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君可知
午後陽光明媚，院中靈池裏照應出一片水光瀲灧。碧葉層疊，隨風微動，聚散間可從縫隙里窺見綠叢深處那一支巨大的，含苞待放的粉白色蓮花。
忽然，原本靜止不動的花苞輕輕抖動了一下，隨即那層層的花瓣便緩緩打開，向四周舒展，剎那間風華畢露。待完全盛放，就現出了亭亭立於其上女子。粉白衣裙，墨色長發，螓首蛾眉氣質優雅，如那蓮花一般端麗脫俗。
只見美人翩然一躍身，足尖輕點在一片蓮葉上，又踏着另一片，最後盈盈飛落到了岸上。才一拂袖站定，就有人笑吟吟湊了過來。
“心兒。”尹泊燕走過來，拿手裏的團扇幫着扇風，故作驚喜：“心兒你出來了呀，真是好巧啊，我正好備了些茶點，不如一起坐坐啊。”
抬眸望去，不遠處廊下已經擺好了桌案，桌上沏好了一壺茶，兩隻紫砂杯里也冒着淡淡茶煙，而盤中糕點精緻誘人，顯然是早準備好在那兒等着的了，而非這人口中的“好巧”。
蓮心也不推脫，隨她過去坐下：“你怎麼知道，今日我會出來？”
尹泊燕柳眉一揚，瞬間變得神采奕奕，傾身過來拉長了音調：“呵，這就叫——心有靈犀啊~”說著把盤子往前輕推。裏頭糕點都是她精心挑選的，通過幾日相處的觀察打探，她已經能夠很自信地掌握住對方的口味了。
“心有靈犀？”蓮心垂眸，目光在幾樣糕點上輕輕掃過，隨即嘴角就微勾了一下：“恐怕……尹姑娘與許多人都心有靈犀吧。”
尹泊燕心頭一咯噔。
什麼意思……猶疑地抬眼，看向對面的女子，卻沒能在對方平靜淡然的神色下發現到半絲異樣。真是猜不出人家的態度了。
猶豫半晌，手裏茶杯轉了又轉，終於放下。尹泊燕端正了坐姿，臉上神情也變得格外認真：“蓮心，我要跟你坦白。”
“坦白？”蓮心似有不解，但細看之下，眼裏卻有幾分狡黠和得逞。只是此時正低眉思量着自己該從何說起的尹大美人沒能看到。
“嗯……”尹泊燕難得地現出了些忐忑不安：“我以前，認識過許多人。我的意思是，我跟許多人在一起過，只是都沒能長久。”
悄悄看了對面人一眼，見對方執杯飲茶，並無其他表情，才鬆了口氣，半是僥倖半是失落，接着道：“我曾經也常會去那些風月場裏尋歡作樂，紙醉金迷，揮毫無度，惹下過幾段桃花債，所以在魔界裏名聲可能也不怎麼好。”不堪回首啊，現在親口說出來才發覺自己以前真的是太……太不檢點了。
“不過那都是在遇見你之前了，我以後絕對不會再那樣。”尹泊燕怕蓮心對她失望厭棄，趕緊表明心意：“蓮心……我尹泊燕對你是真心實意的，絕非一時興起，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她咬了咬唇，最後堅定道：“我喜歡你。”說完，便不再言語，靜靜等待着對面人的回答了。
然而對面美人依舊慢慢飲茶，恍若沒聽見她方才的告白一般。尹泊燕放在膝上的手一點點收緊，心跳如擂鼓，額頭都快滲出汗來了。
帶着蓮香的微風依舊是輕緩吹過來，拂動發梢衣擺。粉衣美人又不緊不慢地倒了一杯茶。
過了許久，才終於開了口：“我知道你喜歡我。”她淡淡看向尹泊燕：“這些日子你已經表現得十分明顯了。可是……知道我為何不願同你親近么。”
尹泊燕怔住。
她又道：“因為我要讓你明白，我跟你之前來往過的那些狐狸哥哥香草妹妹或者柳樹姑娘都不一樣。”
“我以前那都是少不經事，不作數的。”尹泊燕連忙擺手解釋，末了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珠子：“……不對啊，我都沒說出他們你怎麼知道的？”難道是勾月那傢伙早出賣她了？
