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侍君

4.侍君

——這手銬雖是用黃金打造,延展柔韌,但也不是普通的血肉之軀所能奈何的——至少以鄺希晗這副柔弱的身子並不能。

然而,這個看上去同樣單薄顯瘦的姜護衛卻能……由此可見,就算是被吊起雙手,她仍舊不失攻擊能力。

以我猜測,她身上的那些傷應該正是鄺希晗的傑作。

換作是我,只怕也沒有那麼博大的胸懷寬恕這樣的虐待。

那麼,是不是也意味着,鄺希晗的死與她脫不開關係呢?

我還記得,她見到我時的表情,分明沒有半點驚慌與心虛,這隻說明兩種可能:一,她是無辜的;二,她是個心機深沉之輩。

只盼別是後者才好。

“大膽!這副金石銬乃是御賜的貢品,損壞貢品可是藐視皇權的重罪……”丙四厲聲喝道,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好似下一刻便要上前將一臉淡定的姜灼捉拿歸案。

“無妨、無妨……”我連忙攔住她,同時給裝背景的小蟬使了個眼色,“此事到此為止,本王不希望有第六個人知道,懂了么?”

“屬下遵命。”丙三和丙四對視一眼,低頭行禮應諾。

小蟬跟着頗為伶俐地提醒道:“殿下,該回了。”

“嗯,走吧。”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躬身行禮的姜灼,她略顯凌亂的髮絲遮住了眼睛,教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姜護衛……你好生休息,本王……”會去看你的。

我頓了頓,當著丙三丙四和小蟬的面,並不好開口補全後面的話——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還是算了。

“恭送王爺。”從她淡然無波的聲音來看,我想,她也不需要我的關心吧。

顧忌這副身體的虛弱,我只能隨着小蟬的小碎步,慢悠悠地往回走,等到了寢殿,已是半個多時辰之後——比原定的一刻鐘多了一倍不止,也難怪守在門前的顏珂臉色如此陰沉了。

我自知理虧,卻摸不透她與鄺希晗的相處模式,只能面無表情地從她面前經過,在小蟬的服侍下,去了鞋襪,靠坐在床頭,接過一盞茶慢慢啜飲了起來——心裏卻是忐忑不已。

“都退下。”她跟着走進房內,對着其他幾人揮了揮手,冷聲吩咐道。

我眼看着小蟬倒退着離開,還自以為是地帶上了門,暖色的房間頓時籠上了一層陰影,襯得顏珂的臉色越發晦澀難明。

我心中“咯噔”一聲,不由自主地捧緊了茶盞,藉著透遞而出的溫熱保持鎮定——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擲出去當作武器……

“殿下,您食言了。”莫名緊繃的氣氛忽然一松,她一撩下擺,側身坐在我的床邊,臉上掛着無奈的輕笑,卻是見不到一絲此前的冷厲——這教我不禁懷疑那些緊張全是自己太過多心。

“本王……”她直直地望着我,目光可算得上是溫柔了——我猶豫着是否應該主動認錯。

她卻先我一步開了口:“殿下莫生氣,我並沒有指責您的意思。”

我輕輕“嗯”了一聲,並不接話,只靜待下文。

“只是,這姜護衛畢竟是宮裏的人,難保不是那位的細作,不可不防,殿下還是少接觸為妙。”她伸手替我抻了抻被角,柔聲細語的樣子,竟讓我想起了家裏那個愛絮叨的老太太,鼻尖便是一酸。

“珂姨說的是,本王記下了。”將茶盞遞給她,我順勢躺下,微笑着回道。

她接過茶盞的手卻微微一頓,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瞥了過來,半真半假地打趣道:“今兒個倒是稀奇,殿下竟沒有跳起來維護那位,真教人意外。”

——若我沒有猜錯,她說的那位,應該就是鄺希晗的親姐,大蕪國的皇帝了。

難道鄺希晗從前是個愛頂嘴的霸王性子,如今我這般乖順地答應了,反而引起了她的懷疑?

就聽她感懷地笑了笑,替我拂開了額前的碎發,又輕輕掖了掖被角:“想不到這次發病,竟將殿下的執拗性子磨平不少,倒似是因禍得福了。”

“珂姨,本王以前確實有失體統,教你費心了,”我握着她的手,斟酌着措辭,“這次醒來,竟好似脫胎換骨了一般,往事忘了大半,卻記了些道理——你須得知道,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鄺希晗了。”

——先做個鋪墊,待到以後察覺到我的轉變,勉強算作解釋,也好減少她的懷疑。

“殿下言重了,”她失笑地抽回手,反過來緊緊握了握我的,隨後將我的手放回被子裏,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道,“您只要做自己便好——珂姨永遠是殿下的珂姨,此生不變。”

頂着那樣深沉的凝視,我竟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能訥訥地點了點頭,閉上雙眼假寐。

門扉輕啟又闔上,房裏空寂無聲,只余我一人。

我睜開眼,望着透過窗欞的朦朧微光,卻沒有了睡意……鄺希晗啊鄺希晗,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按照顏珂說的發病,難道你真的是死於先天不足的心悸之症么?

而那個在你昏迷前最後見到的姜灼,又扮演着什麼角色呢?

一整夜,我總是想着那襲沾血的白衣,那個始終淡然的女子,幾乎到了入夢的地步……終於熬到了天明,我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腦袋,掀開紗帳,試着叫了一聲。

聲音低啞,似乎只有我自己能夠聽見,然而小蟬立即叩響了房門,輕聲問道:“殿下可是要起了?”

