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饅頭庵血案(二)
水月庵也就是饅頭庵,它位於西城,坐落在一片松林茂密的低矮山丘上,因它附近有水池清泉而得名,前朝時也有人管它叫水雲庵或水潭庵。
山丘的東面坐落着榮國府的家廟鐵檻寺,西邊則是是水月庵,兩座庵廟不過三四里地,中間隔着一湛藍清澈的幽潭,水潭面積不大,方圓約莫兩三里。
水潭西北角就是泉眼,潭水冬暖夏涼,即便是冰天雪地的冬日,潭水也不結冰,或許是地氣暖和的原因,這一帶的梅花和桃花開得都比城裏要早一些,是春日賞梅觀桃的佳處。
一路風景雖好,焦文俊一行人卻無欣賞風景的心情,下了馬車就直奔水月庵。
水月庵前冷冷清清地,山門還貼着官府的封條,順天衙門把靜虛等一干人,暫時羈押在一個院子裏,另派了幾名衙役和沈玉鳳一道守在水月庵里,保護事發現場。
水月庵面積不大,大約兩三畝,紅牆黃瓦,翹腳重檐,古樸典雅,雖然有些破舊,但依稀可見當年輝煌時勝景。
庵堂建有大雄寶殿、觀音殿、天王殿、藥師殿、藏經閣等,供奉如來、文殊、普賢、觀音等菩薩,但水月庵最出名的卻是水月觀音了,京城婦人到水月庵來多半是為了求子。
焦文俊提審了第一個發現屍體的尼姑智清,從智清進門起,眾人就愣神了,智清一身緇衣緇帽,卻體態裊娜,左顧右盼,神采飛揚,根本無一絲出家人的氣度。
她約莫二十上下年紀,顏色不錯,肌膚如玉,眉梢含情,帶着一股春意,極為嫵媚動人。
沈玉鳳在邊上解釋道:“智清師父是帶髮修行的,她還未正式剃度出家。”眾人恍然大悟,難怪這個智清看起來不像出家人,觀其舉止做派,還有那麼一丁點風塵味。
智清在路上就聽衙役說是大理寺焦大人傳她過去,心裏一陣激動,這焦大人想必就是青桃姐姐和青杏姐姐昔日的主家,焦大人一定不知道,橫屍禪房的女子中還有一個是他昔日的妾室。
一日夫妻百日恩,青桃姐姐和青杏姐姐雖然有錯,焦大人也不必那麼心狠,把她們賣入青樓,青桃姐姐和青杏姐姐也不至於落得橫屍禪房的下場。
焦大人就是把兩位姐姐送給鄉下窮漢,也好過賣到青樓受苦,母親說得對,男人的話千萬不能信,他們若是心腸狠起來,轉身就能要你的命。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初青桃姐姐被人暗算,推搡滾下樓梯,瘸了一條腿,樓里姐妹沒少嘲笑過她,奚落過她。
最終青桃姐姐被沈媽媽以一兩銀子的身價,賣給一位鄉下漢子,如今日子雖然清貧一些,卻有兒有女,老來有依靠,不像她和青杏姐姐無依無靠,只能棲身水月庵。
青杏姐姐太心高氣傲了,那申家主母可是京城有名的胭脂虎,兇悍無比,申老爺到她面前一個屁都不敢放,她居然相同她較勁,那不是自尋死路。申老爺雖然軟弱無用,但對青杏姐姐還有幾分情義,不僅歸還了她的身契,還許了靜虛師太一筆銀子,送她到水月庵安身。
若她能聽從青桃姐姐的勸,還俗嫁給鄉下漢子,未嘗不會有好結果,可她貪戀塵世繁華,捨不得榮華富貴,選了這麼一條不歸路,繼續同申老爺糾纏不清,她在申家吃得苦頭還不夠嗎。
智清偷偷打量了焦文俊一眼,這焦大人居然如此年輕英俊,難怪青杏姐姐不甘心,非要扎小人詛咒焦夫人及她的孩子。
他三十齣頭年紀,劍眉星目,身姿挺拔,帶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嚴,比那申老爺強了不止百倍。
大人年少英俊,身居高位,豈是那等鄉野男子可比的,換她身處青桃青杏的位置,也會對動心的,不甘心焦夫人一人霸着大人不放,兩位姐姐會出昏招也不稀奇了。
焦文俊來之前已翻過案卷,他已經大致清楚了兩個死者的身份,那了因就是他昔日的妾室青杏。被賣到青樓后,后被姓申的富戶買回去做妾室,那人是出了名的懼內,他妻子是那一帶有名的胭脂虎。成親十多年了,還沒孩子,迫於宗族壓力,胭脂虎才允許他納妾。
昔日兩個妾室里,青桃還算老實本分,沒什麼心眼,這青杏就不同了,她可是一肚子壞水,沒她不敢做的事。只是他從揚州回來后,從未踏入過她的院子,青杏才稍微安分一些,倘若給她生下一男半女,小櫻還真不是她對手。
他來京城前,就想把這兩人打發出去,陪上兩份嫁妝,在鄉下找兩戶妥當的人家,把她們嫁出去。原本青桃都點頭同意了,被青杏一番挑唆,又搖頭反悔了。
聽說青桃進去沒多久,就遭人暗算,跌下了樓梯,磕破了頭,瘸了腿,被老鴇一兩銀子賣給了一個鄉下窮漢。倘若當初聽他安排,老老實實嫁人,她們的小日子也比如今好過多了,即便不嫁人,在焦府安分守己,他也不會少她們一口飯,青杏不至於連命也搭上。
人得是沒有止境的,若有止境,就不會有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句話了。
焦文俊沉聲問道:“智清你住在東廂房,當天夜裏,可曾聽到西廂房有聲響?”
