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虛心
許辰是實實在在地被他這一聲嚇到了。這裏雖然是個客廳的格局，實則只是個葉霄病房的陪護室而已，更別說葉霄的病情如今這樣嚴重，許辰雖然和葉霄沒見過幾面，也心情沉重，屏息靜氣，她竟然一進來就這樣大聲說笑……
許辰看了一下坐在沙發上的聶靖，發現他仍然只是低垂着眉目，彷彿對這室內的一切置若未聞，他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大概是近來常在手中摩挲，竟然養出了琥珀一樣的包漿。
然而這邊，葉嵐已經和那個和葉霄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交談了起來。
說是交談，其實說成一方在調戲而另一方在發飆更為恰當。葉嵐這人雖然脾氣壞，但是對其他人都不是很看得上，所以多數時候並不是生氣，而是在嫌棄。但是這個女人寥寥兩句話，就已經撩得他整個人都炸毛了。
“你來這裏幹什麼！”他平常傲慢得要死，就連律經常自以為高明地擠兌他，也不會讓他這樣兇巴巴地說話。
“我來看我哥哥啊，”那女人仍然是笑眯眯地，目光不緊不慢地在葉嵐臉上流連了一陣，準確地找到了讓他如此緊張的源泉：“聽說這是你哥哥？”
她問的是葉嵐，看的卻是許辰。
許辰雖然覺得她在病房這樣嬉皮笑臉有點不妥，但他的性格就是禮貌慣了的，被她一看，有禮有節地朝她點了點頭：“你好。”
女人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勾起的弧度簡直和葉霄是一模一樣的。
“你也好。”她施施然伸出手來，手腕細得似乎可以折斷般，戴着一個深紫色的鐲子，不知道是什麼寶石，通透又華光內蘊，許辰連忙伸手過去和她握手，只是因為不知道她的身份，有點遲疑。
葉嵐一副很想把兩個人的手打開的樣子，但是許辰最近有教過他在外人面前不能鬧事，尤其是對女孩子要有紳士風度。所以他只是十分不爽地哼了一聲。
那女人的手非常涼，大概身體也不算非常好的。看她轉身之後纖細的脖頸和背部就知道。
她細細打量了一下許辰，忽然眼中浮現出一絲俏皮的神色來，抬起手來，似乎要碰一碰葉嵐的臉：“小嵐子，你哥哥把你養得不錯啊……”
葉嵐一臉嫌棄地躲開了。
“關你什麼事。”葉嵐又煩躁又得意：“你沒有哥哥嗎！羨慕我？”
許辰隱約想起了什麼，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個女人。
女人被葉嵐刺了一下，也沒生氣，嘴角仍然噙着笑，一直在角落裏的白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悄挪到了她身邊，一臉專註地看着她。她一回過頭來，白毓就滿懷期盼地對着她笑了起來。
他連笑也是神色緊張的，眼裏又像是討好，又像是全心信賴，彷彿這世上除了這個女人，再沒有他在意的人，只差牽着她的衣角，她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
女人也笑了起來。
“走吧，小白。”她性格俏皮，對白毓說話的語調卻十分溫柔：“我們去看看我哥哥怎麼樣了。”
白毓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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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一走，一直在旁邊躲避戰火的小商就湊了過來，剛想跟許辰說明她的身份，許辰已經比他先一步猜了出來：“她是葉桑青吧？”
小商頓時滿臉崇拜。
“就是她，一個神經病。”葉嵐顯然對她滿是怨言：“比葉霄還神經。”
其實許辰也聽人說過，葉霄的雙胞胎妹妹葉桑青，早早地嫁了作詞的白毓，性格非常跳脫，天生的外貌協會，最喜歡的長相恰恰就是葉嵐這一款的，經常利用葉霄的職務之便把葉嵐拖出去撐場子，還借給自己的閨蜜去顯擺，讓她們去前男友面前揚眉吐氣。
以葉嵐的性格，應該常常被她氣得七竅生煙才是。怪不得看見她就這樣不待見。
許辰剛想解勸一下，那邊肖林不知道和陳景說什麼，已經說完了，過來這邊招呼了一下：“許辰，跟我出來。”
就算再怎麼高檔的私人醫院，終究也只是醫院而已，淡綠色的牆壁放在家居裝修里是非常好的，只是配上冰冷的金屬門就不一樣了。走廊一側是透明的圍牆，往下看，可以看見一樓大廳的前台，據說聶家原先建這醫院是療養多過臨床的，但是擋不住薪金高，待遇好，而且私人醫院如同現代企業，醫生沒有道德包袱，還配備軍隊退伍的保安和專業律師團，吸引了許多專業人才，漸漸有了大名氣。
按理說，醫院是不準吸煙的，但是肖林靠在玻璃圍牆邊，順手就摸出一支煙來，動作嫻熟，看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他在圈裏待得久了，禮節都周全，吸煙前都會詢問人。但是許辰相當於他徒弟，自然不需要顧忌。
