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後悔

歐尚農頓時覺得尷尬無比，他想像過姜唐的反應，可能是震驚欣喜，也可能委屈傷心流淚，更或者是憤怒難以置信，而不是這樣淡淡的一聲“真巧”。這淡漠無所謂的態度令歐尚農後悔跟姜唐說明這個事情真相了，不說的話，他們還是相處得非常融洽的忘年交，說了，別說父子，可能連朋友都做不了了。

一時間大家都沒有說話，空氣彷彿凝固了一樣，分外地尷尬。肖特第一個綳不住，他“噗”一聲笑出了聲，然後迅速用手捂住了嘴。姜唐被這一句笑聲提醒，覺得自己的態度可能傷害到了歐尚農，他無措地抓抓腦袋：“對不起，這事太意外了，我都不敢相信歐先生和我會有血緣關係，還請不要見怪。”

歐尚農聽他這麼說，臉上的尷尬神色才少了些，他舔了一下唇：“說實話，我也沒想到。當初你媽媽說要回去一趟，然後就再也聯繫不上了。再聽到她的消息時，已經是噩耗了。”說到這裏，他的神色有些哀傷。

姜唐知道平琰的母親平一柳在產下他之後就病逝了，具體情況怎樣，他完全不知道，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也沒人告訴過他父親是誰。姜唐看向平一梅：“平老闆，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平一梅說：“當年你媽媽一柳在納特的琥珀城工作，認識了那時候還沒成名的歐提思。一柳當時是有婚約的，家族聯姻。你爺爺就派人把她帶了回去，那時候她已經懷孕了，你爺爺想讓她墮胎，一柳不肯，答應了你爺爺的所有條件換來生下你。但是生下你不久，她就因病去世了。”

這本來是平琰母親的事，姜唐的眼睛卻有些酸澀，為這位可憐而偉大的母親難過，也為可憐的一無所知的平琰哀嘆，如果他知道他的生命來得如此不易，他會輕易放棄么？

歐尚農伸手捏了一下鼻子，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去平家找過你媽媽，但是見不到人，再後來聽到的就是她去世的噩耗，甚至都沒人告訴我你的存在。直到最近我才知道，而且還是你的噩耗。現在看到你好好地坐在這裏，我真是太高興了，一定是你媽媽在保佑你，讓我們父子還能相逢。”

姜唐的鼻子也有點酸酸的，他看着歐尚農，嘴巴張了張，但卻叫不出“爸爸”這個詞來，畢竟歐尚農是平琰的爸，並不是他姜唐的。他看着歐尚農，歐尚農也熱切地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父親的慈愛，殷切盼望他能叫自己一聲“爸爸”。姜唐扭頭看着羅遜，羅遜沖他笑了一下，溫和地說：“這不是挺好的嗎，你找到家人了，以後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姜唐小聲地說：“我本來也不是一個人了啊。”

羅遜明白過來，然後笑了，撫着他手背：“那就多一個人關心你，挺好的。”

肖特本來想看父子相認抱頭痛哭的狗血場面，結果沒看到，他無聊地撓了撓下巴，然後突然想起一個事來：“姜唐，你原來叫什麼？平什麼？”

姜唐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差點忘了這廝也在。平璣不認識肖特，便替姜唐答了：“平琰。”

肖特的眼睛慢慢瞪大了，上下打量着姜唐，然後非常悲憤地罵了句髒話：“我操！羅斯福，姜唐本來該是我老婆啊！”

羅遜莫名其妙地皺眉：“你胡說八道什麼！”

肖特伸手去拉姜唐：“姜唐，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去年，應該是去年，平家想跟肖特家聯姻，要我和平琰結婚，你的資料都送到我手裏來過，我還看了一眼的，難怪我覺得你有些眼熟了，一直都沒想起來。我操，我把姜唐就這麼給放走了！不行，我還能反悔嗎？”

羅遜想起昨天晚上姜唐說的那些事，平琰差點被迫去政治聯姻，給人當玩物，原來對象就是肖特，他臉上表情也十分精彩，將姜唐的手從肖特手裏抽回來，撇嘴：“你早就出局了，別在這裏瞎攪和。”

肖特不甘心地嚷嚷：“什麼出局，我比你早認識他。要是當時我沒同意退婚，現在有你什麼事啊？”

姜唐將手擋在額前，這都什麼事啊。

羅遜說：“你知道為什麼你會出局嗎？”

肖特問：“為什麼？”

羅遜淡淡一笑：“是命運這麼安排的。當時姜唐退了一步，你也沒有堅持，所以你們就錯過了，姜唐遇到了我。你現在已經成了局外人了。”

肖特又飆了句髒話：“去他媽的命運，都讓我出局了，還讓我來見證自己的失敗和愚蠢，我到底怎麼得罪它了？”

姜唐聽見這話，忍不住笑得肩膀都抖動起來了。本來挺狗血挺嚴肅的認親場面，因為肖特這個逗逼變成了這樣，沉悶的氛圍也變得輕鬆了些。

平一梅和平璣這才知道，這個肖特原來就是那個天才瘋子亞當肖特，平琰怎麼和他認識的？他離開家的這一年多時間發生了不少事吧。平璣看着姜唐，說：“平琰，你現在過得還好嗎？”其實不用問也知道過得很好，現在的平琰不像從前那樣畏畏縮縮的，整個人都顯得自信淡定，氣質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姜唐看一眼平璣，點了下頭：“嗯，還不錯。死裏逃生，被羅遜救了，我現在跟着他的飛船到處旅行。”他對這個平璣還有些好感，平琰在平家的時候，她是唯一對他還算友好的人。

平璣微微笑了一下：“那就好。”

平一梅看看姜唐，又看看羅遜和肖特，突然說：“那天在天宮做飯的喬就是你吧？”

