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大概黑夜能夠給人無限的安全感吧,每次徐之南沒有勇氣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總要等到晚上。
明天就是取片子的時間了,這兩天她把工作安排了一下,又請了假,藉著“忙”這個借口,將給衛陵打電話的事情一直拖到了現在。眼看着快拖不過去了,她不得不拿起電話,撥了過去。
響了兩聲,電話就被人接了起來,那邊是衛陵微帶倦意的聲音,旁邊還有其他人的笑聲,聽起來好像是在哪個飯局,“喂?”
徐之南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明天陪我去趟醫院吧。”
幾乎是想也沒想,衛陵就拒絕了,“不空。”
“是醫生說的。”徐之南剛剛說完,那邊就傳來衛陵輕諷的聲音,“哪個醫生還要管你的家事啊?徐之南你編個謊話也編得像點兒好嗎?”
她還想解釋,但那邊衛陵已經不耐煩地說道,“還有其他事嗎?沒有我就掛了。”不等她說話,那邊就粗暴地掛了電話。
衛陵掛上電話,轉過身來對包廂裏面的人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家裏還有事情,我就先走了,你們慢來。”場中人留了他一下,但都知道他性子一向如此,便也沒有多留,只說下次讓他請客,便放他離開了。
他拿着外套出來,被夜風一吹,瞬間清醒不少。不知為何,又突然想起之前徐之南的那個電話,她說她要去醫院,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那天晚上她病成那個樣子都一聲不吭地自己去了醫院,如今肯跟他打這個電話,看來也不像是撒謊。
徐之南看着已經暗下來的手機,苦笑了一聲,沒想到連這個衛陵都不相信她了。自己在他眼中,究竟是有多不堪?她放下電話,關了燈打算睡覺,沒想到剛剛閉上眼睛,手機就響了。她拿起來一看,上面的名字讓她的心不由得漏了一拍,她想了想,接了電話,那邊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幾點鐘?哪個醫院?”
第二天早上一早,徐之南便開車去了醫院,因為害怕等下還有檢查,她連早飯都沒有吃。剛剛下車,就看到衛陵的車子,人已經在大門口等着了。她走過去,問道,“你吃早飯沒有?”
衛陵卻沒有回答她,“究竟什麼病?”居然還要家屬一起。
徐之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醫生叫我把你帶着一起,我就叫了。”她說著往裏面走去,“你要是現在不吃飯,等下跑來跑去,恐怕沒時間。”
衛陵搖頭,沒有說話,而是跟着徐之南的腳步一起往裏面走去,越走看着上面的科室名字,衛陵越是心驚。他在後面打量着徐之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突然發現,徐之南從來挺得很直的背此刻居然有微微駝,好像被什麼壓彎了一樣,她整個人早已經不堪重負。
來不及細想,他看見徐之南推開了一間診室的門,衛陵進去之前看了一眼上面的介紹,那幾行小字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來。
還是那天的那個醫生。徐之南把報告拿給他,他沒有先看,而是看了一眼她身後的衛陵問徐之南,“這是你丈夫?”
徐之南點了點頭,旁邊的衛陵心神領會,對她說道,“去買早飯吧,我想吃油條。”徐之南知道這是想支開她,她不想離開,但衛陵和醫生的眼神堅定,一副她不走就不說的架勢,她用眼神反抗了一下,但很快就被鎮壓。無奈之下,只能轉身出去了。
見她離開了,衛陵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坐到醫生對面,問道,“究竟怎麼一回事?”他剛才在外面看到,這個醫生,可是負責惡性腫瘤的。惡性腫瘤,那不就是癌症么……況且剛才他又那麼堅定地讓徐之南離開……
“你是她丈夫?不是她隨便在外面找來的吧?”那個醫生扶了扶眼睛,看也沒看衛陵,而是低頭看着手上的報告。
“是,我是她丈夫。要看戶口本或者結婚證嗎?”
“不用。”醫生看了他一眼,“你這個丈夫啊,當得可真不怎麼稱職。你愛人身體已經成了這樣子了,居然你都不知道?”
