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四紅妝怨
山野孤墳,草長路掩,靈幡殘舊,冥紙惶惶飄散在樹林間。
在一片黃昏暮色里,只見黯雲四垂,天邊積雲紅黑相糅。忽有風蕭然而起,捲起漫天的沙塵枯葉,吹過斷碣殘碑,發出各種瘮人的奇怪聲響,恍如鬼哭蠲蠲,又似尖笑咿咿。
“噝,什麼鬼地方啊……真是的,怎麼還有片墳地在這裏,晦氣。”擔柴的男子見着周遭事物這般詭異,不禁打了個寒顫,加快腳下的步子。
這一不留神,天都暗了,可自己之前不知怎的竟半點沒察覺到。現在一着急起來,又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真是奇怪了。”他又走了許久,發現周遭景物越來越陌生,忍不住低聲咕噥:“這裏……不太對啊,之前那個路口哪裏去了?我還真迷路了不成?!”
腦海里驀地跳出曾經聽到過的那些鬼打牆的傳說,男子猛地停下腳步,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一時間竟猶豫着不知該嚮往何處了。
“糟了糟了……這下該怎麼辦啊,不會那麼倒霉吧……”
這會兒天色愈加暗沉,寒涼的霧氣瀰漫過來,一片迷茫。腳下忽然踩到了什麼咔嚓地斷開,驚起了枝頭棲息的幾隻夜梟,扑打翅膀啞着聲喉,似怪笑一般飛遠了。
他嚇得差點扔掉肩頭的擔子,卻猛地感覺到有人在自己頸后呵氣,似有似無的聲音縈繞耳邊。
相公……
“誰?誰在那裏!”他一個激靈跳開身,臉色唰地就變白了:“別在那裝神弄鬼,快出來!!”
冷汗涔涔地大叫,手腳卻都開始哆嗦了起來,可喊了半天身後依舊是空蕩蕩的,只有一片霧氣,不再見到其他的什麼異樣。許久后,他才漸漸平息下恐懼,緊繃的神經也跟着鬆了下來:“是錯覺吧……”
他長舒了一口氣。而隨着這會兒太陽已經完全落了山,不遠處隱隱約約地有星點亮光出現了,好似是農家燈火,橘黃色,暖得誘人。
男子抹了抹臉上的冷汗,靜下心神思忖了半晌,終是起了起擔子握緊了柴刀,小心翼翼地往那幾簇亮光走去。繞過一片小林子,發現竟是間木屋,紙糊的窗格里透出燭光搖曳,還似聞見了飯菜香味。
應該是那些留在山上的獵戶吧,他想。
肚子開始咕嚕嚕響起來,又冷又餓。眼看着天黑了,自己又迷了路,他停下來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過去,準備問主人家借宿一晚。
“有,有人嗎……”男子壯了壯膽,揚聲叫道,隨即抬手欲要敲門,卻聽見面前發出了尖細的吱呀一聲,門板動了。他舉起來的手頓住。
而當木門從裏頭打開時,亮堂堂地一片光芒立即覆蓋了視線,很是刺目。他忍不住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就愕然見着屋子門窗上都貼了紅艷的囍字,不遠處一對龍鳳花燭燃了一半,而大紅芙蓉帳下,鴛鴦喜被疊的齊整,穿着華貴嫁衣的女子正端坐在床頭,大紅蓋頭遮住了臉。
“我等你等了好久了——相公。”一道輕柔的聲音傳進耳里。
……相公?男子張了張嘴,吶吶地正要說話,腦海里卻一陣恍惚,感覺意識開始有些迷糊不清。怎麼回事啊……他低頭往身上一看,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換上了件大紅喜服。
“傻站着做什麼,還不過來掀開我的蓋頭。”那聲音又飄了過來。
男子痴痴看向床邊坐着的女子,像被控制了心智一般,兩眼發直,腳步虛浮地走了過去,顫着手慢慢伸向大紅蓋頭……
就在指尖快要觸及那布料時,脖子上戴着的平安符倏地亮起金光。面前女子如同被什麼擊中,啊地驚叫了一聲,他也猛然驚醒。霎時間,周遭畫面就扭轉變換了。
木屋消失不見,他站在野地草叢裏,而不遠處那立於碑上的女子臉色蒼白,神情幽怨。只見她緩緩勾起了嘴角,一身暗紅色的嫁衣,似有血浸染。
墓碑前兩支白色蠟燭還亮着凄幽的光,陰風吹過,燭火晃了幾下,倏地就滅了,漆黑一片。
……
幾天後,清泉山下鳳來村裡就有件奇異的事情傳開了,說是張五家的小兒子突然瘋了。不但神志不清不認人,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嘴裏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這麼奇怪?”河邊洗着衣服的幾個婦人湊一起聊着天:“這張家三哥兒難不成是上山摔着腦袋傻掉了,要不然怎麼會突然間瘋了呢。”
劉家婆子聽后啐了一口,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才不是什麼瘋了,是被不幹凈的東西給纏住了!”
