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絕不能讓她發現他會畫畫,進而推論到他的職業與漫畫有關,尤其他跟“荒川聖”只差一個字,萬一這個重度漫畫迷發現他畫圖的風格跟“荒川聖”類似,那他就又是寡婦生兒子,沒指望啦。
還好他的真實姓名從不曾公開過,Google不到,wiki上頭也沒有資料,否則管寧君把他的名字丟上網絡去搜尋,再對照一模一樣的生日,他的真實身份就會曝光了!
他現在行為舉止可要跟個卧底一樣小心謹慎,一絲一毫大意不得。
所以呢,他現在只能坐在她旁邊,幫她遞色筆,就這樣而已。
埋首在餐桌前畫圖的管寧君在淺黃色的硬紙板上,循着鉛筆線,慢慢的寫着POP字體。
她不是本科出身,事實上,她從小到大的美術成績平均大概就只有個七十分吧。
事實證明,愛看漫畫跟會畫漫畫是不能畫上等號的,所以她收藏了上萬本漫畫書,從小看漫畫長大,但在畫圖方面卻只能算普通等級,就連只喜歡看言情小說、對漫畫毫無興趣的管寧涓圖都畫得比她好。
這是天生缺乏的才能,她暗嘆。
如果她有畫畫的才能,一定會往這方面發展,不管需要花上多少年歲。
她的配色怪怪的。荒川日心裏雖這麼想,卻還是得努力忍着不要說出口。
她盡量讓用色鮮艷活潑,可是她的配色能力不佳,看起來不只沒有鮮艷感,反而畫面看起來臟髒的。
他覺得她應該買幾本蜷川實花的攝影集來學習人家的用色才是。
終於將POP寫好,管寧君抬起頭來,移動紙面,預備在右下角,畫上一個男孩開心用餐樣。
她沒法憑空畫出圖來,只好挑了本料理漫畫中的一個畫面,照着模仿構圖希望不會被告剽竊抄襲才好。
當她拿起鉛筆預打草稿時,忽地像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來。
“你會畫畫嗎?”她問一旁的“書僮”。
就怕她會有此一問的荒川日迅速搖頭,“不會。”
“說不定你會。”畢竟他人正失憶。“試試看,也許又能想起些什麼。”
這幾天他想起自己學過書法,學過鋼琴(而且老師很兇會拿尺打他),通常學過這兩種才藝的小孩,應該也學過畫畫才是。
“我剛看你畫,沒有任何想法。”他推拒,“我應該不會畫畫。”
他眼瞟到左上角那個葡萄圖,手發癢的很想讓那紫色的葡萄多點層次感。
忍耐,荒川日!
你現在不是漫畫家荒川聖,是個失憶到台灣的一般人士。
“不然你先在白紙上畫畫看。”管寧君將她畫設計稿用的計算紙本推到他面前,再將鉛筆塞入他手中。
為了掩飾自己其實很會畫畫的事實,他迅速且草率的畫了一個人頭。
那畫法幾乎只有幼幼班程度。
管寧君看着人頭一會。
“你真的不會畫畫。”
她的口氣里是不是有着惋惜?
她是不是希望他會畫畫?
也許他可以畫個國中生程度,別畫太好。她這麼喜歡看漫畫,說不定也希望另一半會畫畫--只要別是漫畫家就好。
“我再畫畫看。”他拿過她左手邊的漫畫書,“借我看一下。”
她模仿的是本名叫《料理新鮮人》的漫畫,還曾拍過日劇,是松元潤主演的。
對他來說,模仿其他漫畫家畫法易如反掌,他隨意挑了一格煮意大利麵的畫面,本想粗糙的線條畫過就好,沒想到職業之魂在他體內燃燒,竟然不知不覺認真畫了起來,而且還添加了屬於自己的風格。
“你畫得真好。”是管寧君的讚美驚醒了他。“果然也有學過畫畫。”
他看着計算紙上精美的模仿圖,整個人驚恐極了。
“這……這……我一定是被附身了!”
