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心疲憊
我就這麼轉正了,現在公司一直承認我是2000年3月轉正的,但是當時我根本沒有拿到合同。人事部也拒絕接收我的檔案。因為我是大專畢業的,按公司規定,這樣的低學歷,只能走社會招聘,一年一簽。而我的學生檔案不合格,人事部經理讓我自己去找一家小公司,先把檔案存放在那裏。等過一年後,再走社會招聘的形式,把我的檔案調入J公司。
我只好答應了,四處找公司,後來我哥幫我聯繫到一家私人企業。檔案總算有了落腳的地方。
當然了,因為我檔案不在J公司,所以也就沒有合同,沒有合同也就沒有各種福利。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住房公積金,都沒有。
我倒不在乎,有工資就成。
2000年3月的一天,我在公司值夜班,隔天早晨,我被電話吵醒,竟然是經理。當時她在外地出差,不知道為什麼打長途電話給我。
經理問我:昨天晚上幹什麼了?
我說:接電話啊。
經理說:Q總裁的一個朋友昨天晚上打不進來,後來告訴Q總裁了,說你不接他電話。
我說:昨天晚上很忙,電話不斷,他打不進來很正常。
經理說聲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我放下電話,也沒當回事。等我下班回家后,電話也跟着追到家裏來了,X女生讓我回公司,說部長要我就昨天晚上的事情做一個彙報。
我當時就急了,要我彙報,早說啊,等我坐了一個多小時車回家后,才打電話來要我回去報告,我可是剛下夜班啊,又累又困又餓,讓我再坐一個小時車回公司!有這麼折騰人的嗎?就因為Q總裁的朋友打不進來電話,我又不是三頭六臂,可以同時接5個電話,別說Q總裁的朋友,就他媽是國家主席也打不進來啊,關我什麼事情,有什麼好彙報的,這隻能說明公司人手不夠,需要再招人了。說得更深一點,就是公司的IP電話系統不穩定,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用戶投訴的。
這麼明顯的事實,這些中層幹部就是想不到,或者是想到了不願意說,怕承擔責任,所以馬上拉我當墊背的,二話不說就把責任推到我一個人身上,指責我不聽電話。
系統天天壞,線路不穩定,投訴的人當然多,我一個人干10個人的工作,天天被用戶罵,我付出了這麼多,竟然換來的是這樣的回報,你們當經理的來接一個晚上電話試試看!整天就他媽會拍馬屁,Q總裁說一句話,馬上如狼似虎的來抓人。
雖然我只是個低級的接線生,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尊嚴,我在電話里明確地告訴X女生:“你去告訴部長,我不幹了,沒什麼好解釋的,我很累,我要睡覺。”說著,就把電話掛了。
一會電話又響了,還是X女生,她說:“X君,我跟部長說了,他只是想了解一下昨天晚上的情況,並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你別想太多了。他一會會給你打個電話,你好好說,可千萬別提辭職的事情!!”
我感動了,肯定是X女生幫我在部長面前說好話了。雖然平時和X女生交往很少,但在這關鍵時刻,她還是向我伸出了援手。
其實我也不想辭職,是一時氣不過,經過X女生的耐心勸說,我答應好好解釋,不辭職了。X女生又叮囑我半天,才掛電話。
一會,部長的電話果然來了,他說話和氣,讓我很吃驚。最後他讓我寫份報告上來。我答應了。也寫了,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承認錯誤,本來就沒有錯誤,為什麼要承認。我只是簡單交代了一下當天晚上我做了些什麼。
報告交上去后,就沒有消息了,也沒有什麼領導再找我談話了,事情就這樣過去了。真奇怪。後來我猜想,肯定是Q總裁隨便提了句,他們經理就當成天大的事情來處理,結果Q總裁沒再提(人家大總裁哪會老想着我的事情),他們經理一看沒動靜,也就不再追究了。
人家大總裁忘了,可我這個小人物卻往心裏去了。我感覺受委屈了,但又無處發泄。
清明節,我和母親去掃墳,母親跟我說,父親的骨灰已經在殯儀館放了三年,人家不讓再放了。我打算把他帶回四川老家安葬。
母親問我能不能和她一起去。
這事我能不同意嗎。我打點求L君W君幫我一個星期的值班,他們痛快地答應了,哥們就是哥們!