“我猜的，你現在倒也承認了。”蓮心說得雲淡風輕。
尹泊燕一時吃癟，有些哭笑不得。她現在真要重新審視面前這位清麗佳人了，簡直就是個腹黑姑娘啊。不過……更喜歡了怎麼辦！！
“你現在還有什麼要說的？”某腹黑姑娘問道。
她嘆了口氣，做認輸狀：“吶，我其實是只不討喜的烏鴉精，還有一張說什麼壞話總會靈驗的烏鴉嘴。你會不會嫌棄我啊？”
“噗。”蓮心這回被逗笑了，嘴角邊現出淺淺梨渦。尹泊燕見有戲，趁機靠近過來，嘟着嘴撒嬌：“你看啊，我都這麼坦白了，那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嘛。”
“喜歡。”
出乎意料地，竟聽見了這兩個字。尹泊燕再次睜大眼睛，腦海中瞬間空白了一下。半晌，才回過神，一把拉住蓮心的手，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真，真的？你這是答應我了？！天啊，你怎麼也喜歡我的，從，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
蓮心好笑地看着她語無倫次的興奮模樣，眉梢一挑：“一見鍾情，明白么。”
一見鍾情……
也就是說在那個初遇的早晨，池邊的驚鴻一瞥，便已經芳心暗許了么……就如自己一般。
這一刻尹泊燕簡直想哭出來。忍不住起身繞過桌案，蹲在蓮心面前，嗔怨：“那你之前是故意冷淡我的了？好啊……害我一直心神不寧，寢食難安，為你傷心失落……你這壞心眼的姑娘。”
“誰叫你收不住性子，愛沾花惹草。”
“沾花惹草？天地良心啊，小女子我現在已經從良了，將來也是非你不嫁的~~”她媚着聲湊過來，攬住蓮美人的腰肢撒嬌，看着對方溫柔笑顏，心頭愈發歡喜，那些甜蜜簡直要滿溢出來了。最後終是忍不住，揚起下巴就想往人家臉上親一口。
蓮心伸出玉指按在她唇上，腮邊染上了一些緋紅：“我還不許你這樣……”
“啊……”尹泊燕委屈地嘟起嘴，但見着美人嬌羞又矜持的模樣，又開始蕩漾了。哎呀~~心都要化開了呀。於是收緊手臂將人環住：“那給我抱一下吧。幸福來得這麼突然，我還沒緩過來呢~~”
“無賴。”蓮心低頭看着靠在自己身前的腦袋，神色愈發柔和了。終是回抱住了她，將下巴輕擱在她的發旋上，一起享受此時的寧靜和安心。
正是溫馨情濃，卻感到有異樣的氣息猛然襲來。周遭一下子起風了，捲起落葉呼呼作響，水池中的蓮葉也被吹得陣陣翻動。
蓮心微微退開身，望向天邊迅速合攏過來的厚重黑雲，眸色微沉。
“怎麼變天了……”
……
天邊雷雲翻湧，夾雜藍白色的電光，轟鳴響徹山谷。狂風呼嘯，飛沙走石，白色濃霧冒出來，密密地鋪開，瞬間吞噬覆蓋了遠處的事物，迷濛不清中，卻有什麼在迅速逼近。
樊禪走出院門，冷冷盯着遠處暗潮洶湧的樹林。
此時天色愈發陰暗了，如同夜晚一般沉鬱，襯得遠處密林里更加陰森詭異。她負手立在風中，寬袍衣袖被吹得獵獵作響，憑生凌厲。
終於，那濃霧裏慢慢現出了兩個人影。
轟隆！一道閃電劈下，划亮了天際，也將那兩個人影照得清晰。是兩個男人，一個瘦小，一個高大，卻都是妖魔無疑。他們在樊禪十步開外站定，陰測測地看過來。
“呵，終於找到這裏了！”高大男人沉沉道，肩上扛着的大刀隨着這句話緩緩放下，刀尖劃過地上沙石，嗡地一聲清嘯，一股壓迫感霎時間盪開，撲面而來。
樊禪眉頭皺了皺。來者不善，看來這次勢必要費一番力氣。她右手於袖中捻合，祭出一道明符。
“你就是樊禪？”這時候那瘦小男人開了口，聲音尖細，在這狂風中格外有穿透力。
