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17
我長長地吸了口氣,靠在窗邊的牆上,腦海中一直重複着剛才羅傑消失剎那的畫面,神思空白,恍惚發獃。
陌生的室內充斥着墨色的壓抑,白色的牆壁上掛鐘滴答的輕響着,對我來說,那段時間就像是在等待一個可能會被判處株連的死刑犯,起因只是救了人。
在面臨生死壓迫感和幾乎讓人窒息的恐懼感的時候,我曾以為自己會堅定不移貫徹下去的信念在心中緩緩崩塌,不堪一擊的,像是被某種更強大極端的情緒用力踐踏嘲笑着,從起初的焦躁驚恐,到漸漸神思混沌,再到涼透的冷靜。
我想在末世生存了四年的人,幾乎都是走過這一遭心路歷程的,煎熬着,走進自我保護的冷漠。
時間的指針指向凌晨三點十分,天邊泛起幽白,我實在不想自己先被自己的情緒逼瘋,閉了下眼想要冷靜,悔恨懊惱的情緒卻還是一陣一陣的湧上來,難以自抑。
“對不起。”我知道現在是捅了多大的簍子,生死掌握在別人的手上,絕對壓制,或許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我開始意識到無論憐憫與否,毫無準備的救人絕對是蠢到死的做法。
蘇沉站在我身邊,“恩。”
我看着他,心裏就是一陣刺痛,不管怎樣,我也絕對不能讓他來為我莽撞的選擇負責,“西蒙還在隔壁的房間嗎?”
“他死了兩天了,自殺的,沒有變喪屍。”
“你去他的房間吧。”我側過身,嚴肅看着他,“如果‘他們’來了,就說西蒙是撫養你的人,你還是個孩子,他們不會懷疑到你的頭上。”
“開槍的人是我。”
“我們沒必要就這一點爭論,如果是你一個人,你肯定不會開槍的,這是我的判斷失誤。”
蘇沉沉默了一會,“你很害怕嗎?”
“……”
“救人後現在面臨的恐懼,和沒有救人良心的不安,哪個會讓你好受些?”
我一窒,無言以對。
近三分鐘的沉默過後,蘇沉沒有再來逼問我的答案,開口時語氣也毫無譴責,反似安慰,“其實你沒必要過於擔憂,他們直接抹殺掉羅傑一伙人是因為他們是竊賊,這是無可厚非的。而你本就無罪,也不可能為同樣無罪的我頂罪。如果他們選擇濫殺來達到不放過一個的目的,我和你分開也不能改變這現實。”
“他們會濫殺嗎?”我有點慌亂,定定看着蘇沉,我對於基地的事實在是不了解。
“我只能說他們可以做到這一點,現在D12區相當於被摒絕在基地之外,只要武力強大,他想做什麼都可以。”我狠狠吸了口冷氣,蘇沉又接着道,“不過D12區現在是敏感區,基地內其他區域都有人關注於此,如果發生大面積的屠殺就一定要有拿得出檯面的解釋,內圈的生存也是很殘酷的。”停頓了下,“而且從羅傑這個人脆弱的心理素質來看,他肯定不是專業的盜賊甚至於最基本的傭兵。能在末日完全避開喪屍的危險的,除了內圈的權貴,就只有尖端科研的人員,他顯然屬於不屬於前者。據此推測,應該就是羅傑從科研組織中叛變,從守護森嚴的內圈中帶出了“它”,從而導致這場偷竊前半程的成功。而科研組織,都隸屬於軍方,科研成果是直接上報最高軍統基地指揮官的,如果被人帶出來,出來追殺的就不止這麼幾個人了。”
“規模上不是軍方派人,難道是內圈有人早於組織知道了成果被盜的消息,趕着時間差來半路截胡?”我猜想,“如果是這樣,以屠殺的方式把事情鬧大是絕對不利的不是么?”
蘇沉沉吟片刻,“這些都只是猜測,基於羅傑身份和監控內容進行的可能性分析,被盜物價值的不同也會導致爭執雙方不同的應對。”
我點點頭,話雖是這麼說,我卻像是找到了一絲可以求得生機的路徑。為了消減恐懼,內心寧願認定這樣存在錯誤風險的判斷是絕對正確的,像是一種自我催眠。
蘇沉顯然看出來了這點,沒有再繼續揭穿什麼,無聲帶過。
內心偏居一偶的穩定之後,頭腦清醒冷靜很多。
作為刀俎之下的魚肉,完全的被動方,我們除了等待判決,沒有其他的選擇。但可以在等待最後的裁決下來之前,讓自己過得舒服點,輕聲問蘇沉,“快天亮了,你還要睡一會么?”
