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老師的心結
入冬以後天亮得晚，雖然在這個地方的冬天氣溫時常維持在20度以上，但是薄涼的天氣讓人總是貪戀溫暖的被窩。特別是身邊睡着一位抱起來軟軟的大美人，她光滑的皮膚用臉蹭起來舒舒服服的，最讓人貪戀的是聞起來溫暖迷人的香味。
顏瑟縮在被窩裏把腦袋鑽在桑翊瑜的懷裏一再地蹭。不禁想起了有部叫《香水》的電影，裏面那個痴迷於香味的主角為了做出世界上最完美的香水，用的方法就是收集一個一個美麗女子的體香，最後調配成世界上獨一無二甚至帶有魔力的香水。
她現在能理解痴迷於一種香味是什麼樣的感覺。
桑翊瑜早已醒來，看顏瑟就這麼像只無尾熊似的黏在她身上。顏瑟最近越來越喜歡這樣，也不知道她到底醒來沒有，只發出嬌嗲嗲的聲音埋在被窩裏蹭啊蹭。
不過她通常很快就會確認顏瑟已經醒來，因為只要她稍微動一下準備起床，顏瑟就會立馬把埋在她身上的腦袋鑽出來身體整個粘着她：“再睡一下嘛~天都還沒亮。”
“但是鬧鐘依然準點響起。而且你把我這裏的窗帘換得密不透光，日上三竿了天也不會亮的。”桑翊瑜伸手按掉床頭的電子鐘，話是這麼說，卻停下了起床的動作，任由顏瑟繼續抱着她。
手抬起，寬鬆的睡袍袖子順着滑下，露出白皙的皮膚和優美修長的手臂。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顏瑟也覺得是個不可多得的美景，笑了一下迅速翻身趴在桑翊瑜身上，抓過她去按鬧鐘的手臂放在嘴邊親啊親。
“么么么。”
“神經……呀——咬我……”
“哈哈~嘿嘿嘿……”
聽見桑翊瑜驚得嬌聲叫起來，顏瑟終於過夠了癮，漾起嘴角邊的梨渦擺出一個最甜的笑容：“再睡一下嘛。反正葉子終於和董捷解開心結，現在進行的熱戀假期一時半會也回不來，從秘書處臨時調來的秘書跟不上你的節奏，你早去公司也沒法開始工作呀。”
“呵~”桑翊瑜被她鬧到笑得氣喘，抬手順了順顏瑟落在額前的長發，“我今天得早點出門……”桑翊瑜頓了一下，還是說了：“我會去看看我媽媽，今天是她的忌日。”
顏瑟眼神閃了閃，其實她知道每一個桑翊瑜在意的日子，因為她刻意地了解過並且用心記下來。但她的心仍然悸了一下，因為桑翊瑜選擇了主動告訴她，要知道桑老師可不是那種會主動將在意的事情和任何人分享的人。
“工作的話我給他們一個早上的寬限期，下午我會直接從香港去深圳的工廠，那邊的工廠最近很奇怪，我總覺得很不對勁，但是一時還沒想出到底是什麼問題。我已經召集了幾個分公司的財務總監，下午我要去對一下那邊的賬目。”桑翊瑜蹙起眉，這件事情讓她很困惑，這是這麼多年工作中沒有的事情。
“你要去工廠？”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顏瑟的笑容甜膩得像蜜糖一樣，但是她的心裏卻是翻江倒海。姑姑那邊馬上就要收網了，估計就在最近，決不能讓老師發覺甚至知道什麼。因為只有老師自始至終什麼都不知道，自始至終都和所有人一樣被瞞着，才能保護她不受即將來臨的變故的影響。
雖然將葉子設計走，然後見機把桑翊瑜的事情解決，是她一直在暗中計劃的時間，不過這時間未免也太符合她當初的預想了。
顏瑟第一次為自己引以為傲的謀划能力感到無奈，以前設計對手，就像下棋一樣，動一步預想到十步以後，這種博弈讓她着迷。可是當這種心機用到桑翊瑜身上的時候，就不是愉快的事情了，只有煎熬。
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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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翊瑜母親的墓地在墓園環境最優雅的地方，鳥語花香，綠草茵茵，如果不是草地上零星出現的幾塊造型別緻的大理石碑，幾乎讓人誤會這裏不是墓園。香港人多地少，不僅活人住得逼仄連往生以後的墓地往往也只能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這樣的地方很難得。
