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導演
自從看完葉霄之後，有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肖林都沒有再聯繫過許辰，許辰只以為他是忙，而且自己這邊事也多。兩部電視劇，一個綜藝，中間還夾雜着一些代言和宣傳活動之類的。他忙得自顧不暇。
他是在北京遇到林薰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原先是個建築師的。
那時已經是九月底，葉嵐在北京拍戲。這個戲是仙俠戲，也是遊戲改編的，劇組一堆年輕人，熱鬧得很，許辰電話接個不停，乾脆出來在附近找了個茶餐廳坐着，坐在外面，一邊接電話一邊看文件，他這種人天生不喜歡佔便宜，佔用了別人的位置，就點了一堆東西，準備等會打包給劇組的成員吃。北京的秋老虎熱得很，他每天替葉嵐請全劇組冰飲，得到劇組一致好評，小演員都一個個膩着他叫“許哥”，把這個白皙溫潤的年輕經紀人當成劇組的吉祥物，葉嵐吃醋吃得飛起，一天到晚面沉如水，還好葉嵐在這個劇里的形象本來就是偏冷的，拍戲的時候情緒不高反而更好。
林薰這人向來直接，見到許辰，也是徑直往他面前一坐，許辰抬起頭來，發現她穿衣服的風格和在上海完全不同，穿了一件剪裁非常大膽的藍白色大花細帶上衣，在脖頸後面打了個結，露出非常漂亮的鎖骨和脖頸線條，手臂也十分修長。下面是牛仔熱褲。
許辰被她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連忙笑着打招呼。
“你怎麼會在這裏？”許辰想起她說他是葉嵐的粉絲，連忙補充：“我陪葉嵐在這裏拍戲。”
“我知道，我是來追星的。”林薰也是理直氣壯。
許辰被她噎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站了起來。
“我就跟你打個招呼，三十分鐘之後還要去開個會，《華中建築》要做一期特刊，我在裏面。”
許辰欲言又止。
他想提醒一下她這身衣服不太適合去和那些上了年紀的教授他們開會，但是又覺得隨意指點女士的着裝問題非常不禮貌，他雖然不是女權主義者，但是天生正直，有着自己樸素的正義感和價值觀，本能地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就算從着裝禮儀的角度來講這樣穿去開會不好，但是許辰不願意成為也對她施加壓力的反對者之一。
所以他最終也只是給林薰遞了一杯飲料，然而問她：“要不要我帶你進去片場看看？”
林薰十分淡定地拒絕了。
“不要了，我不想走後門。”
“對了，”林薰臨走前還不忘放下一個重磅炸彈：“我從華天的董事那裏聽到消息，聶家高層有變動，聶寅之被架空了，聶源要接手了。很多人都拋了聶家企業的股票，我買了很多，因為聶源能搞出這些事來，說明他還是挺厲害的。”
許辰在回片場的路上就忍不住打電話給肖林核實情況了。
肖林那邊卻十分淡定，大概早就獲知了消息。
“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了？”他一邊給糯糯喂飯一邊回答。
“什麼時候說的？”許辰十分驚訝。
“上次去看葉霄的時候。”
“有嗎？”許辰也是實事求是。
“上次看葉霄，我跟你說聶靖把自己的股份都賣給聶源了，”肖林的邏輯也是強大：“聶源只要繼承了聶家，就有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對外是沒問題的，他買聶靖的股份，不是為了對內是做什麼？再有兩個月，聶妍的孩子都要生出來了，婚也結定了，他還不出手，難道以後等着當舅舅嗎？”
許辰真不知道是自己的嗅覺太弱，還是肖林太高看了自己對於商場鬥爭的覺悟。
“所以現在華天亂是因為這個嗎？”
“葉嵐又不回華天了，你管這個幹什麼。”肖林語氣倒是冷漠。
“那聶靖他們呢，”許辰也是管得寬：“對葉霄不是有影響嗎？”
“他們都不回國了，有什麼影響？”
“那尹總呢？”
