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咳咳……”李睦猶豫了一下,莫名其妙也跟着咳了兩聲,最後決定裝一次傻,就當是她現在這副身體尚未長成,不過十三四歲,懵懂不知男女之別好了。
頓了一頓,又想起方才周瑜問她的話,收斂心神想了想,便道:“但若當時你帶我突圍時馬速為十,我不擅御馬,突圍之後馬力衰竭,便最多只剩下五六分。初時還是沿着山路跑,不辨方向,只見樹蔭濃密,枝杈傾斜,該是向陽。而天亮之後,又一直沿着日出的東方而奔,直至林中墜馬,這樣你可能算出這裏是淮水還是施水?”
“嗯……”周瑜問出那句話時其實也沒指望李睦能答得上來。
縱然膽大果斷全不似尋常女子,又有幾分聰慧應變之能,可到底還是個女子,還是被他打暈了從壽春帶出來的,連他之前帶着她往哪個方向走都不知道,不知道現在走的是哪條水路自然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昨夜縱馬突圍之後,一夜疾馳,幾番神智昏沉,只能大致循有叢木生長的方向,以便夜裏遇襲衝散的部下能沿着水源找到他。
隨口一問,卻不想李睦雖然確實不知道他們現在身在何方,可到底不是真正足不出戶的古代閨秀。對速度的估計判斷,大方向的辨識這些常識一樣不缺。縱然有些微偏差,但以周瑜之能,結合一路的山勢走向,也足以據此推斷出一個大致的範圍來。淮水和施水,一條由繞下邳城南下入江,另一條則南向而流匯入巢湖,身在何方,已然清楚。
眼前的小女子臉頰微鼓,下巴尖巧,稚氣未褪,仿若初春時節的一叢翠嫩細葉,然而長眉挺秀,目光清朗,眉宇之間不見絲毫童稚懵懂之意——就連方才……竟也全無羞惱無措之意,好似風過靜湖,片刻無痕。
周瑜素來思慮周全,可就在這一瞬間,突然怔忡了一下。方才心裏的千般想法,走的是施水該如何應對,走淮水又該如何,竟是一句都沒說出來。
李睦沒注意到他的瞳眸那一瞬間的失焦,小心翼翼地抬眼四下掃了一圈,心裏有些煩亂。
她原本是看中了江東這塊勢力縱然在孫權手裏並沒有多大的發展,然而從現在開始,往後一直有幾十年的穩定。曹操太遠,劉備將來的定基之地更是遠在西蜀,而袁術和呂布,則是紛爭不斷,朝不保夕。
更何況,一塊傳國玉璽,能謀得孫氏家族的初步信任,這是放眼縱觀目前其他的勢力,都沒有的好處。
然而若是因她周瑜施計調走了宣城的兵馬,周泰是不是還能在山越的圍攻中護住孫權?若是孫權有個什麼萬一,東吳能給她的安定生活,是否還能有所保障?
再者,這山越祖郎雖然現在還是和袁術勾結串聯,周瑜只知他三年前差點全殲了孫策,李睦卻還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還會轉而投入孫策麾下。不知他們現在就挖一把袁術的牆角,成功的幾率又能有多高?
而就在這時候,周瑜突然扯住她的衣袖:“不對,這既然是南下的施水,怎麼不見袁術的追兵?”
“啊?”李睦心裏有事,被他突然這麼一問,不禁一怔。
周瑜之前帶着她走陸路就是料定了袁術要阻止他南下,定會先封鎖相對而言快捷方便的水路,而從施水匯入巢湖,再轉到渡江,是最快捷,也是最惹人注目的路線,就算不是有傳國玉璽遺失這一出,袁術在這條路上也自有兵防哨崗。可他們自午間左右起上船而行,如今天色將晚,層雲漸暗,整整半日時光,兩百山越,在這條水路上竟安靜順暢得連個攔船盤問的袁兵都沒有遇到!
“宣城……”不等李睦回答,周瑜皺眉自語,指尖一松,自李睦的袖口滑到她的手背上,無意識地輕叩了兩下,似乎想到了什麼難以抉擇的問題,“宣城的兵不要動,等船靠岸,就尋機搶馬去宣城報訊,令周幼平即刻棄城,集兵斷後,護送權公子先走!”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李睦瞠目結舌:“就憑不見追兵,你就能想到宣城有危?”虧她還想了那麼久要怎麼開口。
李睦覺得不可置信,她是知道歷史的走向,這才倒推出這些山匪的來歷,可周瑜……又是怎麼想到的?
能猜到山越匪兵和袁術之間的聯繫不難,畢竟,他們南下而沒有袁軍阻攔,那只有可能是袁軍早就知道這批人會在此時南下,故而連盤問也省去了。再加上袁術忌憚孫策已久,孫策如今連下會稽和吳郡,眼看着連丹陽郡也要被他平定下來了,袁術自然不會袖手旁觀。許以利益,邀山越在丹陽的腹地為亂,也是常理之中。可她卻想不明白這又與宣城何關?周瑜又是怎麼想到宣城去的?
“宣城有危?”周瑜眉梢一挑,看向李睦的目光里透出一絲玩味,“我什麼時候說過宣城有危了?”
“嗯?”李睦一愣,“你明明……”
“宣城位於丹陽腹地,城小兵少,權公子又尚年幼,無戰事經驗,論袁術最終的目的是哪裏,自然是儘早離開方為上策。”
年幼?李睦不禁挑眉。
算來孫權應該與她現在這副身體差不多年紀。換成他的父兄在這個年歲,怕是早就披甲上陣,殺伐疆場了吧!還年幼?
誰的戰事經驗不是打出來的?
不如直接說孫權實在沒有征戰之能!
想想也是,歷史上孫權上位之後,在東吳的戰力和疆土上都沒有太大的建樹,倒是玩得一手絕妙的制衡之術。江東一地,世家林立,他沒有孫策的征伐威望,卻能將各種盤根錯節的關係牢牢抓在自己手裏,甚至到了後期,原來孫策的嫡系人馬竟是無聲無息沉寂了下去。甚至連周瑜的子嗣也……
“不行。”李睦凝思片刻,最終還是搖頭——既然讓她尋機搶馬,也就是說他會為她製造這個“機會”。可周瑜傷重如此,要兩個人同時脫身的幾率微乎其微。要是周瑜因此有個什麼損傷,且不說會對將來的東吳局勢造成什麼影響,孫策就算為了孫權不劈了她,她也在江東自在不了。
周瑜失血極多,說了這許久漸漸覺得體力不濟,無力再多說什麼。更何況,奪馬報訊,他也只是告訴李睦一下而已,李睦的意見於他而言並不重要,至於如何執行,後手如何,他更不覺得有必要和李睦說清楚。他現在只想能多復一分精力,到了春谷城也就多一分把握。
而且,之前臨敵,生死一念,未及多想,現在船行平穩,又有他之前一刀斷頭的狠戾在前,一眾賊首都不敢無端來擾,一靜下來,后腰的傷處便火辣辣地痛,大腿上又被李睦扎得發麻,針扎似地細細密密的疼不斷提醒着他那奇怪到了極點,又令人難堪到了極點的止血方式。
李睦這裏剛想好若是周瑜不贊同,定要她去該如何應對。卻不想周瑜竟是一句話都不多說,甚至看都沒多看她一眼,偏了過頭就睡了!
剛要繼續問,卻見他臉色疲倦,嘴唇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的模樣,到了口邊的話便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