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梔子酥
85_85811王府後廚一如往常,是一副繁忙的景象,但李苦兒總覺得這氣氛哪兒透着點不對頭。
她將菜籃子交給打下手的高個兒丫鬟小曲,小曲拿秤杆子一稱,三斤差了一兩,也便按三斤算了,在賬簿上一記,按市價,當即摸了九個銅板出來給她。她接了銅板,一枚一枚塞進自己縫的小荷包里,原本空空如也的小荷包立刻沉了些許,發出嘩啦嘩啦的清脆聲響。
“對了苦兒,咱后廚要變天了你知道么?”小曲一邊收好賬本,一邊對李苦兒低聲說。
李苦兒暗想莫不是指的新進廚娘那事兒?說來這宅子裏的主人只有老王爺和和他的三位王妃,不與子孫同住,因此,那新來的廚娘若是專做王爺王妃的飯食,也便意味着她將是這后廚的一把手。李苦兒後知後覺,這才反應過來,便點着腦袋接起話頭:“我方才來的時候聽趙二哥講過,但打你嘴裏說出來怎麼就成變天了呢?是不是小題大做了?”
“哪裏小題大做?”小曲用看獃子的眼神看她,決議要好好將她的腦子扳過彎兒來:“你想想,本來這后廚是誰的天下?張媽呀!就算她年紀大了,日後也是要舉薦他兒子張大坐上這位子的,更何況,這明裡暗裏覬覦后廚掌勺之位的又哪裏會是一個兩個,現在突然蹦出這麼一號人物,他們誰能痛快,怕是暗地裏要嚼碎了一口牙。”
“你這麼一說,難怪我方才覺得哪裏不對勁,原來都揣着這心思。”李苦兒佩服小曲肚子裏那一團鬥來鬥去的毒汁,這會兒回想起來,才覺得他們一個個忙着恨着不甘心着,身上那些不快的黑氣都已經往外冒了。
“可不么?府里購置什麼菜食,還不都看王爺王妃的菜譜?我也不怕告訴你,你這兩把青菜是沒什麼可說的,但雞鴨魚肉鮑參翅肚之流就不一樣了,這裏頭的水深着呢。張媽從前給王爺王妃做飯,食材上就撈了不少油水,逢年過節還有貨商送禮送紅包的,今後改做下人的飯菜,可就什麼都沒有了。你說,她不得……”
小曲瞪着眼珠子還沒將這后廚的黑賬本八盡興,內廚做點心的婆子喊起來了:“小曲,聊什麼天呢,快來幫忙。”
小曲聽聞渾身一顫,連忙應了,又壓低了聲音囑咐李苦兒:“我說的這些你可千萬爛在肚子裏就好,別給人說去,我先去忙活了。對了,我知道你今兒放假,不過也留下來吃吧,吃完了坐一個時辰再走不遲。”
李苦兒點點頭,也明白了小曲的意思,跟趙二哥一樣是叫她等新來的廚娘的。既然如此就看看吧,畢竟照小曲的說法,供貨的總要跟掌勺的攀好關係,即使她只是個賣菜的……
傳說中的新廚娘比傳說中到得更早。后廚三名丫鬟剛將王爺王妃的午食送了回來,管家爺便帶着一女子遠遠地來了。這女子身形修長挺拔,體態略顯瘦削,着了一身深紅色暗紋棉質布裙,髮絲輕挽,簪一支質地極好的瑪瑙紅簪,手裏則提着一個紅漆大食盒,即使是這並不貴氣的打扮,步履間依舊風姿綽約,氣質不凡。待走近了,再看那張泛着清淺笑意的臉,艷若桃李,膚白勝雪,不施脂粉卻也頗為明艷。
李苦兒坐在小木凳上幫忙摘豆角,這抬眸一瞥之下,眼睛都要直了。她哪裏見過這麼好看的廚娘,換言之,這女子哪裏像一個成天與雞鴨魚肉鍋碗瓢盆打交道的粗鄙廚娘?
別說廚娘,就是官家的夫人小姐她都能比上一比啊,李苦兒這般想着,只猜不出這女子的年齡。輪廓與眉眼間儘是成熟的風韻,肌膚又實在白嫩細緻得好似早春枝頭的薄雪。
真難猜啊……漂亮女人的年歲。
“來來來,所有人都過來。”管家爺拍拍手,將后廚十來人統統召集到他面前。李苦兒的職務雖不是掛在後廚,卻也過去了,躲在人群最後面,偷眼望着美人,出乎意料的是,對方似是發現了她,還低眼朝她笑了笑,才移開了目光。
被美人看了,還被賞了笑臉,李苦兒心裏咚咚作響,難掩害羞,她長到十五歲也沒這麼近距離地見過幾個這般姿色的美人,一時間難免緊張。
“咳咳……”管家爺清清喉嚨,對眾人吩咐:“這位就是王爺從湘城請來的名廚何未染何姑娘,往後后廚便交由她打理,主事王爺和三位王妃的飯食,其餘大小事務,你們也要盡心輔佐,知道了么?”