“附身?”他在說什麼?
“我應該不會畫畫的才對,我沒印象我會畫畫……”
小手忽地按上他的大掌,他吃驚的倒抽了口氣。
“你會的,只是你忘了。”
他眨了眨眼,望向管寧君那雙寫着堅定的瞳眸。
她眼中沒有寫着嫌棄、疏離吧?
她不會想拒絕跟他當朋友吧?
完全未察他複雜心思的管寧君拿起計算紙,“你會書法、彈琴、畫畫,應該是家教的關係。”
“什麼?”家教?
“你爸媽應該從小就讓你學很多才藝。”
她還真是說對了。
還好她沒聯想到漫畫去。
他鬆了口氣的抹掉額上的冷汗。
“嗯……我想、我想應該是這樣。”因為剛才實在太驚險,所以他講話還是不免有些結巴。
“如果我會畫畫,我就要去當漫畫家。”
這是她第一次跟他說起心裏的事,這讓他非常開心,覺得與她更親近了。
“可惜我沒有天分。”她將畫板也挪到他那去,“給你畫。”
“就算沒有天分,你也可以找跟漫畫有關聯的工作之類的。”或是當漫畫家的老婆。
她搖頭,“我只想畫漫畫,或者看漫畫。”
嗚……這又算再次被拒絕嗎?
除了這兩者,她就一點都不想再跟漫畫扯上其他關係?
“為什麼?”
“沒有天分的話,我就只想當興趣,這樣比較開心。”
純粹的欣賞跟娛樂,以購買支持她喜歡的漫畫家,也是一件樂事,並不一定要成為工作啊。
她很清楚興趣並不見得能成為工作,她也不強求,作為娛樂與喜好,肩膀上更沒有負擔。
“寧君。”管媽走進餐廳來喚人,“來幫我準備晚餐。”
“好。”她起身,對荒川日道,“麻煩你了。”
“畫好再拿給你。”
“謝謝。”嘴角微微上揚,是少少顯現在她臉上的表情。
她走出餐廳后,荒川日看着管寧君挑中的畫面,心想這樣的菜單,畫個線條寫實的男人感覺實在不太對,他思慮一會,畫了一個比較萌的爽朗少年,沒一會就完工。
他又手癢的把其他裝飾用的東西修正,補救她拙劣的用色,拿高板子,欣賞自己的作品。
還真是不賴!
不愧是專業級的哪!
將色筆等工具收拾好,他走回管家住宅,在廚房裏,將畫好的畫板交給管寧君。
“畫得真棒!”一旁的管媽讚歎,“小日日到底是什麼人啊?”
管媽昵稱荒川日是小日日,說這樣比較親切可愛。
其實他比較希望管寧君喚他“小日日”,可是她都很有禮貌的到今天還是叫他“荒川先生”。
她又不是日本人,幹嘛叫他姓氏加先生?
直接叫他阿日、小日,或單叫一個“日”(最好還撒嬌的把尾音拖長最好……不過那應該是痴心妄想),不是更好嗎?
每次都跟他這麼疏離!
他好想去角落畫圈圈喔。
“我也不知道呢。”他裝出苦惱的樣子。
“菜單共要畫五張,另外四張可以再麻煩你嗎?”管寧君抬頭問道。
寧君妹妹拜託他做事耶,當然不可能拒絕的呀!
“沒問題!”他只差沒豪爽拍胸。
“不過我紙板沒了。”所以她今天才只畫一張。“得去鎮上買。”附近的小文具店沒有賣這種紙板。
“那我現在去買好了。”他急着想畫好跟管寧君邀功。
“車鑰匙在民宿櫃枱內。”管寧君指示道,“你知道怎麼走嗎?要到中正路的文具行。”
“應該知道吧。”
他也跟管寧君去過鎮上幾次,雖然都是坐在副駕駛座,不過大概的路途他應該曉得。
“麻煩你了。”
晚餐早就做好,管家一家三口圍坐在餐桌前,等着一個還未回來的男人。
“都出去一個小時了,早該回來了吧?”管媽有些焦灼的頻頻看着窗外,“該不會迷路了?”