姜唐伸手摸了一下額頭，居然被認出來了，他沒有否認。平璣瞪圓了雙眼：“真的嗎？平琰，喬就是你？《民以食為天》裏那個喬？”

姜唐無奈地笑了笑：“哦，算是吧。”

“你居然會做飯了。”平璣驚訝不已，喬在天宮廚房裏做菜那天她不在，但這事在天宮內部都傳遍了，平珏這幾天情緒暴躁，也全都是因為那個喬，她還看到了喬做菜的視頻，平璣自然也是會做菜的，她看得出來姜喬做菜的手法絕對是個熟練的高手，“你是怎麼學的啊？你在家的時候不是沒學過做菜嗎？”

姜唐說：“在貝克餐廳的時候偷學了點，然後靠自己琢磨。”

平璣張圓了嘴，沒想到他居然有這麼高的天賦，當初爺爺說他根本就不適合做飯，連進廚房的資格都沒有，如果爺爺知道他這麼有天賦，會不會後悔沒好好培養他？

肖特似乎看穿了對方的心思，毫不客氣地譏諷：“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以後姜唐就是你們最大的競爭對手。”

這個時候平璣還不太能理解肖特這句話的意思，等到全民都跟着喬先生學做飯的時候，她才明白肖特當初這句話的意思來，全民偶像姜唐的的確確是幾大食品家族的最大敵人。

羅遜看着姜唐和歐尚農這對略尷尬的父子，知道他們有些話當著大家的面不好說，便說：“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就走吧，酒店的房間已經退了。歐先生不如去我們船上和姜唐聊？”

歐尚農忙不迭點頭：“好。”

平璣看着姜唐，說：“平琰，我知道平家對不起你，你出事的時候我也沒能幫你，但我還把你當弟弟，你還會回平家來嗎？”

姜唐搖了搖頭：“謝謝你，我不會再回去了。”

平璣又說：“你的錢攢夠了嗎？不夠的話我給你湊一點。”

姜唐不解地看着平璣：“攢錢？”

平璣說：“你以前不是一直都想做基因手術的？”

姜唐笑了一下，搖頭：“不用了，我不再做基因手術了，就這樣挺好的。”

平璣看着姜唐，心中感慨頗多，這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平琰了，他放下了十幾年來的執念，能夠坦然接受自己的一切，平琰已經徹底新生了：“不做最好，免得遭罪。以後還會回來看看我們嗎？”

姜唐說：“謝謝姐姐的關心。將來還會有機會來奧勞拉的吧，到時候再來看望姐姐。”

肖特將姜唐和羅遜送回到暗影號上，歐尚農也跟了過來。暗影號原計劃馬上離開奧勞拉的，但是為了給這對新鮮出爐的父子留時間相處，羅遜決定在這裏再停留一天。

羅遜將自己的房間讓出來給他們父子相處。姜唐還是沒能習慣多了一個爹的事，歐尚農想親近他，但是又不知道怎麼親近，如果姜唐是個小孩，他可能給點吃的玩的，然後就套上近乎了，現在姜唐成年了，那些招都不好使，偏生雙方之間又都熟悉，所以真是迷之尷尬，歐尚農不知道以什麼話題開頭。

“你……”父子二人同時出聲，又同時停下來，姜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先說吧。”

歐尚農說：“你說吧。”其實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姜唐說：“你跟媽媽是怎麼認識的？”

歐尚農笑了，說：“那時候我還是個街頭賣藝的流浪歌手，在街頭自彈自唱自己寫的歌，她住在附近，每天早晚上下班都會經過我的攤位前，不趕時間的時候會停下來聽一聽我的歌，偶爾會給我扔錢。有一個冬天的晚上，水面上都結了冰，琥珀城的溫度也降了，街上也沒什麼人了，她在我的琴盒裏放了一個袋子，然後說‘趁熱喝’，我拿起那個袋子，裏面是一個飯盒，裝了一盒熱雞湯。那是我這輩子喝過的第一份湯，也是最好喝的湯。”

歐尚農說到這裏的時候，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姜唐看着他的臉，心想，平琰的母親應該是個非常溫柔美麗的人。

歐尚農又繼續說：“我們慢慢熟悉起來，我才知道她是餐廳的廚師，我當時是上不起餐廳的，只能在她上下班路上跟她說說話，我為她寫了一首歌，她很喜歡，我們就這麼相愛了。她是個很樂觀很善良的人，善解人意，從來不會叫人沮喪失望。我當時在心裏發誓，我一定要出人頭地，能夠出入得起她工作的餐廳。後來我上得起餐廳了，但她永遠也不會出現在餐廳里了。”他說到這裏吸了一下鼻子。

姜唐看着歐尚農，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那時候媽媽一定很幸福。”用一切換來平琰的出生，她肯定非常愛歐尚農。

歐尚農笑了一下，比哭好不到哪裏去，他看着姜唐：“幸虧你還活着，謝天謝地。”

姜唐看着歐尚農，不忍心告訴他自己已經不是他的兒子平琰了，就讓他這麼認為吧。

過了一會兒，歐尚農說：“你能叫我一聲爸爸嗎？”

姜唐有些尷尬地看着歐尚農，抓了一下耳朵，他實在不好意思，怎麼叫得出口啊。歐尚農等了片刻，說：“沒關係，等你適應了再叫也一樣的。”

“好的。那個，我們要不要去做個親子鑒定？”姜唐小心翼翼地問，這從一開始就是個令他困擾的疑問，萬一要是不是，不是欺騙了歐尚農嗎？

歐尚農笑着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就是我兒子，一柳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姜唐釋然了，歐尚農在意的不是血緣，而是情感，那麼，他也會試着去接受歐尚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