現下這情形看來,哪有人敢說一個不字,紛紛滿口應承,可至於誰是真心誰懷假意,還真不好評論。
“往後便是自家人了,可千萬別與我生分。”何未染生得漂亮脫俗,脾氣卻很好,話語間平易近人,尤其是那臉上的笑,讓在場不少家僕心生好感。
“頭回見面,大伙兒若不嫌棄,不如嘗嘗我早上做的梔子酥。”她說著,已打開了手上提着的紅漆大食盒。
一陣濃郁的梔子花香隨之飄出,就連站在最外圍的的李苦兒也聞到了,小鼻子不禁聳動起來,陶醉到不行。
何未染將食盒遞給站在正對面的丫鬟阿初,眾人見狀紛紛圍向她,你一個我一個將食盒中的梔子酥分了,等着一嘗這新進廚娘的手藝到底是不是浪得虛名。
李苦兒也饞,聞了方才的香味還餓,想試試老王爺不遠萬里從湘城請來的美人廚娘有怎樣的好手藝,卻因自己終究不是后廚的人,不好意思湊上去。但一見大伙兒都已品嘗起來,多是露出歡喜享受的模樣,又覺眼熱,慢慢吞吞再湊上前去瞧那被冷落在一邊的食盒,裏面空空如也,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她又是遺憾又是窘迫,一邊後悔自己下手慢了,一邊又想着早知道有這事兒還不如不留下了,眼不見嘴不饞……
正懊惱着,面前出現一隻纖細白嫩的手,掌心托着一枚小巧精緻的梔子酥。
李苦兒抬頭一看,竟是何未染,她笑得頗是玩味,道:“喏,還不接着?一會兒可就真沒有了。”
“謝謝。”李苦兒不好意思地接過梔子酥,拿在手裏仔細端詳,但見這梔子酥個頭小巧,形態圓潤,烤成嫩黃-色的表皮上均勻地灑着十幾粒白芝麻,輕輕咬下一口,表皮酥軟,內有瑩白軟糯的餡料,似乎是白豆沙,甘甜得恰到好處,混了飄着濃香的梔子花碎末和羊奶,入口即化,回味無窮。
李苦兒覺得只這一口入肚,自己就成了一個從裏到外都香噴噴的人。
“好吃么?”
“嗯,真好吃!”李苦兒忙不迭地點頭,抬眼又想謝人,卻見這新來的美人廚娘瞧着她手裏被咬了一口露出餡料的梔子酥,抬了抬柳眉,眼裏漾滿了笑意,對她道:“還真是個可愛實在的小姑娘。”
“啊?”李苦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誇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自己哪裏讓這姐姐瞧出可愛實在的品質來了,雖然她自詡的確是挺可愛的。
“你叫什麼名字?”何未染又問她。
“哼,什麼玩意兒,就這手藝。”
還不待李苦兒答話,一婦人的聲音響起,兩人循聲望去,是張媽,白眼白得頗是輕蔑。她方臉大嘴,體型微胖,穿着一身褐色的綢衫,挽着衣袖,腰上繫着圍布,剛剛做了頓午食,卻也恐是這輩子最後一頓為喬王爺做的飯。
何未染自然不知她是什麼身份,但瞧這一眼的氣勢卻也看出這婦人往日該是精明兇悍不好招惹的,再看其餘下人不敢吱聲的態度,多少猜出這婦人的地位,上了前去,依舊得體地笑道:“嬸子這是何出此言?”
張媽真想抽氣擀麵杖將面前這頭一回見面的女人打回老家湘城去,卻礙於管家爺在場,不好發作得過了,略微壓制了心頭火,冷聲冷氣道:“這苦東西,是給人吃的么?誰愛吃誰吃去。”言畢,隨手丟回了那食盒裏。
“苦東西?哪裏苦了?”
“我這也是甜的,不過有點茶味兒。”
“小曲,原來咱們兩個的餡兒不一樣。”
“我這裏頭還有辣子呢。”
“看來除了梔子花,旁的料都不一樣。”
“你們說,是不是張媽看不過眼,故意給何姑娘難堪?”
“¥#%#¥#……”
眾人悉悉索索低聲議論起來,李苦兒看看自己的,又看看別人的,果然,外表沒什麼不同,內里卻是形形色/色。再看看食盒裏被張媽丟了的那半個,是粉綠色的餡兒,看着也好看,同樣飄着梔子香,不知到底是加了什麼料,被張媽如此嫌棄。
“是蓮蓉的。”何未染拾起那被丟棄的粉綠餡兒梔子酥,重新放回張媽手心裏,彎着嘴角繼續說:“只不過留了蓮子芯,才有那苦味。這蓮子芯哪,清心火,平肝火,瀉脾火,降肺火,天熱了,心浮氣躁的,對嬸子的身子也不好啊。”
張媽咬着牙,不得不接了這梔子酥,卻心道:原來這女人是只笑面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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