連忙進了書房。
旋即韓烈又對朱錦華說:“大嫂,這幾天我有事,就不方便回鍾宅。等過些日子再來陪爸下棋。”
朱錦華笑着點點頭:“好的,沒關係,你儘管去忙。”
韓烈微微躬了躬身便要和Maggie一起走,朱錦華像是突然記起什麼,望向佟羌羌:“羌羌你是不是說今天得去學校?要不要讓小叔順路送你一程?文昊大概沒那麼快出來。”
佟羌羌聞言愣怔,意外婆婆會提出這個建議。她確實和朱錦華報備了一下約了教授討論畢業論文,待會兒要走,可是,要她坐韓烈的順風車……
沒等佟羌羌回應,朱錦華已扭頭問韓烈:“三弟,你方便嗎?”
“方便。”韓烈點頭,佟羌羌卻在同一時間搖頭:“不用麻煩小叔,我可以搭車!”
“羌羌你看起來那麼驚恐做什麼?你小叔又不是洪水猛獸。虧他早上還那麼護着你,白疼你了喲!”胡小庭掩嘴說了句玩笑話,卻恰恰戳中佟羌羌的尷尬,“不是……二嬸,我……”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下韓烈。
韓烈的目光和她觸了一秒,沒說什麼,轉身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