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第521章 :敘舊

521.第521章 :敘舊

小女傭的回稟聲打破了沉默,我放下杯子,站起來。

“謝謝您的咖啡,再見。”

“您能解開姐姐心中的死結,對嗎?”

“我儘力而為。”

“謝謝您!”

我向樓梯走了幾步,停下回身走了回來,我低垂眼帘,壓低聲音對他說,

“我想和半夏一起見一見李淑媛,還請您周旋。”

說完,我徑直走上樓梯,拾階而上。身後,魏耀祖的聲音焦急而無奈,

“姐姐是不會去的。”

我站定身子,手扶樓梯扶手,遲疑片刻,我緩緩轉身對他安慰的微笑,

“是結總要打開,即便無法完全釋懷,最少不要再恨。”

對着空空的樓梯,魏耀祖徹底的發著呆,連妻子走過來他都沒有察覺。

“她就是玉府姑奶奶啊!真是不錯呀!”

魏耀祖望着妻子單純而激動的神情,腦子裏一片空白,唯一留下的是一雙時而亮晶晶孩童般純凈,時而輕柔柔和風般溫和,時而淡淡如水般平靜的眼睛。“男人啊!但願一輩子都不要遇到這樣一雙眼睛,如此生活便可以平靜無波。可是,遇不到似乎也太過遺憾了。”魏耀祖稀里糊塗的胡思亂想着。

對於見李淑媛一事,半夏十分抵觸,我沒有做過多的勸解,只是將我自己的體會和她說了,

“恨,會如同枯枝藤蔓一般在你的血脈中肆意滋長,最後,牢牢的困住你的靈魂,使你無法順暢的呼吸,不得自由。”

三天後,魏耀祖親自開車,帶着我和半夏去見李淑媛。監獄的會客室里,三個女人面面相覷。魏耀祖今天是專職司機,等在門口。

李淑媛用憤怒而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半夏的臉,一寸一寸的看着,猶如在用目光咬食她,

“小賤人,命挺長嘛!”

李淑媛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那樣子彷彿要將半夏活吃到肚子裏,方能解心頭之恨。半夏的目光搖晃在李淑媛的臉和面前的桌子之間,雙手緊緊的攪在一起,緊得手背的血管凸起,指節慘白,

“你、您沒有資格如此咒罵我,我不再是您的丫鬟。”

半夏的聲音悲憤而帶着一絲膽怯,淚悄悄的凝結在眼底。李淑媛重重的拍着桌子,站起身來,身體前傾,囂張大叫,

“我罵了,我罵的就是你,小賤人、小賤人!”

半夏猛然站起身子,想都沒想,狠狠的給了李淑媛兩個耳光。耳光響亮之聲,震得我的耳朵發麻。不肯善罷甘休的李淑媛揮動着兩臂,想要還擊,卻被獄警及時阻止,不甘心的喘着粗氣。

我站起身子,不看她倆,直接向門口走去,

“少奶奶!”

“你幹嘛?”

這次她倆倒是挺合拍了,我回頭無奈的看着她倆,語氣清淡如雲,

“兩個瘋婦撒潑,我留此何用?”

“她把我害成這樣,我罵幾句都不行啊?我……”

我的目光淡淡的掃過李淑媛的臉,彷彿在說,“想不想出去,您隨意。”李淑媛看懂了我的表情,硬生生將餘下的話,咽回了肚子裏。她是個很識時務的人,知道哪兒輕哪兒重。

“半夏,對不起!我道歉!”

半夏眉頭輕蹙,輕輕的咬着下嘴唇,無助的望着我,猶如迷路的孩子。我坐回她的身邊,將她的手緩緩的握緊。半夏的目光終於勇敢的聚焦在李淑媛的臉上,她眼底的淚已經幹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悲苦,

“小姐,我再叫您一聲‘小姐’,我八歲就是您的賣身丫鬟,人人都說您溫婉賢淑,伶俐可愛,只有我看得到您的另一面,乖張跋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是在您的打罵聲中長大的,為您做所有的壞事,為您擔所有的罵名,您卻依然是那個標標準準的大家閨秀。今天,我只想問一句,您,可曾有過半點悔意?”

