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來訪(二)
曾姨娘哽咽了一聲,又慌忙收住淚意,只深深垂下了頭:“二太太是個什麼性子,便是奴婢不明說,王妃心中也是清楚的。”
顧青婉雖與曾姨娘交集很少,卻也知曉她是個謹慎的人,這般言他人不是,她還是第一次聽到。
“年前奴婢有一次去錦匯堂伺候二太太用完膳……”
反正讓七姑娘給顧青婉遞消息后,曾姨娘便沒想過這件事情能善了,她對舊事所知不多,卻足夠小孫氏在顧青婉手上吃些苦頭了。況且瞧着今日顧青婉對小孫氏的態度,曾姨娘心中便多了一絲底氣,索性倒豆子一般講了出來。
小孫氏對顧明禮的姨娘通房是十分厭惡的,雖沒有在眾人跟前表現出多少妒意來,卻每日讓姨娘們晨昏定省。若是顧明禮不在錦匯堂用膳時,她還是召姨娘過來伺候她用膳。
那一日曾姨娘正是伺候小孫氏用完膳,剛出裏屋,便想起方才給小孫氏過目的鞋襪樣子沒帶出來,又匆匆轉身回去取。
在裏屋裡候着的丫鬟為顧青嫣去取飯後的點心,帘子外頭便無人守着。曾姨娘不知是刻意還是無心,竟然在帘子外頭聽了一會兒。
那裏頭顧青嫣嬌聲說道:“我瞧着曾姨娘一直以來都是安分守己的,小七安分的很,娘為何這樣說?”
小孫氏冷哼了一聲:“那是你沒瞧見她在老太太跟前做大丫鬟時的模樣,能在檀松院裏爬到大丫鬟的位子,又怎麼是個簡單的?她這些年來悶不做聲的,沒準心裏偷偷打着什麼壞主意。”
“便是精明又如何,如今還不是握在娘的手心裏。”顧青嫣嘻嘻笑了一聲,“比起六妹妹來,小七一直安安靜靜的倒是沒那麼討厭。”
“你懂什麼!”小孫氏聲音裏帶了一絲寒意,“出閣便是女人第二次投胎,縱使把她踩到泥濘里。誰知曉她下一刻會不會爬起來。三丫頭不就是個例子嗎,你瞧瞧她如今的張狂樣子,便是老太太親自打發人上門去請,她都能推了。”
顧青嫣滿不在乎的樣子:“顧青婉是顧青婉。她如今這個樣子,雖說運氣好是一回事,卻也因為她是二房的嫡女。可小六與小七不同,她們是庶女,便是嫁的再好,還能越過我不成。”
顧青嫣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她夫家是四大公之一的理國公府,她嫁的是理國公府的嫡長子,將來若我意外的話,一品命婦是跑不了的。
可小孫氏顯然不這麼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想想前朝的盛太后,就是前車之鑒。”
前朝的盛太后便是侯府庶女出身,在家中不得重視。她與嫡姐一同進宮,嫡姐封了正四品的貴儀,她不過是九品的采女而已。可最終。這位從采女一直爬到了貴妃,最後她所出的皇子還登基為帝,整個侯府都要看她的臉色行事。
顧青嫣便笑了起來:“娘你也太看得起小六和小七了,她們一個愚蠢一個膽小,哪能與盛太后相比。不過娘也沒虧待六妹妹,她一個庶女,嫁給四品官的嫡子。也不算委屈她。只不過是岐州太過艱苦,窮山惡水多刁民,要磨一磨她的性子罷了。”
“你還不知,那人雖是嫡子,可是有腿疾,仕途算了沒了。不過六丫頭若是安安分分的。衣食無憂足以。”小孫氏嘆了一口氣,“你還笑,也不知娘為你操碎了心。那人有腿疾之事,你我知曉便好,若是被那張氏知曉了。少不得要鬧一場。一個庶出的丫頭罷了,老太太也不會太上心。”
顧青嫣又笑了起來:“我是娘親生的,娘自然要待我好。”
“等你出閣之後,我便開始張羅六丫頭的親事,七丫頭還小,倒是可以緩一緩。”小孫氏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堅定道,“那曾氏心機太重,她教出來的人,就怕不怎麼安分。你放心,娘都會為你安排好的。”
曾姨娘在外頭聽的如墜冰窖,她輕輕吐出一口氣,這才靜悄悄的離開了。
回到自己屋子后,曾姨娘暗地裏大哭了一場。
她雖然是顧老太太身邊的人,可自從到了二房之後,一直循規蹈矩,不曾有爭寵的心思。便是生下了七姑娘之後,她都控制着不讓自己再有身孕了。
七姑娘出生后,她更是深居簡出,若不是每日給小孫氏晨昏定省和侍奉小孫氏用膳,曾姨娘幾乎是足不出戶。因為她清楚,在這個嫡庶分明的定遠侯府,老太太是不會為七姑娘的婚事多說半句話的,縱使她在老太太身邊伺候了這麼些年。