“她究竟怎麼回事?”衛陵的聲音已經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急切。徐之南……他雖然不愛她,但如果她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去面對……
他雖然經常說恨徐之南恨得要死,但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死了,他……一樣覺得不是滋味。
那個醫生把手上的報告放到他面前,“甲狀腺腫瘤,惡性的。簡單來講,就是甲狀腺癌。”聽到是惡性腫瘤,衛陵一陣恍惚,他之前就在猜想是不是真的是癌症,但沒有聽到醫生下結論還是不願意相信。可是現在等到他下結論了,他反而……反而有些無所適從。
“你放心。”見他臉都白了幾分,醫生反而安慰他,“這個癌症跟其他癌症不一樣,以她現在的情況而言,只要保養得好,存活率是相當高的。”聽到醫生這麼說,衛陵感覺壓在心上的那塊大石好像又送了那麼一點兒。只聽醫生又說道,“我之前對她的生活習慣有過了解,她之所以這麼年輕,就有這樣的疾病,跟她長時間在高壓狀態下生活工作有很大的關係。我看你們的夫妻關係並不怎麼融洽,想必她經常心氣不順,工作和生活上都得不到放鬆,加上因為工作繁忙,長期得不到足夠的休息,吃飯也不能按時,於是長期積累下來身體受不了,所以才會有腫瘤。”
他看了一眼衛陵,續道,“本來她自己以為脖子上的腫瘤是淋巴出了問題,但現在看來不是。”
衛陵原本放鬆的心突然又一下緊了起來,因為他突然想起,如果只是這樣,那為什麼醫生看到了穿刺報告還要讓徐之南出去?他抬眼看向醫生,他像是看穿衛陵在想什麼一樣,說道,“當然不僅僅只是因為這個。”
“她脖子上的疙瘩是解決了,不過我建議你們做一個全身檢查。我看了一下她之前交過來的各項報告,”說著他從旁邊的柜子裏拿出一個口袋來,上面寫着徐之南的名字,放到衛陵面前,“我懷疑她身上還有其他病症是被忽視的。就她面前的身體狀況而言,在她這個年齡來講,絕對算不上好。說白了,她現在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類似於老牛拉破車,就等着哪天散架了再也組裝不回來。她的情況,是非常危險的。”
“你的意思是說,甲狀腺癌,都是小事情?”衛陵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開口時有着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乾澀。
醫生沉默片刻,點頭,“有這種可能。”
“那……究竟是哪方面的可能?”衛陵問完馬上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解釋還是在跟醫生解釋,“我也想先有個準備。”
“不知道。”醫生攤手,“現在怎麼知道?我要看到準確地報告才能跟你說,沒看到結果之前,都是我的猜測,貿貿然告訴你,只是增加你們的心理負擔而已。”
他說完,又頓了頓,“放心吧,也未必就是很糟糕的情況,不過是想確認一下,就算沒有什麼,也方便我了解情況,過幾天上了手術台,我好有準備。”
“不過,她的這種情況,無論還會不會檢查出來大病,就她現在的身體狀況而言,已經不適合再像之前那樣,高強度高壓力地工作了,甚至是生活中也要忌諱心情大起大落。就甲狀腺癌症而言,保養好了可以一生無憂,繼續亂來,五年之內因為這個病死亡的人也大有人在。”
“誒,你在這裏擋着幹什麼?”醫生話音剛落,門就從外面被人推開了。一個護士拿着東西進來,而她身後,站着的,正是一臉蒼白的徐之南。
看到她,衛陵忍不住額頭抽疼,連帶着語氣都重了幾分,“不是叫你去買早飯了嗎?怎麼還在這裏?”
她卻不管衛陵,拿着一個裝着早飯的紙袋子走到醫生面前,“那,按照您的意思,我現在的工作是不能再做了?”
醫生沉默片刻,“我雖然沒有做律師這個行當,但身邊也有做這一行的朋友,看他們的生活狀態並不輕鬆,我建議是不要了。任何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你以後都不能再碰了,你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了。”他目光停留在徐之南和衛陵身上,笑了笑,“我看你們兩個,經濟狀況看上去都是不錯的樣子,沒必要那麼拚命嘛。”
徐之南沉默半晌,臉上露出一個蒼白至極的笑容,對醫生說道,“好,謝謝你。”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衛陵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抱歉地沖醫生笑了笑,轉身追了出去。
“徐之南。”他在背後叫她,可徐之南腳步不停,朝着外面跑去,但到底是女孩子,體力比不上男人,走到樓下大門處衛陵便追上了她,“你去哪兒?等下還要做檢查呢。”
她將手上的早餐袋子塞到衛陵手上,背對着他,捂着嘴說道,“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聲音中已經帶了幾分哽咽。這樣的徐之南,是他從未見過的。衛陵心中一軟,放開她,徐之南便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停車的地方,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衛陵站在不遠處看着她,看見她將整張臉都埋在了方向盤上,長發散在周圍,像是要把她整個包裹在一起一樣。
這就是徐之南啊,哪怕碰到了人生中最艱難的坎,要發泄要哭泣,都是這樣隱忍而沉默,生怕被人輕看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