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信物

114.信物

“殿下!”男子三兩步跑到我面前,眼眶微紅,欲言又止,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着實教我有些尷尬。雖然已經知曉了對方就是傅若蓁,是我名正言順的王夫,可是於現在的我而言,他更像是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空掛着伴侶的名頭,卻沒有半點熟稔的印象——真要說起來,自我失憶以來,最熟悉最親昵的人,也只有鄺希暝一人罷了。

按理說,王夫才應該是我最親近的人。

控制住自己想要回頭去尋鄺希暝的念頭,我伸手虛扶了一下有些踉蹌,看起來就要倒進我懷裏的王夫,在指尖剛觸碰到他的一剎那又忍不住收回了手——感覺到他與我都不約而同地頓了頓,也是訝然。

我也沒有料到自己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像是無法忍受對方的觸碰一般……可我分明是自失憶以後第一次見到王夫的模樣,對他也並沒有什麼惡感,又怎會如此呢?

看着王夫眼中顯而易見的受傷與落寞,我有些歉疚,卻又不好再突兀地伸手,只能換個方式補救,落下的手轉了個彎,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肘:“嗯……節哀。”

話才要出口,卻又不知道以前是怎麼稱呼對方的,只好掩飾性地略過這一茬。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失憶這件事,王夫究竟是否知情?

若是他知情也就罷了,若是不知情,那我又是否能告訴他?

這背後有什麼利益牽扯,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分析透徹,看來還是要等抽個空與鄺希暝合計一番才好。

想到這兒,我不由又是一愣:自己似乎不假思索地便將鄺希暝劃歸到了可以商量可以信任的那一方,甚至於對她有些莫名的依賴——然而依照種種蛛絲馬跡來推斷,她與我的關係可是撲朔迷離,遠非三言兩語能解釋得清,也絕不是單一的是非愛憎能夠概括的……至少,不僅是同母異父的姐妹那麼簡單。

原想着,因為廣安縣主的緣故,我本該對她心存戒備才是,可恰恰相反,我就是沒來由地想要相信她,想要依靠她,乃至於……想要親近她。

無關對錯,不可理喻,只是想這麼做。

我明白在諸事未明的情況下,不能再這麼放任自流下去,可每每觸及她那雙藏着複雜情緒的眼眸時,我便不由自主地心軟了——不知道失憶前的我對待她的態度能否強硬,但是現在的我卻根本無力抵抗。

大概,唯一的辦法也只有儘可能避開這雙教我無可奈何的眼眸了吧。

“多謝殿下關心,奴無礙。”收回對於鄺希暝的遐思,就見王夫朝我福了福身,衝著我微微一笑,眼中是強自壓抑的悲傷,“殿下一路舟車勞頓,奴已經吩咐僕從備好了熱水,請殿下洗漱休息。”

“你有心了。”我嘆了口氣,正打算再勸慰他幾句,陡然間覺得渾身一凜,如針芒在背,將我還未出口的話生生卡在了嗓子眼——皺着眉頭側眸看去,卻是本來一直將自己當作佈景隱藏氣息的鄺希暝正幽幽地盯着我。

準確地說,是幽幽地盯着我的右手——剛才扶過王夫手肘的那隻。

這個表情,不太妙啊……

隨着我的目光所及,王夫也順勢看去,他驟然變換的面色教我心裏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預感——王夫定然是認得身為皇帝的鄺希暝的,忽然間發現本該在帝都觀瀾執掌天下的九五至尊卻出現在千里之外的小城之中,更是屈尊紆貴扮作了侍衛的模樣……這其中的緣由不得不令人玩味。

幸好王夫是正對着我,背對其餘諸人,驚色一閃而逝,很快便鎮定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教我暗暗鬆了口氣——眼角的餘光則看到鄺希暝緊扣着劍柄的手指並未有絲毫鬆懈,才剛舒下去的一口氣又提了起來。

未免她露出什麼馬腳教人識破了身份,也未免再繼續下去因此遷怒了王夫,我連忙打斷了這詭異的對視:“咳嗯,本王是有點累了。”

“殿下請這邊走。”平靜地垂眸,王夫又行了個禮,方向卻彷彿是對着我身側的鄺希暝的,隨即轉身,逕自在前面帶路,而傅家其餘的人則是恭候在原地,並不敢上前來——我暗暗想到:恐怕不僅是因為沒有得到隨侍的命令,更是因為懼怕我這個喜怒無常的凌王吧。

王夫自顧自在前面帶路,並不回頭,也不說話,只是忠實地履行他引路的職責,可能也是被鄺希暝自內而外散發出的冷凝氣息所震懾而不敢造次。

無奈地撇了撇嘴,我四顧打量了一圈,發現只有我們三人走在安靜的小道上,瞥見鄺希暝冰雕似的神色,心頭一動,我悄悄朝她靠近了半步,裝作不經意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一拉她垂在身側的左手,引起她的注意,好耳語一句。

只是才剛碰到那微涼的指尖,卻感覺手背一疼,“啪”地一聲脆響,竟是被她不輕不重地拍了一記。

我默默地抱着被打回來的右手,既不甘又委屈地瞪了過去,對方卻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簡直、簡直是欺人太甚!