他吸煙的時候，許辰就老實地在旁邊等。中途葉嵐等得不耐煩，推開門出來看了兩次，許辰趕緊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打擾。葉嵐雖然不爽，還是乖乖回去了。
“葉霄要走了。”肖林吸完一支煙，忽然這樣說道。
許辰心下一驚，只希望肖林的這個“走”字不是自己想的那種意思。
幸好也確實不是。
“聶家在美國找到一家醫院，有一種新療法，據說挺有效的。但是主治醫生是個博士，講人權講理想的，花錢請不過來。所以聶靖動用點關係，把他的研究所買下來了，這兩天就帶葉霄過去。”
明明是好事，但是肖林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不是這麼回事。
“這事，還有什麼內情嗎？”許辰揣測地問。
肖林又吸了一口煙，他年輕的時候大概也常在外面玩，吸煙的姿勢嫻熟，垂着眼睛的時候，側臉十分好看，許辰不知道他是不是天生這個樣子，反正從許辰遇到他的時候，他身上就似乎有這種讓人覺得憂傷的味道了。
“據葉桑青說，聶靖為了買那個研究所和帶葉霄去美國，把自己在聶家的股份都賣了。連繼承權也不要了。”肖林語氣像是譏諷，但許辰知道他不是會看不起這種行為的人：“當自己是皇帝呢，要美人不要江山。”
“賣股份？他把股份賣給誰了？”許辰有點聽不太懂。無論如何，以聶靖的身份，也不像會淪落到賣股份的地步。
“還能賣給誰，除了聶源，還有誰敢要？現在該聶寅之頭疼了，本來是雙保險……”肖林似乎還要往深里說，但是不知道在大廳里看見了哪個人，忽然臉上露出了一點決絕的神情來。
“他來了。”
許辰不明所以地低頭去看大廳，然而從這個高度看下去，什麼也看不清楚，人好像都成了一個一個小玩偶，看不清面目和五官。
肖林大概是通過體態判斷出自己等的人來了吧。
許辰實在想不起自己和他都認識的人裏面，有哪個人的體態是可以隔了這麼遠分辨出來的。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了。
這世上穿西裝的人很多，像聶靖那種穿出風流俊彥的青年范，或者像聶源在金融雜誌封面上的商業巨鱷范，靳雲森能穿出四十歲男人的英俊，葉嵐也能穿出高傲的禁慾感。
但把西裝穿得這樣虛心的，只有一個尹奚。
他就那種天生的二把手，戲文里的丞相，隨時退後半步站在主角身側的人，也是聶家的家教教出來的，儀態禮貌無一不好，只是總不如聶靖和聶源這種含着金湯匙的人氣勢足，身上的氣質也讓人覺得舒服，知道他就算位置爬得再高，也不是什麼仗勢欺人的人。
許辰這些天，也陸陸續續聽到了不少的傳言，說聶家養他就是為了給聶源當個忠心的二把手，但如今他想藉著聶妍上位，還準備奉子成婚，觸怒了聶寅之。說以前一直是聶寅之在庇佑他，現在聶寅之不插手，就隨便聶源怎麼作踐他……
他確實也是瘦了，臉色蒼白許多。穿一件黑西裝，但是臉上神情反而比以前更坦蕩些了，他其實長得不錯，也是清秀款，只是以前一直有點自己把自己當隱形人，又架着厚厚的黑框眼鏡，看起來十分老成。現在不知道是誰建議他換的一副銀色眼鏡，而且嘴角帶着點笑容，狀態也沒有傳言裏那麼差了。
他是徑直朝着肖林走過來的。
肖林大概也是很久沒見他了，但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越關心一個人，罵得就越狠，張嘴就是：“你還活着？音訊無通的，我還以為你死了！”
尹奚露出了好脾氣的笑容。
“我在老宅，有點不方便，電話也不好打……”他跟肖林解釋。
“是不方便，還是壓根沒有電話？”肖林也是一針見血：“你是聶家的奴隸嗎？還是賣身給聶源了，這麼個大活人，就隨便他們怎麼搞你？”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辰總覺得，肖林說到“賣身給聶源”的時候，尹奚的眼神似乎黯了黯，但很快就自己修復好了，仍然是那副好脾氣的樣子。
“現在不是好了嗎？”尹奚這次出來想必不容易，大概是為了出來見葉霄的：“葉霄呢？”
“在裏面，還沒死。”肖林沒好氣地說了兩句，又叫住了準備進病房的尹奚：“你老婆呢？沒跟你上來？”
他說“老婆”的時候，尹奚的神色有點尷尬，是那種不好意思的尷尬。
“聶小……聶妍她在車裏等我。”尹奚有點尷尬地解釋了一下：“她現在懷孕了，來醫院也不太好。”
“切，”肖林嗤之以鼻：“以為誰不知道你小子一發命中了？還要特地解釋，快滾吧！”
明明是朋友之間非常正常的交談，但許辰總覺得尹奚進了病房之後，肖林靠在欄杆上吸煙的樣子有點落寞，在這樣的氣氛下，似乎連剛剛尹奚那種，和自己主家的獨生女奉子成婚、即將為人父又開心又不好意思的笑容都似乎蒙上了一層陰霾。
許辰想，也許肖林是知道什麼的。
那應該是，足以把這一切看似平和的表面都撕破的東西。
但是他來不及弄清楚這些東西是什麼。
因為葉嵐很快就忍無可忍地從病房裏出來，找到了自己哥哥：“我看完葉霄了，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