“尹奚有點麻煩，不過他自己能解決。”肖林用肩膀夾着電話，似乎放下了碗：“許辰，你跟了我這麼久，應該能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除了見血的事之外，沒有什麼能真的傷害到你。能傷害到你的人，都是你讓他這樣做的。”
雖然說周圍的人乃至肖林都默認許辰是他半個徒弟，而且兩人在生活中更加是朋友關係，但是肖林少有這樣認真的時候，許辰也是想了一下，才反應了過來。
“林哥你的意思，是尹總要靠自救嗎？”
其實這道理許辰不是不懂，但說是這樣說，放尹奚一個人去面對聶家這種龐然大物，實在有點不夠義氣。
“他不自救，也沒人救得了他。我們在外面蚍蜉撼樹，不如他自己從裏面殺出來。”肖林語氣平靜，話里的意味卻讓人背後一涼：“他在聶家長大，又是二把手，手上有自己的籌碼。他不反抗，不過是還存着不想傷害聶家的念頭而已。到這關口上了還想着其樂融融兩全其美，我們有必要救他嗎？”
肖林雖然現在做着奶爸，性格里奉行的還是以牙還牙十倍奉還的那一套，然而許辰這種沒經過真正殘酷境地的人卻比他能夠體諒尹奚的想法——尹奚不想毀了聶家。聶家這麼多產業，小小一個華天，已經關繫着數千人的生計衣食，更不用說攀附在聶家外生存的那些股民之類……
然而聶源這樣步步緊逼，尹奚唯一能脫身的方法，也只有這個而已。要麼赤手空拳接受暴打，要麼拿出炸彈來大家同歸於盡，也許能換一條生路。
許辰回劇組的路上想了半天，想得腦仁疼，也沒想到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只能把這件事擱到一邊，而且他一回去就被葉嵐纏住了，分發了飲料之後，又被人一堆人道謝，一堆小演員一下戲就過來圍着他聊天，一下午也沒做什麼正事。
晚上倒是有大事，要去和製作人和導演吃飯，談電影的事——正如肖林所說，這兩年多方夾擊，審查制度加嚴，市場風氣又變爛，再加上國外的同仁也瞄準中國市場這塊肥肉，電影圈真是舉步維艱。電影圈的幾個大導演這兩年都沒什麼作品了，連趙易這種領軍人物都有點被招安的意思，許久沒出新電影，只拍了幾個官方的藝術紀錄片。陸赫當初一部《春秋》，拍戲子，從清末拍到革命，拍到民國，軍閥混戰……藝術性和深刻度都是一個裏程碑，這兩年不知道真是感情問題還是江郎才盡，拍的也是些圈錢的片子，拍了一個系列到處爆炸的警匪片，沒貪官沒逍遙法外的逃犯，結局一定是一個遍體鱗傷的警察抱着個小孩逃出生天。畫面還是漂亮，情節都一塌糊塗。導演里兩代人的領軍人物都是這個樣子，其餘的小蝦米更不用說了，恐怖片不能有鬼，政治片警匪片被閹割得一塌糊塗，別說文革了，連個受賄的情節都不能拍，重重枷鎖之下，倒是造就了一類電影的畸形繁榮——青春片。
青春片是這兩年冒頭的，好笑的是，大導演紛紛啞火的同時，倒是一堆半路出家的“導演”們鬧騰了起來，買點網絡大紅的小說改編當劇本，再請兩個小鮮肉小花旦，這樣就保證了自帶一堆粉絲的票房。然後找個風景漂亮的校園就拍了起來。無非是早戀啦，籃球場啦，小混混當反派，人物一個個戴臉譜，末了再打個胎，畫面一轉已經是許多年後，某某人的婚禮或者同學聚會，物是人非，煽情音樂一響，當年的畫面蒙太奇一放，影院裏該哭的哭了，該親的親了，電影結束。
至於拍攝風格，用肖林的話來說：更是一坨屎，畫面跟sv台的偶像劇差不多，柔光打得臉都快看不清了，畫面偏藍偏青，色調跟網上的小清新照片差不多。至於什麼拍攝技巧，講述技巧，壓根不用指望。
許辰這幾個月也替葉嵐推了好幾部這樣的青春片邀約，許辰是考慮到口碑，不能讓葉嵐去接這樣圈錢的片子。葉嵐純粹是演戀愛演煩了，他在許辰天天的教育下，多多少少也有了點事業心，覺得自己要接點有深度的片子，好讓許辰崇拜他。
所以葉嵐才有空出來的檔期來談這部電影。
其實這部電影也未必比那些青春片好上多少——製作人估計也是奔着圈錢去的，今年暑期檔葉嵐的《明月傳》大紅，馬上就有人買了這本小說的電影改編權，說是要拍電影，看這個樣子，估計又是一部快速拍完然後搶賀歲檔的圈錢片了，不誇張地說，也許還不如電視劇呢。
許辰之所以會答應這頓飯局，純粹是因為製作人矮子裏拔將軍，選了如今電影圈還願意拍電影的最好的一個導演。
那個導演叫陸赫。
