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逃
夜幕下的街道安謐無聲。
時值朔月,暗藍色的天幕中唯有幾顆碎星閃爍,隱約映出街市上一團團黑乎乎的影子。
解憂一身窄袖衣衫,靈巧地翻出窗欞,伴着輕輕一聲響,落在舍館臨近街邊的窗外。待了片刻,確定四周並無人影,女孩子輕舒口氣,撥開叢叢灌木,一矮身消失在樹叢中。
幾個時辰后,天色稍明,天邊翻出淡淡的魚肚白,兩名劍衛出現在湘陰街道上,晨曦在他們身後投下高大的影子。
前面一人叩響了舍館的大門,少頃,舍長揉着惺忪的睡眼,罵罵咧咧地走出來,“尚未雞鳴,兩位……”
他看清面前立着兩名劍師,怔了一下,眼神警惕一瞬,換上笑臉:“兩位投宿?”
“尋人。”走在前面的人冰着一張臉,言簡意賅。
後面的人上前一步,抱個拳,抬手比劃了一下,“我等尋一女子,貌尚小,善醫技,言談溫煦,如……”
“不曾見、不曾見。”
門“砰”地一下重又關上,留下兩名劍師,在愈來愈明亮的天光下面面相覷。
舍長掩門,展臂伸了個懶腰,又揉揉眉心。
這都是第三批前來詢問那醫女的劍衛了,也不知那個說話溫和的女孩子,究竟是怎麼惹上這些人的。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怎麼瞧,都不是善茬,也不知是不是該給那小醫女提個醒,讓她留個心眼?
這麼想着。他踱到隱蔽在長廊盡頭的小屋外,輕輕扣了門,“醫女。醫女!”
門內靜靜悄悄,無人應聲。
舍長撓了撓後腦勺,忍不住推門進去。
屋內陳設依舊,一縷淺淡的草藥香味尚未散去,可裏頭已沒了那小姑娘的身影。
舍館外,兩名劍衛坐在舍館前的台階下,鬱郁然抱着劍。兩廂沉默。
日頭踱上中天,門前投下兩人長長的影子。
“洛,夫人究竟何處去也?”右首的人一聲長嘆。
洛冷着臉不答話。
他怎會知曉解憂去何處了?
分明囑咐那女孩子。好生待在原地等他回去,而且那時的她看起來身上帶着傷,應當走不了多遠,誰承想他回臨武城中一趟。來回一個時辰不到的路程。解憂就走得沒影了?
為此他已被景玄狠狠斥責了一頓,與檗在外尋了大半個月時間,誰知那女孩子彷彿是屬泥鰍的,滑不留手,這半個月來竟然仍一無所獲。
好容易聽聞附近有醫女行醫,及至趕來詢問,得到的回答卻是那女孩子已離開此地。
洛抬頭望了望天,北天盡頭正湧起暗色的陰雲。想是一場大雨將至。
“檗,往無假關一探。”洛抱劍起身。正色說道。
他倒是不信這個邪了,總之解憂的目的地是無假關,他們截斷通往無假關的必經之路,難道還能追不上她?
檗皺眉想了一會兒,搖了頭:“方至舍館周邊一探,夫人似從野徑而去。子先行至無假關,我欲尋跡一探。”
“也可。”洛點頭。
…………
解憂再次甩脫追蹤之人,獨自在平旦的野外行走。
荒草直到她腰間,頂端花穗在陽光下慢慢綻開,一莖雪白,隨着解憂走過,輕輕搖晃,晃落一片馥郁芳香。
解憂一刻不停地走着,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被那些劍衛盯上,只能盡她所能,儘早穿過無假關。
遠處的草叢間,傳來女孩子“嚶嚶”低泣的聲音。
解憂駐足,垂眸凝望聲音來處,舉步猶疑。
哭聲漸近,一個粗麻衣衫、約莫六七歲的女孩子撥開草莖,出現在解憂面前。
“姊姊、姊姊……”女孩哭得小臉通紅,沾滿了泥污的小手擦着臉上的淚。
“莫動。”解憂蹙眉,俯下身握住她的小泥爪,用絲帕擦去女孩面頰上的淚珠,露出一雙哭腫了的鐵青眼眶,似是一夜未睡。
女孩子扁了扁嘴,要哭不哭,“姊姊。”
她雞爪似的小手緊緊拽住解憂衣襟,似乎怕一鬆手,眼前的姐姐又會消失。
“……”解憂輕輕擰眉,抬頭望望四周。
荒草綿綿,搖曳如浪,悄寂無聲。
也不知這是誰家的孩子,夜裏頭走丟了?
若是平日,她自然不吝帶這孩子回家,但……如今她自身難保,疲於奔命,委實無力伸手助人。
“姊姊……”女孩子怯怯抿着開裂的唇瓣,聲音如同蚊蚋在耳邊輕吟,“阿棠想回家。”
解憂眸色微沉,盡量柔聲:“阿棠家在何處?”
“唔……”女孩子回過頭,無意識地吃着手指,抬手指指醞釀著風雨的北天,“那裏……”
解憂默然,思量片刻,握住女孩子細瘦的小手,起身向北走去,“走罷,姊姊送你回家。”
女孩子扁着嘴,一雙腿生在了地上一般,不肯走。
“怎了?”解憂放脫手,眉頭微擰。
“母、母有疾……”女孩子委屈地抿抿嘴,滿是泥巴的小手從袖子裏頭扒出兩株已經蔫了的綠色植物,見辛辛苦苦采來的藥草已經乾癟,女孩子又止不住大哭起來。
解憂被她哭得頭大,伸手挽起女孩,一路走,一路告知女孩子,她也是一名醫者,能夠為女孩子患病的母親診治。
女孩子初時只是不信面前的小姐姐也是能救人性命的醫者,直到解憂取出隨身的針包和砭石,女孩子才眼睛一亮,握着砭石綻開笑意。
女孩子指明的道路通向一處江邊小村,近午時候,村中了無炊煙,生氣寥落。
待進了村子,其中已是十室九空,有幾處屋舍門窗凋敝,掛滿了蛛網;推開阿棠所指的那扇門,裏頭亦是塵灰滿面,空無一人。
“阿棠……?”解憂退出幾步,眼風一掃,察覺到遠處草莖猛地一晃,立時警覺,俯身抱起身旁東張西望的女孩子,“阿棠,先離開這裏。”
“可是、可是母親……”阿棠在解憂懷裏掙扎不依,哭鬧起來,“母親……”
解憂抱着懷裏不安分的孩子,一手捏着小弩,一言不發地往回走。
一定有哪裏不對。難道一個有病的母親,就這麼帶着年幼的孩子住在廢棄的荒村裡?而且,現在那位母親還不知所蹤,那屋子也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
阿棠哭了一會兒,趴在解憂肩頭擦淚,抽抽噎噎地呢喃,“母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