智清想了想說道:“那天夜裏,貧尼睡不着,一直抄經書,約莫快三更時分,貧尼才歇下。睡下不久,迷迷糊糊還聽到三聲野貓叫。”
智清又補充道:“大人,水月庵這一帶常有野貓出入,貧尼也不以為意,再後來貧尼睡著了,就不知道了。”
焦文俊又問道:“那智清師父是什麼時候發現屍體的”
智清道:“次日輪到貧尼當值,貧尼早早就去廚房煮粥,可粥都快燒熟了,師父和其他師姐都起來了,了因和了全兩位師姐還未起身,師父就讓我過去催兩位師姐。大人若不信,可請師父和其他師姐做證。”
焦文俊轉頭同沈金寶交換了一個眼色,沈金寶點點頭,焦文俊讓人把靜虛請了過來,焦文俊沒繼續糾纏這個問題,於是又問道:“那申老爺是否經常會來水月庵看望了因?”
智清道:“除了送師姐到水月庵來那一次,申老爺就未來過水月庵。”
焦文俊和申金寶不由狐疑起來,了因了全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呢?難道真得如傳言所說的是鐵檻寺道士的。
智清瞟了剛進門的靜虛師太一眼,戰戰兢兢地說道:“了因師姐和申老爺大都是在山下智能兒師姐家見面的。”
靜虛臉色一白,目光狠狠地盯着智清,智清知道她把智能兒師姐扯上來,靜虛師太決計饒不了她,水月庵不會再收留她了,臉色不免有些灰敗。
沈金寶有些訝異,原來是老尼姑在搗鬼,智清才不敢說真話,焦文俊立刻吩咐讓人把靜虛帶下去,溫身說道:“智清師父,你若有難處,不妨講出來。”
智清哭道:“大人,我不想出家,我沒有剋死夫君,是他們氣死夫君,還逼着我出家。奴婢求求大人,賞我一碗飯吃,就當個粗使丫鬟也好。”
焦文俊和沈金寶愣住了,焦宛清也很意外,那邊沈玉鳳開口了:“我身邊正缺人,你若會做飯繡花,到我家幹活也使得。”
智清聞言大喜,不停地給沈玉鳳磕頭,沈金寶不由怪女兒性急,怎好把尼姑帶到家裏來。想想女兒當著焦大人面都答應了此事,他也不好反悔,大不了貼點嫁妝,把她嫁到鄉下去,也算功德一件了。
智清道:“智能兒師姐是師父的女兒,是師父未出家前生的。智能兒師姐厭倦佛門,她稱佛門凈地是牢籠,她愛上了常在榮國府出入的秦公子。兩人偷偷好上了,秦公子父親不同意,把秦公子關在家裏。智能兒師姐懷了身孕,從水月庵逃了出來,偷偷去看望秦公子,結果被秦公子父親給逐了出去,把秦公子父親給活活氣死了。秦公子原本體弱多病,受此打擊,也一病身亡了。”
“智能兒師姐走投無路,又回到了水月庵,可她的肚子也掩飾不住了,師父在山下買了箇舊院子,把智能兒師姐安置在那裏。智能兒師姐身無長物,只能幫人漿洗縫補拉扯孩子,師父也時不時接濟她,日子過得極為清苦,因此申老爺才會想到租賃她家的院子。”
“了因師姐能說會道,又精通書畫,師父常帶她和了全師姐出入京城府邸,拉了不少香油錢,她出手極為大方,智能兒師姐母子日子好過多了,不僅置辦了五十畝田地,還把小虎子送去念書了。”
焦文俊他們早已查明,那姓申的富戶沒有作案時間,那日正值他父親十周年忌日,頭一天就攜妻去鄉下祭祖了,那幾日他和他的兄弟一家都在鄉下。
焦文俊沉吟道:“那姓申的富戶膝下無子,不會這個時候對了因下手,他大費周折把人安排到寺廟裏,就是想瞞着家中那位胭脂虎,偷偷生個兒子出來。”
智清忽然道:“大人,奴婢想起來了。了因師姐前幾日還很高興地說,再過十來個月,她就解脫了,不用呆在水月庵了,還問我願不願意跟她一道走。”
焦文俊道:“那她有說是什麼事沒?”
智清搖搖頭,說道:“師姐只是說,以後不用再看人臉色了,不用侍候人了。”
焦文俊又問了有關了全的事,智清說道:“了全師姐不愛說話,整日板著臉不理人,我同她不熟,不過她和了因師姐說得很來。我聽了因師姐說,了全師姐是大戶人家庶出女兒,嫡母想把她許給一位六十歲的老頭當小妾,她不願意,拿了銀子跟人偷跑出來的。”
見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焦文俊讓人把智清帶了下去,他和沈金寶一致認為,了因這邊問題不大,她肚子裏的孩子,十有是那姓申富戶的,反而是了全問題多多,她平常與誰有來往,水月庵里其他人根本不知,唯一知情的了因也死了。
偏偏水月庵出事那天,禪房院子以及圍牆內外一個腳印都沒留下,圍牆邊樹上也沒發現什麼痕迹,令人很困惑。
難不成他會飛檐走壁?
若作案之人是武林中人,要破獲這案子就有些難度了。
一出禪房,李壓一徑輕入後天井,把身子往上一聳,如飛烏一般,跳上圍牆去,飛也似又從圍牆上了屋頂,往東走。焦宛清也輕輕地縱上屋頂,沈玉鳳見狀,不甘示弱也躍了上去,兩人一道往西走了,焦文俊和沈金寶則負責仔細搜索各處院子。沈金寶見李壓焦宛清在屋頂如履平地,暗自佩服他們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