母親高興地買了火車票。
臨行前,我又跑到單位值了一完晚上夜班,並給領導發了封MAIL,說我要回老家一趟。也不等經理同意,第二天我就和母親上了西去的列車。
火車出了華北,便進入了黃土高原。那景色實在讓我驚訝。一種很荒涼,很壯闊的感覺。沒有一塊象樣的平地,一會一個高高的土山,一會一個深深的溝壑。農民在這樣貧瘠的土地上還是辛勤勞動,只要稍微平坦的地方就種上蔬菜。那怕只有半個籃球場那大的一塊地。我到現在還不明白,那麼小的地,能有多少收成啊?每天還要爬那麼高的土坡去澆水。比起他們的辛勞,我可真是生活在天堂里了。
因為是春天,所以菜地里都開滿黃色的小花,特別好看,我問母親那是什麼菜?她告訴我說,是油菜花,用來炸菜子油的。
中午的時候,景色突然一變,窗外不再是高低起伏的黃土地了,而是一望無際的綠色平原,我當時很奇怪,這感覺怎麼象到了華北,後來才知道,這應該就是八百里秦川了吧。秦朝就靠着這塊肥沃的土地征服中國的。
路過西安,從火車裏能看到高大的城牆,很是雄偉,但是城牆外都是小破房子。真煞風景。
傍晚的時候,來到寶雞,一邊是高高的黃土高原,一邊是雄偉的秦嶺,火車在下面沿着漢水而行,那景色真是壯麗。我趴在車窗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生長在城市裏的我,那裏見過這樣雄偉的地形。這樣的景色才配得上漢唐時代那大國氣概。
我突然感覺自己很傻,為了一個小小的工作而鬧的鬱鬱寡歡,真是不值得啊。天下是這麼大,而我卻總關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是井底之蛙。
在成都的四天,我遊覽了武侯祠、樂山大佛、督江堰、青城山。四川真是秀麗。美的讓我陶醉。
但是我不能再玩了,我還要上班。不能老讓L君和W君為我頂班,會累死他們的。
我在星期6的早上趕回北京,下了火車,沒回家,直接拎這行李去單位上班。把筋疲力盡的W君換了下來。
經過這次旅行,我的心情好多了。又可以繼續努力工作了。
過了兩個月領導突然決定再招10幾個座席來接電話。讓我們一個人帶2個。我們的工作負擔明顯地下降了。
可問題也來了,客服中心只有兩張床,睡不下啊。每次夜班,我都把床讓給兩個座席睡,而我則扛着被褥去會議室睡,那裏有張大桌子,經理們白天用它開會,我晚上用它睡覺。
真是充分利用資源啊!!
2000年,IT產業高速發展,到處都在抄作新經濟。大家都瘋狂地投資,預期着未來豐后地回報。
我們公司也不甘寂寞,開始全國建立分公司,拓展業務,還打算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請了一幫香港的會計師來,天天做報表(上市公司必須提供財務報表)。這可把他們累壞了,說從沒見過這麼亂的帳。
J公司今天的崩潰就是因為2000年的過度擴張。大規模的貸款投資,卻沒有換來贏利。巨額貸款無法償還。
我們客服可苦大了,上了那麼多分公司,業務大了,但是網絡質量依然如故,再加上用的人多了,更是頻繁出問題。還好現在有座席幫我們接電話。
他們工程部真討厭,本來我們就很忙了,他們還老找活讓我們干,沒辦法,誰讓我們部門是公司里最沒有權力的部門呢,理所當然地成為最受氣、最累的部門。
他們工程部每開通一個城市就會讓我們客服測試線路,靠!!關我們什麼事情,我們又要接電話,又要測電話。沒天理了!!
每次都扔過來幾個城市名讓測試,也不給測試電話號碼,我只好上網查那些城市的飯店電話,然後假裝訂房間的,打給他們測試電話是否清晰。
那年可打了不少騷擾電話!!還都是在深夜。
客服中心終於在這次大規模投資浪潮中分到了一塊蛋糕——朗訊的呼叫中心繫統。
幾百萬的項目哦。
用這套先進的系統,可以實現電話排隊,按鍵選擇,自動分組,座席監視等很多功能。
我們三劍客高興壞了,都說這次可以學到東西了。
W君想搞軟件開發,他編程實力很強,我們客服內部網站就是他一個人開發的。
我和L君沒有那麼厲害,所以只想做做呼叫中心的系統維護。
經理也口頭答應了我們的要求。
我們興奮極了,能擺脫接電話的命運,而做上技術工作了,我們的前途無限光明。
可是,到了項目實施階段,經理突然從社會上招來兩個人,讓他們負責整個項目的建設。
我們三劍客一下子都傻了,明明說讓我們來做的啊。
後來我們分析,是因為我們以前老鬧事,不聽話,所以經理不打算重用我們,寧可再招人,也不用我們哥三。
我們哥三繼續從事接電話的工作,和以前一樣,什麼都沒得到。時間到了2001年春節,W君又回老家了,這次是L君上年30的班。
等W君從江南回來,他告訴我們,他不想幹了,他要去四川工作,我們勸他別走。
他不肯聽,執意要走,說干不下去了。
臨分手前,我們哥三去吃了頓烤鴨。都很傷心,回憶了一年多的艱苦歲月。
我說:“就快熬出頭了,為什麼就走啊!”
W君說:“這樣的公司,這樣的領導,沒辦法幹了。辛辛苦苦給她幹了一年,什麼都沒得到,明明是我們最熟悉客服中心的運作情況,卻不能參與項目建設。心寒啊!”
我說:“你這一走,北京戶口就沒了。公司絕對把你戶口打回原籍。”
W君說:“沒什麼,我也不想在北京生活了。”
我不敢再說了,因為我知道W君話裏頭的意思,他前不久和相愛四年的女朋友分手了,他們是大學同學,女的是北京人,W君為了能和她生活在一起,所以大學畢業后就一起回北京找工作,為了解決戶口,他接受了J公司的這份爛工作。可沒想到,女方家看不上W君,認為他做的這份工作沒前途,硬是把他們拆散了。
唉!如果W君能得到呼叫中心的項目,那他的生活恐怕不至於落到這樣的絕境。
W君走了,帶着遺憾、帶着委屈、帶着失戀的痛苦走了。
從那以後,我再沒有見到過W君。不知道他在異鄉過的好嗎。
接這個機會,我祝願他一切平安,生活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