我的心裏長嘆一聲,半夏啊半夏,人都是自私的,都會輕易的原諒自己,都認為自己沒有錯,錯的是別人。此時此刻,你如斯問她,她怎會真的有悔意呢?半夏啊!你太善良了。

此時的李淑媛完全平靜下來,閨秀的教養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的目光長時間的停留在半夏的臉上,靜悄悄的。之後,她長出一口氣,目光看向陽光中的窗子,神情索然,語氣平和,

“半夏,我不會請求你的原諒,我承認我對你不好,虧欠你了。但是,今天你打了我,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咱們扯平了。”

我再次站起身子,輕輕的拍了拍半夏的肩膀,拉着她的手離開了會客室。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至於半夏的心結能否打開,全看她自己的修鍊了。

我將半夏交給門口的魏耀祖,轉身又回到會客室。我客氣的對獄警說,

“我想單獨和她說幾句話,可以嗎?”

獄警的臉上並沒有顯出不耐煩的神情,很顯然,她已經得到了超乎她想像之外的好處,而且,她知道,這好處來自於哪裏。她雖然面無表情,但,也不失禮貌的退出房間。

李淑媛卻顯得很不耐煩,緊抿着嘴唇,斜視着我,不說話。我不急不緩的坐到長條凳子上,整理好衣服,目光狀似無聊的在她的臉上掃來掃去,

“莫言來過,是嗎?”

“怎麼,你害怕了?”

“我有些奇怪,您怎麼知道她的身份的?”

“哼,猜的。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還能叫你‘小姐’。”

我忽然想起曹雪芹的《聰明累》,聰明累!是她?還是我?我輕輕的嘆氣出聲,微低下頭。片刻,我站起來,想要離開。李淑媛倒是不着急了,她悠然的坐好,從眼底看着我,

“莫姨娘真是個單純的好人啊!”

“對,但,你不是好人。”

“哈,你也不是好人。”

恐怕只有我和她有資格如此直白如此一針見血的指責對方,而對方只能用沉默來接受。因為,我和她都清楚的看見過彼此的罪惡。

只是,好、或者壞,要如何評判?在半夏的眼裏我是好人,在李淑媛的眼裏我不是好人。或許她們都對,或許她們都錯。想來也無妨,我知道我是誰,足矣!

“要是害怕可以說出來。”

“害怕什麼?”

“她會殺了你的。”

“那不是正和了您的心意嗎?”

我和她一個站着一個坐着,目光直視對方,目光交匯之處沒有火焰沒有仇恨沒有火藥味,只有靜悄悄的防範和猜疑。

“對,你死了不必通知我,我是不會去的。”

“好,沒問題,我死的時候會吩咐下去的。”

我轉身離開的時候,有一種想大笑的衝動。在我忍了又忍的時候,會客室里卻響起了李淑媛放肆而無所顧忌的大笑聲。我苦笑着坐進車子裏,離開。

恨,很容易,快樂,卻很難。身在茫茫紅塵,改變不了過去,適應不了現在,掌握不了未來,能夠給自己的不過是一點點,稍縱即逝的快樂。但願,我和她們都能夠明白。

帶着滿身的疲憊,我神情倦怠的坐在我的議事廳里,久久、久久對着門外亮紫色的夕陽餘暉發獃。莫言穿過我停滯的目光,走到我的身旁,

“小姐,喝點蓮子羹吧!精神會好一些的。”

“好。”

我撐着椅子扶手,坐直身體,接過蓮子羹,無意識的用瓷勺攪動着,心不在焉。莫言在一旁輕輕的催促着,

“小姐,快點喝吧,涼了就有腥味了。”

“嗯。”

我盛起一勺,剛送到嘴邊,馬子服蹦跳着進來了。他也許是玩兒累了,經過這裏,聞到了蓮子羹的香氣便跑了進來。他愉快的對着我撒嬌,“給我吧!給我吧!”

我微笑着將蓮子羹遞給他,莫言卻劈手奪了過去,很生氣的樣子,

“不行,這是給小姐的。”

“莫言,給他吧!反正我也沒胃口。”

“不行就是不行。”

莫言今天有些奇怪,往日她是很護着馬子服的,凡是他要的她都給,今天她怎麼啦?

