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狀元糕(七)
何未染此行原本只為推了這門本不該說起的親事,可自打到了這杉樹林街,便又多了個目的。
外頭的天是一片漆黑,可戚家屋內依舊是敞亮,兩家子人添一個好事的媒婆兒,雖說總有強行要找談資的窘迫氣氛,但東拉西扯間也讓何未染尋到了不少蛛絲馬跡,關於第二個目的的。
她還是提了意,要見一見戚家重病的大兒媳。或許是先前那一場對談實在叫人尷尬,這會兒有事可做好緩解氣氛,戚母愣是答應了。
何未染和李苦兒跟着戚母進屋,二兒媳沒同去,像是總算找着了機會,一心拉着小叔子和宋媒婆繼續在堂屋談天,談一些當著李苦兒的面不好說的事。
李苦兒也看出來了,心裏十分的不自在,但沒有辦法,索性不再想那麼多,只去瞧瞧那個可憐的大兒媳。
大兒媳的屋子擺設雖是簡樸,但決不算狹小寒磣,應是曾經與大郎的婚房,也難怪二郎那兩口子對這屋子虎視眈眈。只是沒點碳,冷了些……
跟着戚母往裏走,一直走到了床邊,掀開帷幔,便見躺在床上的大兒媳。她睡着,臉頰消瘦,面色很不好看,嘴唇已乾裂了,微張着,似有微弱的氣息。李苦兒瞧她面上的細微的皺紋,該是三十歲出頭吧,但頭髮以摻了白,尤其鬢角,極是明顯,定是為何傷懷。
何未染一見她,眉心便微微蹙了起來。
“病了多久了?”她問。
戚母回答,帶着滿腔的無奈:“實不相瞞啊,已然個把月了。初冬時候病倒的,起先倒還不那麼嚴重,只不知為何啊,一副副葯吃下去,日復一日非但不見好轉,還越發嚴重了,清醒的時候也比從前少了。大夫說,如今也唯有盼她能熬過來年春天,或許天一熱,她便能好起來。”
“今年天寒,要天氣回暖,怕是有得等了。”何未染搖頭道:“難熬了,難熬了。”
“可不是?哎。我這大兒媳啊,是真苦命……”戚母唉聲嘆氣將她們帶回了堂屋,幾人又少許聊了一些,何未染便提出告辭。倒也沒有唐突,外頭已經飄起了雪子,再留,怕就得趕上大雪不好走了。
戚母叫戚三郎送送她們,何未染也沒立即拒絕,與宋媒婆四人出了戚家大門,便是分道揚鑣。
先支走了宋媒婆:“您先回去吧,我們還得和三公子說兩句話。過些時日,再登門給您一個答覆。”
宋媒婆心想或許是方才沒跟人家公子說上話,這會兒也是想單獨聊聊好了解多些,便識趣地提着戚家的紙燈籠先行一步了。
戚三郎本就覺着彆扭,心中很是不願,這下得知還得被這廚娘師徒倆問我,便更是不舒坦了。
“戚三公子,請借一步說話。”何未染說著,往前幾步將人引往了壁角下。
戚三郎沉默地跟着,倒想看看她們要說些什麼。
何未染面向他,將李苦兒往身後扯了扯,直言不諱道:“公子是否對苦兒無意?”
戚三郎下意識地瞪大了眼,張着嘴不知道點頭好還是搖頭好。
不過這種事情,不言語便是承認了。
“巧了。苦兒亦是這般。”
李苦兒一聽,看了眼何未染,趕緊點頭表示肯定。
戚三郎臉皮一抽,忽覺這事是十足的荒唐,雖說自己確實對這位李家姑娘生不出多少歡喜,但現下的情況,竟硬生生給她一種被愚弄的不痛快。
何未染也顧不得他怎麼想的,繼續道:“本打算回去就拖宋媒婆推了這門親事,又怕傷了雙方的顏面。不若現下咱們私下就做個約定,假意相處些時日,自然不是當真見面,七日之後,便以相處不恰之名,做個了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這……”戚三公子猶疑着:“怕是不妥。家中父母兄長若覺這門親事合宜,又豈會這般輕易地放下念頭?定會讓我與李姑娘多加相處,那時豈不愈發麻煩了?”
“無礙,若是分量不夠,我自另有言辭讓他們打消念頭。”何未染顯得頗為自信,李苦兒倒是好奇了,還能給什麼理由?難不成坦言嫌棄他家裏二哥二嫂品行不好?那可太說不出口了。
“那……”對面戚三公子深吸了一口氣,還是道:“便如此吧,告辭。”說完,便轉身回屋關了大門,顯然是不大滿意如今的態勢。
李苦兒看向何未染,道:“不是說要送我們回去么,我們這兒婉拒的話都沒出口,他便直接撂挑子了。讀書多少,和是否懂得做人,果然沒有多少關係。”
何未染也沒所謂戚三郎的態度,冷笑道:“話聽進去了便好,橫豎將來也沒什麼往來,他懂不懂得做人,也礙不着我們什麼事。這書啊,能教人行善,卻也容易叫人心生傲氣。”
“可不,只許他看不上別人,就沒法兒接受別人看不上他了,自視甚高呢。”李苦兒說了戚三郎兩句壞話,心裏頭立即舒坦了,效果實在是好,忽又想起方才何未染所言,又疑惑起來了:“對了,你說的那什麼另有言辭,是怎麼回事呀?”
