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這樣的事情,任是誰看到了都會覺得氣憤。玲玲的遭遇讓她父親終於意識到應該對自己的女兒保護起來,然而玲玲太小,當初被施暴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那些人在對自己做什麼,自然也就談不上保留證據,就算她的遭遇引起了法官和警察的重視,也因為證據不足難以讓施暴者受到應有的懲罰。

我們國家的法律一向是“民不告,官不究”,玲玲的父親之前的確是想通過法律的手段來將那些人繩之以法,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又撤訴了。

其實不用去想徐之南也大概猜得到是因為什麼。這個社會對女性一向苛刻,男女平等的口號喊了那麼多年,很多時候還是一句空話。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生活的又是一個相對來講比較封閉的地方,那些長舌婦人,會說些什麼,徐之南用腳趾頭都想得到。玲玲的父親氣過了,必然會為女兒重新考慮,一旦將這樣的事情大白於天下,在他們看來玲玲清白不保,將來也就不能再見人了,遑論嫁人生子。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件事情隨着時間流逝慢慢被人淡忘,最終讓它成為自己心上一道消不去的疤痕。至於那些罪魁禍首,他們這樣軟弱,又能有什麼辦法?

徐之南看得壓抑,不光是因為玲玲的事情感到壓抑,更是為這個社會對女性的態度感到壓抑。她已經算是女人當中比較出挑的人了,但即使是這樣,獲得這一切,背後付出了比男人多多少的努力,只有她自己知道。饒是如此,還有好多人在背後猜測,她跟何粵和老趙的關係,總有那麼一些人,自己無能,便用無能的眼睛看別人。

徐之南知道為什麼高院長要把這個案子給自己。她如今在政法線上的名聲已經冒頭了,誰都知道徐之南打跟青少年有關的案件非常在行,交給她比交給其他人更有把握。玲玲是女孩子,這種傷痛只有家中有女兒或者本身就是女性才能有深切體會,男律師來的話有些東西太不方便了,徐之南人年輕,又是女孩子,將心比心,她來打這個官司,再合適不過了。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怎麼說服玲玲的爸爸重新提起訴訟。

至於證據什麼的,以後再說。

因為心情起伏不定,徐之南感到有片刻的暈眩。見她臉上露出幾分疲憊來,何粵開口關心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看你臉色不怎麼好,要不然你休息兩天再來上班?”

徐之南原本想點頭的,但想到脖子上那兩個疙瘩,突然連點頭的勇氣都沒有。

她是真的怕,沒人在死神面前不害怕,她還這麼年輕,一切都才剛開始,她不能就這樣讓自己死了。她還等着將來有一天把她的成績扔到衛陵和關菲菲臉上,讓他們看看,她這個他們一直瞧不起的小城姑娘,一個人做出來的成績。

徐之南想了想,淡淡地笑了笑,“算了,我就是回去了也睡不着。”她坐回辦公桌前,低頭翻閱着文件,“我等下去見見高院長。”

何粵聽她這麼說,也不好多勸,點了點頭,囑咐了兩句轉身離開了。

下午的時候后徐之南跟高院長經過了簡單的會面之後,確定了之後的辦案方向,難得沒有加班,就回家了。

很少這麼早,她去超市買了團魚和幾個小菜,上鍋蒸了一個魚,清炒了一個生菜,高壓鍋壓了一小鍋稀飯,簡單而有營養地開始了今天的晚飯。

吃完飯,徐之南到了浴室中,把所有的燈全部打開,她卸了妝,鏡子中的女子沒有了白天的精神,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疲憊。她微微抬頭,脖子上的那個疙瘩越發的明顯。突然有那麼一瞬間,她肩膀完全垮了下來,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好想就這樣放縱自己,不去看醫生也不去醫院,就這樣死了就好。

但她知道她不會,因為她是徐之南。女戰士一樣的徐之南,好像永遠打不倒的徐之南。她不可能放任自己的生命就這樣流逝。

猶豫許久,她終於撥通了家中媽媽的電話,響了兩聲之後,那邊被接了起來,媽媽熟悉的聲音又出現在耳邊,“囡囡。”

聽到媽媽聲音那一刻,徐之南有淚在即,不過被她自己又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趕緊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應了一聲,“嗯。”

即使是這樣,媽媽還是很敏感地感到她的不對勁兒,“你哭啦?”不等她回答,媽媽就在電話裏面對爸爸說,“囡囡在哭誒。”

“是不是她跟衛陵吵架了?”說完之後,爸爸的聲音就出現在了聽筒那邊,“囡囡,有人欺負你嗎?”

“沒。”徐之南連忙壓住自己的聲音,“是空調吹多了有點兒感冒。”

“哦。”她以前也容易有這個毛病,徐爸爸也沒有起疑,而是問道,“那你吃藥了沒有啊?”

