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撕破臉(一)
送走曾姨娘時已經過了二更了,可顧青婉一絲睡意也沒有,只望着屋檐上懸挂的幽暗宮燈出神。
“王妃……”顧青婉與曾姨娘說話時,並沒有刻意避着紅錦和碧硫,二人心中有了底,見顧青婉半晌不語,到底是有些擔心。
顧青婉這才收回目光,只看了一眼紅錦和碧硫道:“你下去交代一番,今日曾姨娘過來的事情,我不希望從其他人口中提起。”
“奴婢明白。”紅錦應了一聲,又小心翼翼道,“那些話,王妃也不必太過在意,也許她說的並不是事實,還要慢慢查……”
顧青婉立即打斷了紅錦的話:“不,曾姨娘說的是實話,也或許是她所知曉的全部事實。”
紅錦便垂下了頭,事關七姑娘,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曾姨娘是絕對不敢鋌而走險的。
顧青婉又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舒展了一下身子:“我有些乏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現在她心繫鄭瑞,時局又不明朗,顧青婉也不好惹出什麼風波來。等過段時日,她自然要好好清算。
雖然顧青婉語氣溫和,可紅錦始終覺得這話帶着一股森冷之意。她與碧硫交換了眼神,這才開口:“奴婢這便打水來伺候王妃梳洗。”
顧青婉沒有作何表示,紅錦和碧硫二人便輕聲打了帘子出去了。
雖然說的雲淡風輕的,可顧青婉這一夜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賀氏身亡不是因為自身原因,而是有人暗中加害。其實顧青婉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卻也不會往這方面多想。
畢竟這個時代,女人生產便是在鬼門關里走了一圈,死於難產和血崩的多不勝數。賀氏生下顧三姑娘時便元氣大傷,還未休養好便又懷了顧存珂,掙扎着生下顧存珂后。好好的身子都敗了。
當時賀老太太還健在,但凡賀氏的死因有一絲蹊蹺,賀家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況且賀氏身亡時,顧家大老爺已經襲了爵。顧大夫人也已經掌家,顧家內院應當沒有什麼事情能在顧大夫人眼皮子底下瞞過去,卻不漏一絲風聲的。
定遠侯府的爵位,歷來是傳給嫡長子的,況且大婚之後,各房都是分產不分家。顧大夫人與賀氏之間沒有太大的利益衝突,她犯不着眼睜睜的看着別人加害賀氏。
二房娶顧老夫人的內侄女做續弦,對於大夫人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好處。
可若是事關顧青姝,結果自然是不同的。
不管無心還是有意。賀氏畢竟是喝了顧青姝親手遞上來的湯藥才血崩身亡的,若是賀家撕扯起來,整個定遠侯府都脫不了干係,對顧青姝的影響更甚。顧老太太和顧大夫人一致決定瞞下這件事情,不單是要保護顧青姝。更是保全定遠侯府。
下藥之人設計顧青姝,顧大夫人不可能無動於衷。顧青婉設想她當年很可能徹查過,卻沒有翻出什麼確切的證據來。無奈之下,她也只能毀掉其他的證據,只希望這件事情永遠都不會公之於眾。
顧青婉的眸子在黑暗中慢慢聚起水光,她雖然與顧三姑娘是不同的,但是此刻卻能明明白白的體會她的感受。
她能感受到心裏慢慢滋生出來的恨意。
顧老太太和顧大夫人為了保全顧青姝。默默替兇手善後。即使如此,對賀氏留下的一雙子女,她們沒有一絲愧疚,只冷眼看着他們在泥濘里掙扎。
她們冷眼看着顧明禮和小孫氏吞下賀氏的嫁妝,冷眼看着小孫氏養歪原配所出的子女,冷眼看着顧三姑娘不知禮節、蠻橫驕縱。
若顧三姑娘那一次不曾在佛堂里丟了小命。她的結局又能好的到哪裏去。
只是行兇之人到底是誰呢?小孫氏嗎?