拍《春秋》的陸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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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辰從六點就開始準備這個飯局了。葉嵐是不懂這些門門道道，只知道許辰如臨大敵，早三天就給他定了衣服，用防塵套掛好在衣櫃裏。而且還抓住各種工作間隙研究陸赫的電影——這讓葉嵐尤為不爽，因為許辰一邊看還一邊誇，從劇本一直誇到拍攝手法，其實許辰的本意是讓葉嵐對陸赫產生好感，最好還要有一點尊敬，免得葉嵐又一副拽到天上去的樣子得罪了人。
其實許辰是實在是不懂電影圈的事。
電影圈裏，真正像陸赫趙易這種大導演都是有脾氣的。到了他們這位置也沒那麼缺錢了，反而更愛惜羽毛和身段。其中趙易這種老一輩又更死板些，沒有好劇本好演員，寧願不拍。陸赫就通融一點，但也脾氣大，不太容得下帶資進組的演員，更不會幫某些有後台的小花旦量身打造電影——就連當了寧家少奶奶又復出演電影的戴瑩他都有點嫌棄，這幾年都沒找她合作。
要討好這種人，光有態度是沒用的。這圈子裏有的是態度好的新人，說得難聽點，只要能紅，跪下來舔鞋都願意。再說得難聽點，陸赫這種地位，就算舔鞋都是要排隊的。
但陸赫這種人，對看不上的演員鐵石心腸，在某一種人面前卻又往往能低下身段來。
戲裏常演，某某人如何壞，勾心鬥角鑽營諂媚，於是一路高升。其實這種人往往升不到頂上，能把一件事做到極致的人，大都是有執念有信仰的，拍電影自然也是。這圈子裏沒有下限的導演有得是，但也只有一個陸赫。
趙易拍《秧歌》和《夜舞》時，為了鼓動當時已經從電影學院輟學結婚的殷潔出來拍戲——這兩部電影裏都有在當時看來幾乎是傷風敗俗的親熱鏡頭，幾次差點和她老公打起來。陸赫拍《春秋》，把主演米林當菩薩一樣供着，現在業界還流傳當年的軼聞，說米林連雞蛋都不會剝，劇組當時住在酒店，一起在大堂吃早餐，每次都是陸赫把雞蛋給米林剝好了他才吃的。
一句話概括，這些導演對於自己認定了的演員，是很能禮賢下士的。
而葉嵐給陸赫的感覺，大概介於看不上和認定了這兩者之間。
這兩年不知道怎麼搞的，圈子裏又流行起吃日料，大概是日料規矩門道都多，一塊三文魚壽司都講刀工，天婦羅鰻魚飯更是可以靠吃法把新手和內行分出天上地下來，有些自詡文化人、美食家、老饕的導演之類就喜歡吃這個。而且日料擺盤好看，店裏也雅緻，北京幾家出門的日料店，都自帶一個有禪意造景的庭院，非常適合拍照發微博，所以演員也喜歡。
許辰平時不常吃日料，去之前連忙把禮儀都查得清清楚楚，耳提面命地教給葉嵐。葉嵐記規矩記得蔫了，等到見了陸赫，也沒那麼飛揚跋扈了，大家安安靜靜坐着吃東西，就是這滿桌半生半熟又非常清淡的東西實在不太適合葉嵐這種肉食動物的口味，他吃着吃着就有點弔兒郎當的樣子，拿着一雙筷子在自己碗裏的壽司上戳洞。
桌上就只有四個人，製作人正在和陸赫聊劇本的事，說要請哪個人哪個人來寫，期間也有不少可以稱之為八卦的事——比如某人家裏正在鬧小三，老婆比較彪悍，最近都接不了劇本之類的……
他們聊的時候，許辰也時不時地插一兩句話，更多的時候是在聽，畢竟還沒聊到和葉嵐有關的問題，而且他們又是晚輩。偶爾他也偷眼打量一下陸赫，確實一如傳言中一樣英俊強勢，眉宇非常堅毅自信，看不出傳言中感情出現問題的痕迹。
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一行人出去各坐各車，陸赫忽然問了句：“葉嵐現在跟的經紀人是肖林？”
許辰不知道陸赫為什麼會想起問這個，還是十分禮貌地回答：“現在葉嵐是自己的工作室，掛靠在樂綜公司名下。林哥有時候會指點我們一些東西，陸導演認識林哥嗎？”
陸赫並沒有回答許辰的問題，而是皺了皺眉頭。
葉嵐這個沒耐心的人，對於陸赫的故弄玄虛很是不爽，準備拖許辰一起走。
“你們大概還不知道，”陸赫沉默了一下，然後告訴許辰：“這部戲的男主衛青，定的是齊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