果然和之前的虎族一樣，是魔界裏衝著勾月來的么……樊禪眯了眯眼睛，冷聲：“我不會讓你們帶走她的。”
“呵，我們來此就是要將人帶走的。”瘦男人笑了，目光卻如鷹隼一般銳利，“這樣也好，我倒要看看你的實力如何，夠不夠資格！”言罷猛然衝過來，速度之快竟在眨眼間就來到了跟前，出指如鉤，帶起幾道利刃般的勁氣！
樊禪偏身躲開，下一刻抬手就劈在男人手肘關節處。
“啊！”雞精痛呼一聲，立即就變了臉色，捂着麻得動不了的手臂跳開，氣憤道：“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這跟偷襲有什麼區別！！”噝……忒狠了！
“兵不厭詐。”樊禪神情淡淡。
“哼，既然如此，由我老牛來會會你！”另一頭的高大男人冷笑一聲，提刀而來，每一步都帶起滾滾煙沙，法力氣勢比之方才的瘦男人霸道不止一倍。
樊禪眼底寒光一閃，揮手將明符祭出，瞬間張開了結界。轟然一聲，地面上便以她為中心，延伸出金色的光線，連結成巨大的法盤，光芒大盛。
陣中人長發揚起，衣袖鼓風，六道陰陽法盤環護左右，電光刺目。而那高大男人已經提刀躍起，卷帶風沙轟然劈下。睡醒午覺的勾月發現情況不對跑出來，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畫面。她頓時吃了一驚，急聲喝止：“快住手！”
“嗯？”牛二聽見喊聲倏地停下，雞精也轉頭看過來，見到門口處的人後眼睛唰地亮起。
“你怎麼出來了！”樊禪心頭一緊，連忙閃身至勾月面前，“這裏危險。”
“不是啊，樊禪……”
“你先進去，不用擔心。”樊禪溫聲安撫。她看着眼前女子，一種堅定忽然從心底生出：“有我在，定護你周全。”
“樊禪，不……”話未說完，手上一暖，已經被眼前人溫柔握住。勾月一陣恍然，本要說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里，有些無法思考了。狂喜慢慢湧出，在心底不斷蔓延。天啊……是自己所想的那樣么……
方才的感覺不會錯的，分明是如此地在意。她拚命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尋找那種與愛情有關的情緒，心跳愈發快速。這人……這人難道真的？
“不錯，有膽識！不愧是未來的駙馬啊。”這時候一道尖細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對視，只見一旁的瘦男人竟露出欣慰感動的神情，甚至還開始抹眼淚了：“果然是心疼公主的，老雞我這就是放心了。”
“什麼意思？”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樊禪不明所以。
“雞三，牛二，你們怎麼找來了。”勾月連忙出聲轉移話題。那兩個人聽見了，立即眼淚汪汪地跑過來，完全失了之前的狠戾模樣：“我的小祖宗喲公主大人啊~~可算找到你了嗚嗚嗚……你離開的這段日子，我們每天都擔驚受怕，怕你在外面遇到什麼壞人，會受委屈受欺負，我，我們……”
兩個大男人說著就哇地哭了出來，“現在總算是見着人了，我們好想你啊……”
“好了我沒事的，過得好好的呢，沒受過委屈。”勾月摸摸他們的頭：“你們別哭啊……”
樊禪錯愕：“原來你們認識？”而且聽他們說的那些話……
“勾月，你是魔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