另外幾人聽了驚住:“什麼?這話可不能亂講哦。”她們心裏頭都清楚,這劉婆子跟張家因著兒女親家沒結成,一直懷恨在心,互相不待見。這回張家出事情,她准在幸災樂禍了。
“亂講?”劉婆子斜眼哼了一聲:“今早他家裏還請人做法事了呢。”
“做法事?”這下子,那幾個婦人都變了臉色,直覺得背後生涼。聽她又道:“那張家兒子呀不聽老人言,昨天去東邊的後山腰那兒砍柴,結果早上去,晚上都沒回來,深夜裏被幾家兄弟救回來時,就已經瘋瘋癲癲的了。”
“去哪兒?東後山?!”王嬸一聽睜圓了眼珠子:“作孽喲,那兒怨氣重得很,前幾年不是死了個克夫的女人埋那裏了么,後來就有人說見鬼了,邪門的很,誰還敢去那裏啊!”
“嘖嘖,這不是去找死嗎!”
……
樊禪和勾月到達時,鳳來村村口大樹上已經貼上了辟邪的紙符。她們閃身去到張五家,發現那兒圍滿了人,看熱鬧的村民兀自搖頭嘆氣,低聲說著話。院子裏兩個道士還在搖着鈴鐺揮着木劍,嘴裏念念有詞。而張家婦人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她丈夫和另外兩個兒子則是滿臉凝重。
“老五……”婦人擦着眼淚,忍不住扯了扯丈夫的袖子。
“哭什麼,兒子又沒出大事。”張五沉聲責怪了一句,見妻子雙眼紅腫又不忍心了,“放心吧,昨夜裏不是去祭拜仙姑了么,仙姑會保佑咱家三哥兒的。”
樊禪看了片刻,帶着勾月轉身向另一頭去。她們直接移形穿過眾人,去到後院一處房間裏。
房間窗門緊閉,裏頭暗沉沉的,空氣里散發出符紙燃后殘留的氣味。男子惶然瑟縮在床角,身上嚴嚴實實地裹着被子,卻渾身發抖,雙眼盯着前方虛空處,嘴裏一個勁兒地說著些什麼。
“別過來,別過來……”
樊禪走近了些,聽清了他的話語:“我,我不是她的相公……”
“她,她要來帶走我,她要我娶她……不,我不要死啊,救救我!!”男子神色驚惶,但氣息已經很虛弱,嘴唇也發白乾裂,顯然是許久未進食了,這樣下去身子支撐不了多久。
樊禪抬手凝起一道咒訣打入男子眉心,待他安靜下來閉着眼昏迷過去了,才蹙起眉,若有所思。看來事情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那麼,她也可以有所行動了。
“這次不用我們現身了。走吧。”她對身旁人道。
“去哪裏?”勾月不解,卻被眼前人輕輕一帶,轉眼間就來到了一片荒山野嶺里。
這裏荒草叢生,雜樹密織,看起來十分凌亂荒蕪,又透着幾分說不出是詭異和死寂,而旁邊密林里還時不時傳出一兩聲鳥類的怪叫,如果是晚上過來還當真是滲人。勾月忍不住往樊禪身邊靠近了些:“這裏就是那些人口中的東後山么?”
“嗯,那個凡人大概就是在這片地方出的事。”樊禪凝眉,抬手指向不遠處雜草掩蓋的一處土丘示意她,“那一處就是那個女鬼的墳塋。”
“怎麼也沒人來打理。”勾月走過去,看見草叢裏有一塊爬滿青苔的小石碑,上頭刻着“庶女柳清萍”的字樣,有些模糊了。即便這會兒是青天白日,盯着這塊墓碑看久了心頭也有一絲髮怵。
“你仔細看,其實這片地方就是個荒廢的墳場,草叢裏散落的無碑土丘都是墳冢。”樊禪道:“這裏地勢奇特,本就陰氣很盛,而那女鬼是自盡而亡,死時怨氣深重留下殘念,遇到大雨天氣更是陰鬱凝結不散,那個殘念所化的軀形就會現身出來。”
“你是說那個女鬼並不是冤魂,而是生前怨念所化?”勾月又朝墓碑上看了眼:“怎麼會怨氣那麼重?”
樊禪垂眸捻指,過了會兒才道:“這女子身世凄苦,本是庶出不受父親疼愛,年及十八后出嫁了五次,卻接連着五次都是新郎死在拜堂之前,於是便落得了個克夫的罪名,終於承受不住,羞怒之下服毒自盡。可即便如此,她的屍身也沒得葬入族氏墓園,被倉促下葬到了這片荒野之地。”
“這麼慘……怪不得了。”勾月抬眼看過來,輕聲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只要消除這經年怨氣即可。”樊禪說著已經揚手布開了結界,“有一個方法或許可以破解。”
她正要再問是什麼方法,卻見身旁人取出了一疊人形符紙,硃砂筆在上頭輕點幾下,再拿出一瓶符水,在墳前潑開。
瞬間墳塋就隱去了,腳下出現灰褐色的木質的地板,緩緩覆蓋住草地,一直延伸到結界邊沿處。
是幻境?勾月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