桑翊瑜放下鮮花，跪坐在墓碑旁輕輕擦拭乾凈上面薄薄的浮塵。墓碑上同時寫了父母的名字，一般按習俗，合葬墓還在世的那個人的名字會用紅紙紅綢之類的予以覆蓋。但是桑翊瑜的父親桑宏民說，當她的媽媽去世的時候，他事實上也已經死了，他要和她的媽媽永遠在一起……
桑翊瑜略帶自嘲地笑了一下，當年的她還小，父親對她說這些的時候她覺得爸爸是世界上最愛媽媽的人，她的家永遠會和以前一樣，媽媽就像從來不曾離開。
可是事實很現實，甚至是很殘忍。或許這世間從來不存在什麼永遠愛一個人的神話，永遠太久了，說這句話的時候覺得自己可以，卻往往敵不過時間的磨礪。甚至更過分的是“永遠”的對象還活着，這個人已經移情別戀，背叛妻子。
於是在母親死後僅一年就娶了為他生了個兩歲大的兒子的女人也不應該覺得意外。
這個事實，是陪伴她成長的夢魘。桑翊瑜做了一個維持了二十幾年的孩子氣舉動——她像*歲的時候一樣，用一支白色的粉筆把桑宏民的名字塗花，直到看不見了為止。
“你知不知道每年爸爸來這裏的時候看見你用粉筆塗過的墓碑心情都會變得很糟糕，回到家以後就會把自己鎖在書房裏一整天不吃不喝不出來一步。”桑翊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桑翊瑜身旁，皺眉看着她的舉動。
“你這個好兒子不是會每年都趕過來先把粉筆擦乾淨不讓那個人看見嗎。”桑翊瑜對他不贊同的語氣不置可否，順手再用粉筆畫了個大叉，站了起來。
“小瑜你能不能不要用這麼冷漠的語調說他。他現在的身體很糟糕，但是他一刻也沒有忘記想你，前幾天夜裏他又暈倒了。迷迷糊糊的時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是沒見到那個場景……哎！”桑翊偉咬牙說不下去了。
他又病了！桑翊瑜聽了全身都僵硬了，拳頭握得緊緊的。
“他沒有資格……在他背叛媽媽，背叛我們這個家的時候，他就沒有資格再說他愛媽媽和我了。”愛之深，所以恨更深。因為帶來的傷害更重更痛。她如此愛父親，所以更恨得不能原諒他。
“你夠了！桑翊瑜你任性夠了沒有！”桑翊偉惱恨得恨不得使勁搖能搖醒這個倔強的人，“二十幾年來你為了一個自己假想的‘事實’所以就不斷的懲罰他，甚至懲罰我媽！你只要帶點腦子想一想你就會知道，他根本不可能背叛你媽媽，你只要長點眼睛就能看到他有多愛你媽媽還有這些年他有多痛苦！”
“他的出軌事實就是事實。”桑翊瑜的淚默默地滑過白皙的臉頰，隱忍的語調卻泄露了她的情緒。
“可那不是。”桑翊偉閉眼深吸了幾口氣像是為自己最終的決定加油打氣，他抓住桑翊瑜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認為我就是他出軌的事實的‘證據’對不對，可那不是，我不是！”
桑翊瑜一時間有點懵了。淚滴還掛在臉上，透過晶瑩透亮的淚眼，她有點看不懂桑翊偉臉上複雜的表情。
桑翊偉嘆息：“我不是爸爸的孩子……我多麼期望我是，可我不是。”
“我不明白……”桑翊瑜搖搖頭，有點難以置信。
“我很小就察覺到，我的姐姐在家裏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爸爸愛你勝過一切，媽媽總是對你小心翼翼，而你對我對爸媽也從來並不熱情。懂事以後我以為，你的冷淡來自於爸爸再娶，直到十年前那天你和爸爸在家大吵一架，他一時氣急打了你，你從此離家一個人去了澳門再也不回來。我才慢慢意識到你心裏似乎有我們都不知道的想法。”
“這和你剛才說的事情有什麼關係。”桑翊瑜搖搖頭，她的想法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
“因為我直到最近才恍然大悟，你這麼多年來記恨爸和媽的原因是因為你認為他們對不起你媽媽。”桑翊偉繼續說：“其實我在好幾年前就無意中發現我其實並不是爸爸的孩子，但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任何人。”