顧青婉暗下細細思索了一番,卻也發現只有小孫氏有這樣的動機。只是那時小孫氏只是寄居顧家的表姑娘,哪有人脈和手段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當事人若不是被滅了口,就是被顧老太太和大夫人打發的遠遠的。想要尋個知情人。哪有那麼容易的。
第二日顧青婉起晚了,她並未想過去顧老夫人那裏請安,因此不慌不忙的用了早膳,便拿了一本出閣前便淘換過來的書,百無聊奈的打發時間。
果然沒等一會兒,便見玉盤過來傳話,說是姑娘和姑太太們都在檀松院裏陪着老太太說話,請顧青婉也一同去。
顧青婉收拾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的往檀松院裏去了,果然見裏屋裡已經坐滿了人。
顧老太太還是這般喜歡熱鬧。
顧青婉暗下嗤笑了一聲,卻見在座的除了顧家四房的人,顧家本家還來了不少人。她隨意看了一眼,倒是認出坐在左側一長溜黃梨木椅最前頭的人便是葉氏。
見葉氏也看向自己,顧青婉便朝她笑了笑,又聽顧老夫人在上頭用責備但包容的語氣道:“怎來的這般晚,這些伯母嬸娘們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了,快快過來坐下。”
顧青婉便語帶歉意道:“昨日歸寧難免心中歡喜,倒是歇的晚了。方才聽老太太來傳話,說是本家來了人,這才匆匆趕過來。不過來的晚了,確實是我失禮了,給各位伯母嬸娘賠禮了。”
說罷微微彎了彎身子。
眾人哪會讓她真的行禮,顧青婉話音剛落,便被顧老太太身邊的一位伯母扶住了。
“你不知我們過來了,又怎麼算得上失禮,好孩子,快坐下吧。”
那位伯母是顧氏族長那一支,姓趙,顧青婉還是面熟的。顧家是大家族,除卻她們這一房有爵位,家中不乏有子孫為官的。
這位趙氏也是出身大族的嫡女,其夫是兩江巡撫,又是顧氏族長的胞弟,在顧家一眾女眷里,難免有些自視甚高。顧青婉上一次見她,還是在顧青婭三朝回門時。只是當時這位夫人神色淡淡的,並不曾與顧青婉多說一句話。
如今見她態度十分熱絡,顧青婉倒是什麼話都沒說,只依着她坐了下來。
顧老夫人便又當著眾人表演了一次祖孫情深,顧青婉看着坐在一旁的小孫氏和顧青嫣,難得的沒有表現出厭倦,只迎合著顧老太太說話。
“五妹妹年後便要出閣了,不知一應嫁妝可是備好了。”顧青婉說著便拍了拍額頭,“瞧我,近來記性也不怎麼好了,五妹妹可是定在哪一日出閣,我也好準備添妝。”
顧青嫣直覺顧青婉問這些話沒安什麼好心,可在這麼多人跟前提起自己的親事,她到底是有些臉紅,便垂了頭不曾說話。
小孫氏見狀,連忙道:“青婉你是貴人多忘事,嫣兒的婚期定在二月二十六。”
“哦。”顧青婉像是突然沒了興趣一般,又抬頭笑道,“仔細想一想,五妹妹添妝時我大可不必來了,我娘倒是為我着想,提前替我添上了呢。”
話音剛落,顧老太太和小孫氏神色都有些變了。顧青婉最多以“二太太”來稱呼小孫氏。她口中的“娘”,只能是生母賀氏。
只趙氏與顧青婉相處的時間短,沒覺得絲毫不對勁,只眯着眼睛笑道:“你這話便說的讓人費解了,你娘自然是要為五丫頭添妝的,你自個兒給五丫頭添妝算是自己的心意。”
“伯母雖然跟着伯父外任,可也應該清楚,我娘十幾年前便過世了。五妹妹的娘算是我繼母,可不是我母親。”
說罷也不管趙氏一副噎到了的樣子,只定定的看着小孫氏道:“二太太,我說的可對?二太太如今擺在裏屋的那對白釉墨彩山水花瓶,可是我外祖母親自給我娘挑的嫁妝呢。若是二太太留給五妹妹做陪嫁,不等於是我娘替我送給五妹妹添妝的嗎。”
她兀自笑着,屋子裏的人卻是神色各異。
當初小孫氏與顧明禮貪了不少賀氏的嫁妝,而這些年來,顧明禮又淘換了不少擺件和瓷器送給小孫氏。嫁妝單子在顧明禮手裏,哪些是賀氏的嫁妝,哪些是顧明禮在外頭買回來的,小孫氏根本分不清楚。
她在這一點上還是拎得清的,但凡顧明禮送給她的東西,她從不問出處和價錢。
後來賀府來追要嫁妝,除了地契和書畫之類的物什,其他的賀家嫌棄已經被用過了,多半折成了銀兩。她屋子裏有哪些東西是出自賀府,小孫氏心中沒底。
況且顧青婉已經出閣一年了,小孫氏也壓根沒想過她還會踏足錦匯堂,哪會知道顧青婉還要在賀氏嫁妝上做文章。
本家那些夫人們也都不是沒心眼的,隻言片語之間便把事情猜了個*不離十。小孫氏只覺得十分尷尬,見本家那些人一個個的斜着眼覷她,羞惱的臉都紅了。
可她不敢與顧青婉爭論,難道還要吵着說賀氏的嫁妝已經折成銀子還給你了么?她開不了這個口,也丟不起這個人。
她在顧青婉手上的把柄太多了,若是二人爭起來,那些陳年舊事都要被翻出來。
小孫氏只覺得心中泛起一陣一陣的苦意,只能求救般的看了一眼顧老太太,便紅着眼睛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