七姑娘的後半輩子,完全握在小孫氏手裏。曾姨娘也知道小孫氏的性子,她的隱忍,不過是為了七姑娘不被小孫氏厭棄。不求她盡心儘力為七姑娘說一門好親事,只求在七姑娘定親時不要私下裏使壞就可以了。
可這些年來的隱忍和退讓,換來的還是這個結果,她要是依然不作為,七姑娘這一輩子就算是毀了。
曾姨娘想來想去,偌大的定遠侯府,能幫自己,又可能會幫自己的,只有已經出嫁了的三姑娘,如今的瑞王妃了。
曾姨娘說完之後,見顧青婉半晌無語,心中的忐忑更甚。
“姨娘先起來吧。”顧青婉沉默了半晌才說了一句。
曾姨娘抬頭瞧了一眼,見顧青婉的視線根本沒落在自己身上。她是個聰明人,知道跪下來苦苦哀求說不定適得其反,便立即起身。卻也不敢坐,只在一旁垂首站着。
“姨娘所求之事,說難也不難,可是卻要花不少功夫。”顧青婉用杯蓋扣了扣茶盞,又指了指自己下首的座位,“姨娘先坐下吧,咱們有話可以慢慢說,只是不知姨娘知曉些什麼讓我感興趣的事情。”
曾姨娘依言坐下,飛快的抬頭看了顧青婉一眼。
眼前的人,與那個衝動蠻橫的顧三姑娘截然不同,曾姨娘心中不禁唏噓起來。到底是三姑娘隱瞞的深,還是時間和經歷逐漸改變了她,卻是不好權衡了。
“說起往事……”曾姨娘眼神遠了一些,“不知王妃是否有過疑惑,家中這麼多的姐妹,為何只王妃得了大姑太太的青眼。”
顧青婉有些漫不經心的眼神便定在了曾姨娘身上。
“奴婢之言,還請王妃不要介意。”曾姨娘垂下頭,繼續道,“二姑太太便不提了,四姑太太與大姑太太都是大房的,五姑娘又嘴甜,慣是會賣乖的,可大姑太太當年可曾另眼看過她們。倒是王妃與大姑太太同吃同穿,大姑太太有什麼好的,先是緊着王妃。王妃惹的老太太不高興了,大姑太太每每都會替王妃善後。”
“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便對人好的,大姑太太這般,便是大夫人和老太太都不曾多加置喙,王妃心中不曾疑惑嗎?”
這是顧青婉心中的一個結,她看着曾姨娘,可語氣卻十分淡然:“我確實有些好奇,曾姨娘有話不妨直說。”
可曾姨娘卻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只問道:“王妃可知夫人是因何逝世的?”
曾姨娘口中說的夫人,只會是顧三姑娘的生母賀氏了。
見顧青婉沒說話,可神色有些不耐了,曾姨娘也不敢再吊胃口,只繼續道:“府里都知曉,夫人是因為生二爺的時候身子太弱,加之產後又血崩,這才熬不住了。事實確實如此,可不同的是,夫人血崩並不是因為自身原因,而是因為一碗活血的湯藥。”
曾姨娘說完便有些無奈的笑了起來,聲音卻越發的輕了:“這碗葯,還是大姑太太親自端喂夫人喝下的。”
顧青婉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姨娘可知自己說了些什麼話!”
“奴婢再清楚不過了。”既然已經開了頭,曾姨娘心中的那絲顧慮也沒有了,“奴婢當年還在老太太身邊伺候,夫人頭七那一日老太太歇午覺時說夢話,奴婢在一旁聽了個大概。後來又聽到老太太囑咐大姑太太。”
“其實大姑太太也無辜,她當時還小,看着夫人血崩咽下最後一口氣,早已經嚇壞了。那段時日,大姑太太是跟着老太太一處睡的,夜裏經常夢靨,次次都是哭着醒過來。”
顧青婉只覺得胸口有一股氣堵着,不上不下的憋着難受,卻又發作不得。
這便是原因了,顧青姝之所以對顧三姑娘這般好,起先也不過是心中愧疚而已。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顧青姝對顧三姑娘越好,心中的愧疚便越少。
可她在姐妹中獨獨偏着顧三姑娘,又事事替她善後,只會讓顧三姑娘在歧路上越走越遠。顧青姝當時年紀小,可能還不知曉這樣有害無益,可顧大夫人和顧老太太又如何能不清楚。
可即使知曉又如何,若是能減輕顧青姝心中的愧疚,她們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衡之下必然是顧青姝比較重要,顧三姑娘如何又關她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