“那你為什麼現在告訴我。”桑翊瑜是個遇事極其冷靜的人，剛才因為情緒波動而陷入迷惑，但她很快回過神來。
“因為顏瑟來找我。”桑翊偉說。
“顏瑟？！”桑翊瑜防備起來，她幾乎忘記了桑翊偉也是值得她信賴的弟弟，一聽有人提起顏瑟，她下意識地在心裏拉響防備的警報。
“嘿，你別那麼緊張。”桑翊偉有點無奈，“沒有人會對她怎麼樣。”
“她查到我並不是爸爸的親生子，她並不知道我早已知道這件事。但是她帶來了一個我不知道的事情——當年爸爸收留我的原因。”桑翊偉緩緩說：“當年他把妻女留在香港，一個人在內地忙於自己的事業。他總是超負荷工作，連睡覺都不給自己時間，只為了能有空回家去陪妻子，直到有次他因為太過勞累，開車帶着一位好友趕路的時候，操作失誤車衝進海里。他的朋友奮力把他推出車外，他因此得救，那個朋友卻和車子一起沉入海底。”
“他的朋友的妻子名叫鄧文……當時她已經有五個月的身孕，經受了失去丈夫的打擊孩子也不幸流產了，什麼都失去了，這個不幸的女人幾乎崩潰了。”
“流產！那……”桑翊瑜驚訝地看着桑翊偉。
他苦笑着說：“對。這意味着，我甚至不是媽媽的孩子。”
“翊偉。”桑翊瑜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所以我就出現了。一個來自水果攤小販的超生的孩子。爸爸把我抱去給我媽，希望補償她失去孩子的痛苦。一年後，爸爸心愛的妻子去世了，後面的事情就像普通的倫理劇一樣，普通而順其自然——他需要有人幫助他走出那段失去摯愛的痛苦日子，而鄧文孤兒寡母需要有一個依靠。他出於現實的需要，更是出於對朋友的愧疚和道義，於是把我和媽媽帶回了家。”
桑翊偉一口氣說完以後長舒了一口氣，他在今天早上之前都沒想過他會有像講故事一樣把這些事情告訴桑翊瑜聽的一天。
今天清晨他還沒睡醒的時候就發現他的住處來了個不速之客，這個叫顏瑟的女孩子長得甜美看起來更是相當無害。可是你要是真的覺得她無害那就要把自己給害死，這個笑得甜甜的女孩子一進門就拿出一大疊資料——全是關於他的身世的各種調查檔案，連他什麼時候出生什麼時候被桑宏民抱回來，包括桑宏民和鄧文二十幾年前的往事等等，巨細靡遺。
顏瑟直接、不客氣甚至讓人無法拒絕地幫他“決定”把他的真實身世告訴桑翊瑜，就因為顏瑟希望桑翊瑜能解開心結，不要再為了父母的事情憂傷痛苦。
他知道這個小女孩和姐姐的關係很親密，但沒想到她這麼神通廣大能把二三十年前這麼點芝麻大的事情搞得一清二楚，更沒想到她的無害笑容下這麼有能量。現在想一想都覺得背脊發毛好不好，一個笑得甜蜜蜜卻能殺人於無形的女孩子。他的姐姐還擔心他把顏瑟給怎麼了，他才是應該被擔心的那個好嗎？！
“顏瑟找人調查你？！”顏瑟從來沒有提過她在查她父母的事情，桑翊瑜現在心亂如麻，顏瑟怎麼查的這件事已經顧不上深思，她的腦子裏不斷出現父親、母親、鄧文和桑翊偉的臉，但是像一團亂毛線一樣屢不清頭緒。
這顛覆了她二十幾年來的認知。難道真的是她誤會了，所謂的背叛所謂的被欺騙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甚至有可能連媽媽自己都誤會了父親以至於在生命的最後鬱鬱而終。
“回家吧。”桑翊偉摟摟她的肩：“你這個人什麼話都悶在心裏，為人又冷又驕傲，爸爸或許這麼多年都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麼那麼恨他。或者，也許他知道，但你也不要因此怪他。他不把當年的事告訴你……因該是為了我吧……”
無論是什麼原因，都太可怕了。桑翊瑜伏在桑翊瑜的肩頭努力壓抑自己，她真想大哭，她竟然為了並不存在的事實記恨了爸爸二十幾年。這麼多年來她不快樂，爸爸不快樂，甚至牽扯了無辜的鄧文和桑翊偉。
這種滋味，千頭萬緒，幾乎將她淹沒了。
“翊偉，我要見他。馬上帶我去見他。”桑翊瑜那慣來沉靜優雅的嗓音不覺中帶了濃重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