何未染略一思忖,笑着道:“忽悠他的,尚未有定論呢,只不過一個猜想,咱們現在去走一趟,今晚就將事情摸個清楚明白。”說完,便帶着李苦兒往與家相反的方向走,分明是去西邊杉樹林的路。
李苦兒更不明白了,好奇得不行,問了一路。何未染也不藏着掖着,路上就將事情告訴了她。
方才進屋時,就覺得戚家散逸着一股子死氣,飯桌那一席言談,本以為大兒媳已然死了,只不過那一家子瞞着不願說出真相。可後來進屋見了人,又發現人是沒死,不過只吊了半口氣,魂兒都跑了一半,這不,去找找去,憑着氣息,應是在林子裏。
就這一小段路,雪便下大了。她們一人打着紙傘,一人掌着燈籠,緊挨着進了杉樹林。
林中漆黑,白紙燈籠的照耀下,四處都犯着冷光。參天的杉樹枯枝,高大猙獰,彷彿下一刻,便幻化作鬼怪,將她們團團圍住,將她們困在這裏。
靜謐……耳邊只有雪片落在傘面上的聲音。
“何姐姐……”李苦兒只敢輕喚何未染一聲,也不為別的,就是壯膽。原來有鬼魂在這裏,前些日子還和小曲她們來這兒堆雪人,現在想想,還真是后怕。
“別怕,我在呢。”何未染摟住她的肩,帶她轉了身,往那深處望了半晌,才字正腔圓道:“出來吧。”
李苦兒覺得渾身的寒毛都陡然豎了起來,只腕間的佛珠散發著熱度,逐漸克制了身上的涼意。眼前,一女子自一棵杉樹后悠悠飄了出來,是戚家大兒媳的面孔,頗為苦悶憂傷的表情,且隱隱有黯淡幽光,彷彿一眨眼,就會散去,再也找不到了。
“先前馭使那些小鬼物的,是你?”
何未染這一開口,李苦兒就不懂了。
那戚家大兒媳的訥訥地點頭,看向李苦兒,聲音顯得虛無縹緲:“我只是……想找這位姑娘……幫我個忙。”
“我……我能幫你什麼?為什麼要找我?”李苦兒問她。
戚家大兒媳答:“我本也無那本事馭使什麼東西,只那日看見你在林子裏留下的雪人頗有靈氣,我只用上一些魂力,便能讓它們行走。想來,姑娘定非凡人,便舔着臉一而再再而三地遣那些雪人去找你。”
李苦兒忽然想起那晚敲門的聲音,以及阿葵的那句“小兔子”……原來小兔子,就是她親手堆出來的雪兔子。可是怎麼就來了一個頗有靈氣,定非凡人的說法了?她猜測着,該不會是和何未染待久了,也沾染了什麼仙氣法力吧?
何未染看了李苦兒一眼,眸中有一些不安,她又對戚家大兒媳道:“你有什麼話,有什麼請求,且說與我聽聽,或許是能幫你的。”
“當真么?”那邊戚家大兒媳毫無神采地眼眸睜大了些,卻依舊是沒有生氣可言。
“我在這裏等我的夫君,我們說好了,待他高中回鄉,我會在這裏等他,就在我送他走的這棵杉樹下。可是他已高中好多年,卻一直沒有回來……”她幽怨地嘆了口氣,瞬間,李苦兒便覺得周身又冷了幾分。
“我想你們幫我送信給他,告訴他,我還在老地方,等着他。”
何未染搖了搖頭,話語間有些不忍心:“你或許……等不起了。”
“是啊,最近,我亦是日漸感覺到自己……已經等不了多久了。”
“早些年為何不給他寫信呢?現在這般模樣,就是他來了,也看不見你了。”
戚家大兒媳忽然表現出了一些局促難堪的模樣,聲音低得更縹緲了:“我……我不識字。公公小叔只叫我耐心等着,亦不願為我撰寫家書,說夫君在朝做官,不宜拿這些兒女情長去阻他前程。再後來,他們便不讓我出門了。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關我?我也不明白,夫君為什麼不回來?他是不是出事了?要不怎麼不回來呢?我們有過約定啊,他說他會回來的,他說會將我接到京城裏去,可是為什麼?我也不知是為什麼,他……他一直不曾回來過……”大兒媳說著說著,便嗚咽起來,沒有淚,聲音卻極是凄涼。
李苦兒也覺得她可憐,雖然並不全然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還是想幫她一回。於是便道:“莫再哭了,我幫你寫信。”
作者有話要說:再重新看一遍這個故事吧2333
這個故事再一章就寫完了……說真的,這故事可能沒法兒在這章結束的時候結束了……怎麼辦呢?
(改了一點,一會兒更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