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通知書
第六十八章
接下來兩天，葉書文都沒有再見到自己的媽媽，奇怪的是也沒有看見魏汶。
魏汶不見了，沒有回宿舍，自然也沒有參加訓練，葉書文打聽了一圈，都沒有人知道魏汶的消息。黃教肯定是知道的，可惜他不敢問。
魏汶突然的消失給了葉書文預警，知道雙方父母在得知消息后都開始各自的手段，他們能夠作為的實在有限。
葉書文惶恐不安，素來極多的睡眠也消失不見，最後兩夜他幾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
第三天的上午是一個開端，沉寂了兩天的葉媽媽終於等到了調查報告，上面有一條內容吸引了她。
【體育總局正在擬定葉書文返回四川省隊的通知，懷疑其中有華瓊玉插手，魏汶逃家一夜后被禁足在家，具體原因不知道。】
具體原因不知？只是不敢妄自猜測吧？前因後果結合，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華瓊玉要出手，魏汶阻止無效后，被家裏人關起來了。
魏汶為她兒子做過什麼，有多麼喜歡她兒子，這都無所謂了，關鍵是兩個人一起犯的錯誤，憑什麼都讓我們家葉書文承擔？
葉媽媽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眼眸流轉，轉眼又笑了。
送過來的“刀”她要是不好好利用，就對不起自己耳濡目染了那麼多年的勾心鬥角了。
第三天中午，葉媽媽叫了葉書文見面。葉書文雖然知道准沒好事，還是不得不去了母親入住的賓館。母子倆再次見面並沒有沉默很久，再多的重話都斬不斷母子間的聯繫。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葉書文見了人，軟軟糯糯的喊了一聲媽媽，恨不得蹲在地上抱住母親的大腿。
“嗯。”葉媽媽也不會真的氣兒子。兒子喜歡男人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很大，可再大也是從小疼到大的兒子，一想著兒子接下來可能要承受的傷害，她就忍不住的軟了語氣，“魏汶這幾天被他父母關在家裏。”
“！？”葉書文沒想到母親會先對自己說這些，先是一驚，然後緊繃的神情就鬆緩了下來，“他沒事吧？”
“那是他家，能有什麼事？”
葉書文鬆了口氣，抓着母親的手按坐在沙發上，然後他也跟着坐下，真誠的看着母親，將思考了三天的想法說了出來。
“媽，那天是我錯了，說了過分的話，您別生氣了。”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分手的話，您肯定都不相信，但是感情是一回事，事業是另外一回事。我想過了，我不能因為這個理由離開國家隊，我去年才參加了奧運會，我連決賽都沒進去，我還想拿冠軍呢，我不想一輩子都遺憾的活着。”
“我和魏汶的事，我說我們會徹底斷了，這肯定是騙您的，但是我們會小心的，絕對不會讓再多的人知道，您別告訴爸，他有高血壓，到時候氣出毛病了怎麼辦。”
“我也知道您聽了這些話肯定會生氣，我就是希望您能諒解，我是真的很喜歡他，非常非常的喜歡，不求您接受支持，您就不聞不問，行嗎？”
葉媽媽看着眼前的兒子，在心裏道了一聲傻孩子，這麼天真的話都說的出口。試問哪個母親會接受兒子和個男人在一起，還能心平氣和的。也就這種從小在蜜糖里長大，人生從沒有受過挫折的人才說的出口。
她一直想要保護孩子的這份單純，可惜這次的事情實在太不能原諒了，她決不能放任！
葉媽媽平靜的聽着葉書文說完話，然後起身從桌子上拿了一個文件夾，遞到了葉書文的手裏。
她沒有說一句話，看完這些，兒子就會懂了。
葉書文打開文件夾，裏面夾着一張單薄的紙，紙上印着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一下讓葉書文血液凍結。
通知……
葉書文……
離開國家隊……
返回四川省省隊……