管家民宿偏郊外,離鎮中心有一段距離,開車大約要十來分鐘,但不過只是買個紙板,來回不用一個小時呀。
“我出去看看。”管寧君起身走出住家。
她在民宿大門口引頸長望,往鎮中心方向的道路另一端偶爾有車子閃着大燈經過,但都不是她那台白色TIDA。
想想,他人失憶,對花蓮又不熟,雖然跟她去過鎮上幾次,但不代表他就清楚的記着路,放他一個人出去買紙板實在是太疏忽了,他現在說不定找不到路回家啊。
她又再等了五分鐘,實在難以忽略心口的焦灼,真怕他現在不知是否身陷某個陌生地方,無法回來,正處於恐慌之中。
回屋告知父母一聲,她騎了摩托車出外尋人。
她先來到文具行,詢問熟稔的老闆有沒有一個有點外國口音,身材高大“據說”長得像金城武的男人過來買紙板。
“有啊,”老闆笑咪咪道,“大概一小時前來買的。”
“一小時?!”管寧君暗吃一驚。
都過這麼久了還沒回家,鐵定是迷路了。
“寧君啊,”老闆朝管寧君靠近了些,一副要說悄悄話的模樣,“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
“不!”她迅速否認,“他是受害者。”
“什麼受害者?”
“我不小心開車撞到他。”
“真的假的?”老闆瞠目,“但我看他好像沒受什麼傷。”
“他傷在腦子。”
“但我看他也不像“阿達”啊!”
“他失憶了。”
“你是說喪失記憶?”
管寧君點頭。
她急着要找荒川日,故也不管老闆還想再多挖一些八卦的意圖,轉身便離開。
騎着摩托車,她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小鎮亂無頭緒的四處尋找,飢餓的肚子發出“咕嚕”叫聲,她餓得胃都不舒服了,仍打起精神,瞪大着眼,賣力尋找中。
他人到底在哪?
不會騎錯方向,跑到另一個鎮了吧?
還是……他恢復記憶了,所以往他來花蓮要去的目的地走了?
她倏地在路旁停下機車,發愣出神。
如果他想起自己是誰,卻把他們忘了呢?
那他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像是下意識想抵抗這個想法。
牛仔褲后口袋內的手機忽然響起,發出震動,將發獃中的她嚇了一跳。
她迅速抽起手機,滑開解鎖。
是母親打來的。
“媽?”
“他回來了!”管媽興奮的嗓音自另一端傳來,“你快回來吧。”
他回來了!
她鬆了口氣的驚喜掩嘴。
“他去哪了?”她不忘問他遲遲未歸的原因。
“他說車子爆胎,拖去修,所以才這麼晚回來。”
“那他有沒有怎樣?”車子爆胎可能造成打滑,說不定會車禍受傷。
管媽這才意識到的回頭打量荒川日上下,“我看他沒事。”
“我有買紙板回來喔!”荒川日爽朗的聲音響起。“順利完成任務!”
她幾乎可以想像到他比“V”的開心模樣。
不知怎地,管寧君的眼前一片朦朧起來。
她有些詫異的揩掉掉落的一滴淚珠,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哭了。
她明明很開心他平安無事返家,為什麼會哭?
過一會,她倏忽明白,這是因為終於放心,擔憂終於化解,心緒一時激動,所造成的淚。
從小到大,她就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孩,萬萬沒想到,她竟會有因為過於激動而掉淚的時候……
“寧君?”遲遲未見她有回應,荒川日遲疑的喚她的名,“哈啰,有人在家嗎?有沒有聽到我講話?”
“嗯。我現在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