他很快給了回應,安寧着:“恩。”
出事之後,他的神情雖然沉重,但自始至終沒有大的起伏,這樣的冷靜,有時候會讓我生出一種極詭異的依賴的情緒。我也發覺自己莫名其妙會很聽他的話,相信他的判斷,他明明這麼小隻,幽黑的眸定定看着你時卻有種令人信服的氣度。
難道他不止六七歲?或許是因為末世的關係營養不良長得不高?其實他□□歲了?
□□歲的孩子能有這個智商嗎?
我的情緒一時緊繃一時跑偏,讓我自己都覺得難以言喻,走到沙發上坐下,“那你就去房間裏面躺着吧,我就在沙發上睡,也好聽到外面的動靜。”我們躲到八層來,內圈人調不到監控,即便真能找來,也會花上點時間吧。
蘇沉沒吭聲,轉身朝屋內走了。
我坐在沙發上,看見扶手邊坐着個毛茸茸的熊娃娃,側手拿過來抱在手裏,看着它圓溜溜的眼睛又發了會呆,才往沙發上一靠。
望着天花板,腦子又開始來回想監控的事,從這一點看,我是真的被嚇着了,情緒思維都變得難以自控。
可蘇沉沒有,冷靜一如往常。或許是因為他在末世經歷得比我多,內心遠比我堅強?可他畢竟只是個孩子。
還有一點,是他在我精神最脆弱的時候,問了我一句,有關良心不安與恐懼的抉擇。那一剎那心口□□慌亂,也讓我最終篤定了自己的選擇。同時也徒然生出一個詭異的念頭:蘇沉在引導我。
雖然沒有明說,可他確實像是在引導着我的情緒。用話語讓我恐懼,自己意識到自己做錯,悔恨,然後學乖……
就像在不動聲色的教我認清現實。
胡思亂想着在沙發上靠了一會,覺得不對勁,抬頭去看,蘇沉把房間的門帶關,正臉色不太好的站在門口。
我心裏咯噔一下,立馬從沙發上坐起來,“怎麼了?”
蘇沉搖搖頭說了句,“沒事。”
往我身邊站了站,見我目光追隨疑問,才接着淡淡道,“我不喜歡這裏的味道。”語帶輕微的控訴。
我突然有種認知斷片的錯覺,就在兩秒鐘之前我還在想他是不是在刻意引導我的情緒,心思深沉,然後他突然來這麼句孩子似的控訴,讓我都點適應不過來,說不出的彆扭。
難道是我在末世里思慮過重,矯枉過正,才總會把人往複雜了想?
按了下脹痛的太陽穴,站起身,這裏是八樓,而樓下幾乎是屍橫遍野,氣味肯定不會比16層好,“那我把窗戶關上?”
“不是外面的。”蘇沉微微皺着眉,再往我身邊走了兩步,“是這個屋子裏,女人的味道。”
我準備關窗的動作一頓,回頭怪異地看着他,好一陣,默默開口,“我也是女人。”
他一愣,“我知道。”
他能意識到這點,我心裏好受很多,看來他應該只是不喜歡艾莉的味道。回想到他從進這個屋子之後幾乎都沒有坐下來過的現實,便開始心軟了,其實我也不喜歡睡在別人的屋子裏,尤其是那“人”還正在門外七零八落的躺着。
關上窗后,我脫下自己的外套把他裹緊,幫他拉上拉鏈,又俯下身左右看了看,再將連衣帽給他搭上。
大大的帽檐垂下來,幾乎都能蓋住他的眉眼,額前碎碎的發被壓着觸到了他的睫毛。興許是有點不舒服,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抬眸時,墨黑的瞳濕漉漉將我望着。眸似點綴星點光澤,一如夜空浩渺幽深而純粹安然。
我頓時心底柔軟一片,也因為他眸底的純凈而愧疚,忍不住摸了摸他頰邊柔軟的發,輕聲問,“這樣會好些嗎?”
他點了下頭,自己抱緊了我的衣裳,再朝我邁了兩小步,和我只有一拳距離的站着,“我不想睡房間裏,那裏氣味最濃。”
我很享受他現在“粘”我的這種狀態,有點受寵若驚,走回到沙發上躺着,給他在外面空出一塊,“那要不睡這吧?”
蘇沉首先是跟過來了,走到沙發邊上,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轉身背靠着沙發和我,坐在地下了。
作為一個天生不帶自來熟屬性的人,遇到這種事第一個反應就是訕訕收回伸出去的手,假裝自己沒有說過邀請他的話,然後閉上眼老老實實的睡自己的覺。
在人際交往方面,我被動居多,所以蘇沉主動靠近的時候才會讓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像是彼此的距離一下近了很多。
我明確知道自己很喜歡剛才那種感覺,難得萌生了想要主動的念頭,側躺着朝向他,“你坐在地上不涼?”
他見我側身,同樣也轉了身子側伏在沙發邊,和我面對面,靠着的側臉看着乖乖的,“恩。”
我沒想到他會轉過來,短暫詫異之後,朝他笑着直言要求,“要不你也睡到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