即日執行……
體育總局辦公室……
葉書文的手在抖，不可置信的看向母親。
“你……”他開口，聲音沙啞，“這是什麼？”
葉媽媽嘆了口氣，說：“明天要發下來的通知，可能明天上午你就被叫去談話，我希望你先有個心理準備。”
“你騙我！”葉書文不相信，國家隊開除一個人怎麼會那麼簡單，他說不定過兩年就可以拿到世界冠軍的啊！他們怎麼可能會放棄自己！
“我就先給你提個醒，免得明天你太傷心。這件事情不難猜，魏汶的奶奶就是體育局的辦公室主任，文件是從辦公室發出來的，她為了孫子的前途讓你走，這是顯而易見的。”葉媽媽嘆了口氣，“這世界沒那麼簡單，我愛你，我捨不得傷害你，可是別人不會，在魏汶家人的眼裏，你是最礙眼的，非走不可。”
葉書文紅了眼眶，泄憤的把通知團成一團丟在了地上，咬牙切齒的說：“我不會走的！我明天和他們談！非要開除我，我就往上告！辦公室主任算什麼？上面還有局長！還有體育部長！還有新聞媒體！我就不信告不倒她！”
“然後呢？”葉媽媽看着眼前像只困獸一樣在地上來迴轉圈的兒子，涼涼的說了一句，“一群人來追根究底，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歡男人，魏汶也喜歡男人，然後被人指指點點，流芳百世是嗎？”
葉書文身子晃了晃，肩膀垮了下來。是了，自己爭了一時之氣，卻害了魏汶，何必呢。
葉書文很快離開了賓館，他現在不想看見母親，他知道自己這是遷怒，可是他就是沒辦法。葉媽媽顯然也知道他的情緒，並沒有開口留他。兩人分開前一句話都沒有說。
回了泳隊，葉書文找上了黃濤問通知的事情，黃濤聽的一愣一愣的根本不知情，最後葉書文只能找黃濤要魏汶家裏的地址，黃濤緊閉着嘴不給他。
離開前葉書文紅着眼眶說了一句：“我知道，讓你選，最後走的也是我。可看在我當你隊員兩年的份上，最後的忙都不幫，您厲害！您夠絕！”
一句話戳在了黃濤的心口，等人離開后，他坐在辦公桌前掏出了一隻煙，點燃，吸入，咳咳咳咳，第一口就嗆得一陣咳，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葉書文最後去了體育總局，一路問着，奔着主任辦公室就去了。
華瓊玉正在低頭看文件，鼻樑上架着個金邊眼鏡，兩邊還有細細的銀色鏈子掛在脖子上，見有人不敲門的就進來，抬頭看了過去。看見人，她的眼眸閃了閃，放下了手裏的鋼筆，正襟危坐。
“有事？”華瓊玉開口。
葉書文捏了下拳頭，深呼吸了一口氣，邁進了辦公室：“華主任，我看見一份通知，是關於我的。我想問……”
“先關門。”華瓊玉不緊不慢的說，“還是你覺得這樣談可以？”
葉書文的氣勢一阻，猶豫了一下，轉身關了門。
“坐吧。”
等葉書文坐下后，華瓊玉這才說道：“這件事找我也沒用，訓練中心主任，局長都知道了，這是開會決定的。這件事情上我們的態度一致，絕不能姑息，但是你和魏汶都是優秀的運動員，我們不能因為一個錯誤否定你們的全部。所以會上決定，你暫時返回四川省隊訓練，國內所有的選拔賽你都可以參與，也同樣擁有競爭國外大賽的機會。說起來，省隊和國家隊的差距並不大，每年省隊送來的選手拿到大賽資格的不知道多少，不會影響你的前程。”
葉書文捏着拳頭聽完，咬牙說道：“華主任，不用跟我說這些堂而皇之的話，你就說這是不是你安排的就行！”
華瓊玉很習慣與這些年輕衝動的運動員交談，也有一套固定的模式，但是這一刻她，看着自己孫子喜歡的男人，良好的修養已經無法壓抑她心裏的怒意，想着在家裏鬧騰得快翻了天的孫子，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湧出，讓她冷言說道：“我給了魏汶一個選擇，要不你們兩個人在一起，一起離開國家隊，我再不管他，要不就他留下，你回省隊，好好訓練，再拿冠軍。你知道他的選擇了吧？”
葉書文的手腳發冷，喉結上下滑動，終於將聲音從喉嚨里擠了出來：“挑撥離間，我不會信你。”
華瓊玉面無表情的看他。
“我要見魏汶。”葉書文重申。
華瓊玉點頭：“你離開前會見到他，你可以問他。”