“咳咳,進來吧。”我攏了攏貼身的褻衣,卻只是等着他進來為我穿戴——想不到才一天的功夫,我已經適應起了這種封建統治者的惰性,若是被我家那個**鐵杆擁護的老爺子見了,怕是要被念叨個一整天。

小蟬的動作熟稔而輕柔,即使觸碰到我的身體也是一沾即走,並不會讓我有太大的不適;大蕪國的女裝也有別於我印象中的繁瑣厚重,長發用絲帶挽起,玉釵固定,並沒有多餘的綴飾,連妝容都省去了,倒是清爽——古時候的脂粉大都含鉛過量,我可不想讓自己的臉遭罪。

用完早膳,接過小蟬遞來的茶盞,我抿了一口,忍不住問他:“這是什麼茶?略甜了些……”

他慌忙跪下:“回殿下,這是蜜梨果茶。”見我只是疑惑地看着他,臉上並無怒色,他又壯了壯膽子小聲辯解道,“您以前,最愛這茶……每日都要飲上幾盞。”

“起來吧。”我接過他遞來的清水漱了漱口,看了看門外——丙三丙四已不見了,又換了兩個我沒見過的生面孔,“今後換種清淡些的茶來……對了,你可知道,姜灼現下在什麼地方?”

我裝作不在意地撫了撫袖口,就聽他喏喏地回道:“是……奴婢不知。”

“嗯?”我轉眼看他,學着顏珂冷下臉時的模樣。

不知是我模仿得太過到位,還是鄺希晗本身的影響,小蟬連忙張口補救道:“奴婢只記得您之前把姜護衛安排在聽雪閣里住着,若無意外,離了永樂堂,她應該回到了聽雪閣。”

“聽雪閣……倒是有些詩情畫意,”我點了點頭,起身往外走,“去看看。”

“殿下!”他快步攔在我身前,猶猶豫豫地勸着,“您身子還未大好……不宜、不宜……”

“怎麼,聽雪閣離這兒很遠么?”我停下來看他,心裏卻覺得並不是這個原因。

——經過昨日,我已然明白:鄺希晗這個年輕的王爺在府里有着絕對權威,幾乎到了言出法隨的地步;這種掌握權力的誘惑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我卻彷彿能預見自己被腐蝕過後只剩一具暴戾不仁的骷髏。

我不是凌王鄺希晗,我也不想變成她那樣……我不斷地這麼告誡着自己。

“這倒不是。”小蟬杵在門口不肯讓開,神色有些為難——卻更堅定了我的決心。

——莫不是他們違背我的意思對那姜灼做了什麼?因為那副毫無意義的手銬遷罪於她?還是……我不願再假設下去。

但若是這樣,我就更有必要親眼證實她的安全了。

既然身子已比前日好些,可見適當的運動有助於恢復,以這個為由,即使是顏珂也不會多加阻攔;我想,若是大部分時候都板著臉,端着架子,怕也不那麼容易被發現破綻吧。

“那便成了,”滿意地點點頭,我繞過他,跨出了門檻,掃了一圈沉默着躬身行禮的其餘侍從與護衛,“本王准你們去稟告顏大人,也准你們派人跟着——還不帶路?”

小蟬哭喪着臉福了福身,邁着標誌性的小碎步走在我身前半步,似是有意拖延時間——我也不以為意,只是趁着這機會打量着王府的景緻。

這王府的內院倒像是蘇式園林的風格,亭台樓閣鱗次櫛比,小橋流水蜿蜒曲折,別有一番雅緻趣味,卻從細節處透出幾分精巧奢靡。

走了小半刻光景,我只顧一路走馬觀花地看,也不知繞過了幾座假山,穿過了幾道迴廊,還沒察覺眼前已到了目的地。

小蟬忽然湊近我身邊,低聲提醒道:“殿下,前面就是聽雪閣了,可要差人去通知諸位侍君前來迎駕?”

“嗯?侍君?”我腳步一頓,盯着他的發頂,“這聽雪閣除了姜灼,還住了別人么?”

——似乎有什麼事被我忽略了。

“殿下莫不是忘了?聽雪閣在攬月殿邊上,而攬月殿裏,還住着陛下御賜的八位侍君呢。”他小心地望了望我的神色,見我並沒有發作,於是又試探着問道,“您可要見見?”

“呃,不必了,本王……”我想我大概有點了解他的意思了——“侍君”這個詞兒,怕也不僅僅是端茶送水能概括的。

——雖說大蕪的女子年滿十八才算成年,到了娶親納夫的年紀,但鄺希晗身為堂堂凌王,從十四歲起便有侍君了。

只是,還沒等我說完,另一側竟已裊裊娜娜地行來一群男人——準確來說,還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長久以來的審美與思想觀念作祟,讓我在看清那幾個濃妝艷抹的少年是直奔我而來時,忍不住倒退了幾步。

強忍着扭頭就跑的衝動,我悄悄轉過頭問小蟬:“本王還沒派人通傳,他們怎麼就來了?”

“秉殿下,想來是有自作聰明的侍從先去攬月殿報信兒了。”他也小聲回道。

——他言下之意,卻是我身邊的侍從有這些少年安插的探子么?

在我倆小聲交流的時候,那八個少年已經迫到近前來,一水兒的花紅柳綠,連行禮的姿勢和開口的時機都拿捏得恰到好處,看得出刻意苦練的痕迹——只是我實在欣賞不來少年們搔首弄姿的模樣。

就在我尋思着該怎麼擺脫他們去見姜灼時,又一波人從我來的方向匆匆走近,為首的托着一卷明黃色的布帛,遠遠地見了我便拖長了調子大喊:“凌王殿下,聖旨到——”

我本就懸着的心更是忽的提了起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女尊GL)灼心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女尊GL)灼心
上一章下一章

4.侍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