經此一遭,我也歇了與她說話的想法,打定主意:除非她道歉否則絕不主動搭理。

這樣想着,步子不由加快了幾分。

哪知才過了一會兒,卻感覺她落後了我幾個身位,像是也默認了與我唱對台打機鋒可就是不肯先低頭——我咬了咬牙,心中懊惱氣憤地無以復加,卻又忍不住反思是否是自己太任性小器,有失女子的氣度。

想了想,遂慢下腳步去等她,正醞釀著該怎麼開腔打破僵硬,就感覺她腳跟一轉,來到了我左側,持劍的手也換到了左邊,在我不明所以地偏頭看她時,忽地用空着的右手牽起了我的左手。

不同於慣常握劍的右手,左手的手指修長而又柔軟,冰肌無骨,溫涼如玉,觸感好得教人不願意放開,假意掙了掙,沒有掙開,我也就半推半就地放任了,不與她計較方才的齟齬——只是心底還是有幾分在意,定要找時間與她細問:這一疏一近是個什麼緣故?

為什麼舍了左手,卻又拽着右手不願放呢?

這一想,卻是直到進了後院的廂房裏都沒回過味來,幸而還留了一半心思在王夫身上,趁着他回過身以前抽回了手——心底又不禁啐了一口端着臉一本正經充當護衛的鄺希暝:裝得好像之前那個攥着我的手不肯放的是別人似的!

……無賴。

有了休憩的地方,打發走了王夫派來的僕從們,我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

鄺希暝則稱有事出去了——直到我用過了晚膳和飯後茶點,忍不住起身去尋她以前,才姍姍歸來;與她一道回來的,還有自兩天前就先我們一步出發到澤昌的兩名護衛。

問她去了哪裏,卻也不說,等用了飯,漱了口,屋裏四個角都點上了燈以後,她才神神秘秘地自懷裏取出一隻紫檀木的小匣子,推到我眼前。

“……予我的?”在我吃驚地打量她時掩飾般地低下頭裝作喝茶的樣子,只是耳根處不覺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粉,煞是好看,又教人新奇不已。

小心翼翼地打開匣子,裏面鋪着暗紅色的絲絨綢布,中間靜靜躺着一枚銀白色的指環——從色澤和觸手的硬度上來看,倒不像是純銀的質地。我拿起來細細一看,見這指環表面只鏤了些精緻的纏枝花紋,簡約又素雅,不知怎的,莫名覺得有幾分熟悉,竟下意識地探指去摸那指環內側,果然摸到一小片刻痕,藉著亮光轉過來一看,卻是一個有幾處尖角的奇怪圖形。

“這是什麼?”我問她。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掀唇笑道:“這是一團火。”

“一團火?什麼意思?”既然是於我的東西,那在裏面刻一團火是有什麼深意呢?保佑我不懼烈火嗎?有些牽強啊。

可待我再細問,她又不肯多作解釋了,只是拉過我的手,輕柔地套上了我的左手環指,神色專註,彷彿在做什麼極其嚴肅的大事一樣:“這是我們……姐妹情誼的信物,戴上了就不能丟了,可記得了?”

指間所觸是冰涼的,卻又彷彿自那一處開始灼熱起來,像是那刻着的一團火活了一般,烈烈地燒到了心底。

“……信物?”我這才注意到她手上也有這樣一個相似的指環,似乎是這幾日才戴上的,不由疑惑地問起。

她說,這兩個指環本是只有一枚,原是我以前送與她的。而指環里的刻痕,是以前的我特意使人刻上去的——我忽然有些明白,或許正是因為她猜不出過去的我想要表達的深意,所以也用了這樣一個辦法來回敬,一來二去,也算是扯平了吧。

——還真是幼稚得可愛。

不過,看了看我們各自戴着的指環,總覺得有幾分怪異呢。

姐妹的情誼……嗎?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想要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正相顧無言時,王夫帶着一群僕從走了進來。

“殿下,天色不早了,奴服侍您就寢吧。”看這架勢,似乎是要與我一個房間了。

不知怎的,我心底發虛,立刻轉頭去看鄺希暝——果然不出所料,現在這個面無表情周身都透着幽冷沉寂的人,哪裏有方才半點的柔情?

我別開眼,無意識地摩挲着指環表面的花紋,只覺得那絲火熱驟然褪去,又無端端滲出幾分透骨的涼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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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GL)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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