“好。”葉書文也不啰嗦，轉身打開了門。
華瓊玉看着人消失，取下眼鏡捏了捏鼻樑，心情苦悶。活了這麼大的歲數，第一次欺騙了一個小輩，這讓她覺得格外內疚。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會後悔。
葉書文離開了辦公樓，就再沒力氣多走一步，便尋了個花壇頹然的坐下，久久不動。
心裏很亂。
他很害怕華瓊玉說的是實話，可是她敢讓魏汶和自己對峙，還能有假嗎？
魏汶真的放棄了和自己在一起的機會，選擇了留在國家隊嗎？
還是說他以為自己回到省隊后，憑藉那一年三兩次比賽時的見面，他們的感情還能延續下去嗎？
這和放棄了這段感情有什麼差別！
世界冠軍就真的那麼重要！？
葉書文捏緊拳頭，把臉埋在手裏。
想哭。
卻又不甘心。
或許是有原因的，不能就這麼放棄，一定要親眼看見魏汶。
不要多想。
不要再想了。
華瓊玉的心情很亂，端着茶杯站在了窗戶邊上，一低頭就看見了花壇邊那個垂頭喪氣的身影，陰影籠罩在那個身體上，失去了朝氣的身影，看起來灰敗而枯萎。
嘴裏的茶水頓時沒了滋味。
她轉過身，離開窗戶邊，不再看了。
剛剛的話算不得假，只是有一個小小的部分被她改動了一下。當初她告訴魏汶，如果兩個人一起走，她會不惜丟了臉面，也要把這件事情鬧大，讓他們沒辦法再在這個圈子立足。也會讓家人這輩子都抬不起頭。她會阻礙他們，不死不休。
她威脅了魏汶。
用家人。
用葉書文。
用前途。
威脅了自己的孫子。
魏汶的選擇，一開始，就已經有了答案。
第二天，調回四川省隊的通知書如期出現，作為教練的黃濤沒有現身，葉書文從羅新華手裏拿過一模一樣的通知書，在心裏冷笑。
羅新華說：“我已經聯繫過你原先的教練員了，你回去直接去他那裏報到就行，熟悉的環境不用太長時間適應，你的成績很快就會恢復。”
葉書文“嗯”了一聲，起身就走。
羅新華卻又開口叫住了他：“只要你還想游，在哪裏游都一樣，你不想遊了，就算留在國家隊也沒意思，我期待你的新成績。”
葉書文沒有說謝謝，轉身離開。
他回到寢室，默默的收拾行李，要離開的消息他誰都沒有告訴，討厭生離死別的眼淚，更何況如他這種好像喪家之犬一般的離開，讓他恨不得化成塵埃，就此消散無蹤。
行李收拾到了一半，門被敲響，葉書文的心臟重重一跳，遲疑了數秒才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卻是黃濤和自己的母親。
葉媽媽還帶了三個年輕力壯的男人過來，顯然知道魏汶想要靜悄悄離開的心思，這麼多人搬屋裏的東西，一趟也就夠了。
“都收拾完了嗎？”葉媽媽問。
葉書文灼灼的視線落在黃濤臉上，點頭。
葉媽媽挽起袖子進了屋：“行，交給我吧。”
葉書文側身讓開，葉媽媽領着人魚貫而入，當黃濤要進屋的時候，他橫邁一步，將人擋了個結實。
黃濤：“……”
葉書文：“我以為教練能夠做到最起碼的公正，現在看來還是我過於自以為是了。”
黃濤的嘴唇動了動，最後嘆了一口氣，什麼都沒有解釋的說道：“魏汶就快到了。”
葉書文眼睛猛地睜開，就像是睡醒的雄獅，一把撥開了黃濤，向樓下跑去。
他的腳步很快，他的心情急切，他想要見那個人，想要他的一句解釋！無論如何，只要他告訴自己都是被逼的，他就願意原諒他！異地戀他也認了，一年見個兩三次面他也認了，甚至，他們可能要三五年後才能真正的再在一起，他也願意等！
只要，一句解釋。
衝下樓，一路往大門口的方向跑，遠遠的，就看見一輛白色的桑塔納小轎車開了進來。
葉書文大口喘息着，停下了腳步。
桑塔納緩緩停在自己的面前。魏汶就坐在裏面。
隔着擋風玻璃，他們貪婪的對視，好像隔了億萬年。
“魏汶，你下來。”在短暫的停滯之後，葉書文憤怒的撲向車門，一把拉開，“你什麼意思？你答應他們讓我走的？讓我回省隊，是不是！”
魏汶的臉色憔悴，眼底還有深深的青痕，漆黑的眼眸盛滿了愧疚，他避開了葉書文的目光。
“問你呢！是不是你答應他們自己留下，讓我回省隊！”葉書文的心往下沉，語氣又急又怒，還帶了絲絲的水汽。
“對不起。”魏汶一腳邁下了車，卻再沒了起身的動力。
他在那份選擇題上做出了答案。