“吃了。”徐之南覺得她要趕緊結束這個話題,要不然她真的綳不住了,“我打個電話回來就是問問你們最近怎麼樣,家裏有沒有什麼事情。”她忙於工作,吃飯的時候都沒有,因為年少時候的經歷,跟父母也不怎麼親,但真正遇到了什麼事情,最開始想的還是他們。

“都好。”徐爸爸在那邊說道,“你什麼時候休假回來看看吧。”徐之南忙他們是知道的,以前大學的時候就開始忙,後來工作了更忙。她跟衛陵的婚姻,原本家中就是不同意的,但耐不住徐之南犟。她長這麼大,填志願報大學這些事情,從來都是自己做主,父母也清楚自己的意見對她來講沒用,反對意見提出來了,見她不採納也就算了。也正是因為這樣,父母連s市都不怎麼來,想起來,自從她跟衛陵結婚之後,連家都很少回了。

徐之南輕輕應了一聲,“好。”又聽父母囑咐了兩句,掛了電話。

她將眼中的淚水擦掉,年少時期的經歷讓她總是不敢跟父母太過親近,但其實誰也不知道,外人眼中女戰士一樣的徐之南,是個最容易心軟最容易感動的人。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電話,才讓她更深切地認識到了,她的離開對其他人或許沒有什麼影響,但對她父母而言,一定是最傷痛的事情。她從來不會做便宜仇人的事情,只要一想到她死了關菲菲會多開心,徐之南就覺得不能放任自己這麼下去。

不管她是絕症也好,還是這只是她缺乏應有的醫學常識衍生出的一場烏龍也罷,她都應該去醫院確認一趟。不過……想到白天在電腦上查出來的那些病症,徐之南就覺得,明天去醫院,比她當年提出要跟衛陵結婚,還要有勇氣。

原本睡眠就不好,當天晚上更是一夜沒睡,第二天早上一早,她就去了醫院。

九月的陽光如此刺眼,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她還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是軟的。拿了號,她坐到走廊上靜靜地等着醫生叫她進去。旁邊突然來了一群人,徐之南認得,是剛才拿了片子出去的人。旁邊的兩個女人已經哭起來了,門被他們推開,隱約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醫生……真的不需要再看看么?確定……是淋巴癌么?”

徐之南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轉身朝外面走去。她突然失去了坐在這裏的勇氣,因為她不知道等下她會不會像那幾個人那樣痛哭流涕。他們尚且是病人的親人,聽到噩耗都是如此,而她還要獨自面對生死,這樣對她未免太殘忍。

走出了大門,外面的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人眼花。徐之南渾身發軟地靠在大門上,猶豫了幾番,終於還是撥通了衛陵的電話。電話響了兩聲,就被人接起來了,“喂?”

那邊衛陵的聲音聽起來似遠非近,明明就在耳邊,她卻覺得離她很遠。徐之南是撥通了電話才發現,她不知道怎麼跟衛陵開這個口。她在他面前,一向是女金剛一樣的存在,突然有一天跟他說自己生病了,有可能還是攸關生死的大病,反而不知道應該怎麼跟他說。

她逞強了那麼久,早已經忘記了示弱是什麼樣的。

那邊“喂”了幾聲,都沒有聽見她的聲音,終於掛斷了電話。好像這些年來,一直把她的感情拒之門外一樣。

徐之南看着手機屏幕暗下去,凄然地笑了一聲,還沒等她站好,背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誒,這位小姐,不要攀着大門啊,來來往往的,撞到你就不好了。”徐之南回頭看了一眼,是個護工。她抱歉地笑了笑,站直身子,挺直脊背,仰起頭,又擺出那副不可戰勝的模樣,轉身朝着裏面走去。

一天醫院跑下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徐之南暈頭轉向,原本身體就不怎麼好,現在更差了。她把所有的檢查單拿給醫生,大夫看了許久,才抬起頭來對她說道,“你還有個穿刺報告,要過兩天才出得來。這兩天你回去安排一下手頭的工作吧,短時間內你不能再這麼勞累了。”

早在才開始看診的時候,醫生就已經把她的大概情況了解了一下。

後面還有人要看病,徐之南點點頭,轉身正打算出去,誰知大夫又叫住她,“別走啊,還沒有說完呢。”他看了一眼徐之南,移開目光,“過幾天來拿報告的時候,最好讓你丈夫一起。”

放在身側的拳頭猛然收緊,徐之南笑了幾次,才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醫生你的意思是……”

“我沒什麼意思,你不要亂想。”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徐之南,朝她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最後的結果還要等穿刺報告,現在我也說不準,你自己要保持良好心態。叫你丈夫來是因為有個親人在身邊,到時候簽字跑路什麼的總要方便些。你脖子上的腫瘤不管是良性還是惡性,都要做手術。到時候他在身邊,也好照顧你。”

徐之南點了點頭,這才感覺渾身上下有了一點兒力氣,她緩緩放開握緊的拳頭,朝那個醫生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大門外是陽光燦爛,大門內是一片陰寒。徐之南跨出那道門檻,卻怎麼也溫暖不了自己。

但有一樣,現在她好像能,光明正大地,給衛陵打個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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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南,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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