還沒等我將滿肚子的疑問問出口的時候,馬子服便趁莫言不備,將她手裏的蓮子羹搶了過去,並且三口兩口的吃到肚子裏,然後,勝利者一般的對着莫言傻笑。

望着一臉氣急敗壞的莫言,我正想開口安慰,卻見馬子服一臉痛苦的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我驚跳起來,跑到他的身邊,蹲在他的身邊,看着他滿臉是汗的來回翻滾着,束手無措,

“子服、子服,你怎麼啦?你哪兒不舒服啊?”

馬子服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了,很痛苦的望着我,緊緊的按着肚子,

“莫言,快、快請於大夫!”

莫言傻傻的站着不動,神情恍惚,嘴裏念念有詞,

“沒用的,沒用的,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氣急攻心,大聲對着她喊,“去請於大夫,快呀!”

莫言如夢方醒一般,沖了出去。我將馬子服緊緊的抱在懷裏,卻不知道怎麼做,他才能好過一些。馬子服的嘴角緩緩的流出了鮮血,妖艷而刺目的血,蔓延在他的嘴角我的胸前。我的淚奪眶而出,這是怎麼啦?怎麼會這樣呢?

漸漸的,他好像不那麼難受了,在我的懷裏對着我笑了,他的手慢慢的抬起來,想要撫摸我的臉,卻停在了我的發梢,他輕柔的撫摸着我的發梢,一往情深的望着,平靜而清楚的對我說,

“感君恩重許君命。玲瓏,好好活着。”

說完,馬子服的手慢慢下滑,全身一松,閉上了眼睛,他猙獰的臉上還保持着最後的笑容,那笑容一如天使的容顏。我拚命的搖晃着他,淚肆意的流淌在我的臉上,我無聲的哭着,他不能死,不能就這樣死去,我不許,不許!

於逢春趕到的時候,馬子服早已經呼吸全無,身體也開始變得冰冷。我牢牢的抓着馬子服的遺體,彷彿抓着我一部分的生命一般,絕不放手。當於逢春和關起遠合力,將馬子服從我的懷中抱出的時候,我依然跪在地上,慢慢的仰起頭,猛然大喊一聲,“啊————”

猶如母狼失去幼狼一般的嘶吼聲,使屋子裏的每一個人震驚而憐憫的望着我,我便在眾人如此的目光里,緩緩倒下。

深夜,我的房間裏漆黑一片,我清醒的陷進思想最深處。馬子服臨終的兩句話,如此清醒如此豁達,他,究竟是無意間救我一命?還是,原本知道了什麼,有意替我赴死?我已經無從知曉,我只知道,他去的時候,平靜而釋懷。

透明的黑色里,夜與晨的朦朧之間,我知道,她來了,她在這兒,就在我的床前。想着馬子服,我已經不再害怕,心裏平靜而柔軟,

“你想殺了我,是嗎?”

寒夜裏、寂靜無聲,

“子服是替我死的,對嗎?”

涼薄的夜裏、輕輕的嘆息聲,

“為了你的孩子,是嗎?”

濃重的暗夜裏、重重的喘息聲,

“要殺我,很容易。不過,前提是,你要活着。”

晨的微光中、抑制不住的抽涕聲,

“此事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我依然將你留在身邊。”

晨曦中、寂靜無聲,

“記住,活着,活着才有機會殺我。”

晨的薄霧散開、離開的腳步聲、關門聲。

善良者,也會狠心報復,然,善良者,卻無法從報復中獲得解脫和快樂。報復之後,善良者無法成為勝利者,內疚和悲哀會代替一切歡呼,成為終身的夢魘。

善良的半夏,還是釋放了李淑媛。善良的莫言,卻註定被內疚糾纏一生。我將馬子服葬進了玉家的祖墳,我不想讓他成為孤魂野鬼。

民國三十五年,公元1946年,舊曆丙戌年,夏天。

玉達仁和於芸香的大兒子出生了,按着玉氏宗族的排行,起名,玉朴茂。小東西粉嫩粉嫩的一團,便會哭、哭得驚天動地,會笑、笑得春暖花開。會撒嬌也會憤怒,伸展着小胳膊小腿兒,努力的要長大。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一向不喜歡孩子的我,對着他也心生一份快樂之心,彷彿在暗色調的生活中,憑空多了一道亮麗絢爛的彩虹一般,柔軟而溫暖。

正是,情之一字終難解,縈繞一生結千結。

覓心石上將心來,菩提無根結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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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后傾城:皇上別太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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