他向他的奶奶，他的家人低頭了。
他不是沒想過兩個人亡命天涯的浪漫，可是只會游泳的自己能給葉書文什麼？他們可能連飯都吃不上。說他膽小也好，說他過於理智也罷，幸福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質基礎上，他不想這段感情最後成為怨恨。也就這幾年而已，只要有了這幾年的時間，他一定會找到新的方向，只要那時候葉書文還願意，他一定會給他世間最完美的幸福。
他有一肚子的解釋想要告訴葉書文，甚至奢望葉書文願意等他，給他真正自立的這幾年。
可是下一秒。
“唔！”
他就被一腳重重的踹翻到了座椅上。
魏汶捂着胸口抬頭，就看見葉書文收回腳，冷冷的看着自己。
葉書文想要說什麼，卻發現渾身都在抖，喉嚨幾乎失去了控制，他開合了兩下嘴唇，眼眶驟然發熱，轉身，離開。
眼淚在眼底迅速匯聚，葉書文走的義無反顧，任由淚水流淌而下，他卻覺得自己的人生簡直就是個笑話。
哈！自己特么這算是被一個男人給騙身又騙心？
千萬個不相信，結果現實打了最響亮的一個耳光，原來自己真的是被捨棄的那一個。
難堪的止不住淚，身後傳來魏汶的追趕聲，他狠狠的擦了下眼睛，轉身指着魏汶的鼻子罵道：“滾！這輩子別再出現在老子面前。”
魏汶抓緊時間開口：“書文，我的意思是我們過幾年還是可以在一起。”
“不稀罕！”葉書文冷笑，先拿了幾個世界冠軍，再和我在一起，老子特么也太廉價了！
魏汶的臉色僵硬，不明所以的看着葉書文，和自己想像中完全不同的反應，讓他驚慌失措，乾巴巴的解釋：“我奶的意思是，如果不讓你走，我們兩個人就只能一起走，至少現在的選擇你還能回省隊，還能繼續游泳，要是真的走了，就什麼都沒了。”
“是啊！多好的選擇！我答應了！拜拜吧您咧！”葉書文笑了起來，他瞪住想要繼續追來的魏汶，退一步，再退一步，再退一步，然後，毅然決然的轉身離開。是啊，多好的選擇。這就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地方，面對一起離開的選擇，哪怕魏汶堅持抵抗一下，說不定主動退後的就是自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當一切塵埃落定，自己只能拿到一紙通知書。所有的前途被自己的愛人和他的家人任意拿捏，卻告訴自己，都是為了自己好。好笑！
魏汶追在後面，臉色慘白。他知道其中什麼環節肯定出問題了，否則葉書文絕不會生這麼大的氣，甚至連聽他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必須要解釋清楚，必須要！
可是，問題在哪裏？
“葉書文，你聽我說。”
看着葉書文奔向一輛卡車，魏汶徹底的慌了，直到這一刻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做出了選擇，而葉書文真的要走了。
從此以後再也看不見葉書文了。
那個愛笑愛鬧自信非凡的小師弟沒了。
那個摟着自己脖子嘿嘿的笑着，回應着“我也好喜歡你”的愛人，沒了。
“葉書文，你等等！聽我說，你不要走！”
沒有回頭。
腳下的步伐連半刻都沒有停頓。
葉書文上了車。
魏汶追上去，敲打着車門，放聲大喊：“葉書文你下來，我們兩個人單獨談一談，我告訴你我怎麼想的，我都告訴你！”
“開車。”葉媽媽淡淡的說了兩個字。
汽車啟動，魏汶撕心裂肺的叫着葉書文的名字。
“葉書文！”
“葉書文！！”
“葉書文！！！”
“停車！！停車啊！！！”
車速越來越快，而他被一雙手臂牢牢的抱住，他看着車裏紅着眼睛面無表情的葉書文，也看見了葉書文母親那漠然的好似寒冰一樣的雙眼。
載着葉書文的車在視野的盡頭拐了一個彎，消失無蹤。
離開了。
已經離開了嗎？
魏汶站在原地，丟了渾身的力氣，腦袋裏一片空白。
“魏汶！你不要命了！差點卷進車輪底下！”黃濤怒喝。
魏汶轉頭，怔怔第看着黃濤，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