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攪事精

第163章 攪事精

在安王妃看來,這回算是成了。

雖然她所做的不過是稍稍推了安王一把,但今日的事對方還必須得領她的情。一是她“賢惠大度”,二是她體貼人情,僅這兩點就把沈側妃比下去了。

“你留下聽着裏面的動靜,要什麼都別耽擱了,回頭我有重賞。”

要做就做到最好,反正這些都不是白做的,最後她都是要討回來的。

想着計劃得逞,安王妃得意一笑,剛要帶人離開,忽聽門口傳來一陣吵嚷之聲,不由蹙起眉頭,“誰在那邊喧嘩?都拖出去打死!”

今日誰也休想破壞她的計劃。

“姐姐這是要打死誰呀?”

隨着一聲冷笑,從影壁後轉出來一名頭戴緯帽的女子,她的身後還跟着數名體格雄健的太監侍從,一行人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

“我當時誰,原來是牡丹妹妹大駕到了。”

還真會挑時候!

安王妃按捺住心中的不快,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那女子看,只見對方不慌不忙的摘下了緯帽,露出一張隱含幾分威嚴的嬌艷容顏——乍一看還真有幾分沈貴妃的感覺,安王妃不由心內一驚,嘲諷的話到了嘴邊還是軟了三分。

“既然來了,不如妹妹就陪我一同去我那裏坐坐,咱們姐妹倆說些體己話。”

先穩住她再說!

安王妃說著話便去拉沈牡丹的腕子,卻不想被沈牡丹一把甩開。“恐怕我沒什麼話要同姐姐說。”沈牡丹一張臉冷若冰霜,繞開安王妃徑直朝着房門處走去。

安王妃哪裏肯放她過去,纏上去說道:“怎麼會沒說的?我有好多話想同妹妹說呢!妹妹同我來吧?”

於是她再次去抓沈牡丹的手臂,沈牡丹哪裏肯讓她如意,二人一個躲,一個追,正難分解間只聽沈牡丹高聲道:“姐姐這般阻攔,莫非是房內藏着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不成?”

“何曾藏着什麼?只因殿下要休息,吩咐不讓人打擾罷了。”

“哦?那我更要見一見殿下,當面問清楚!”沈牡丹冷笑不迭,能信她才怪!

安王妃見她鐵了心要進去,不由怒道:“你是在質疑我說的話嗎?別忘了,我才是安王正妃,你膽敢藐視於我,可是連規矩禮儀都不顧了不成?”

沈牡丹聞言大怒,咬牙道:“這裏不是沙羅國,側室也不是正室的奴才!”

二人互相對視的眼神中隱含着憎恨,慍怒,怨恨,就像是水和油,永遠都無法相容。

正在僵持不下間,卻見門緩緩開了,安王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處。只見他口氣如常的道:“牡丹,你怎麼來了。”

院內頓時呼啦啦跪下了一片,沈牡丹和安王妃也同時鬆了手,款款福身下拜。

沈牡丹少不得先按下怒氣,說道:“殿下一直不回京,貴妃放心不下,讓牡丹過來瞧瞧,順便將京城發生的新聞告知殿下知曉。”

“什麼新聞這麼重要,竟讓你特意跑來一趟。”安王此時已信步走到二妃面前,溫聲道:“既然來了就一塊喝個茶吧。”頓了一下,他又道:“請王妃安排一下。”

安王妃笑着挽了沈牡丹的手,道:“這下妹妹肯隨我去了吧?”

沈牡丹朝敞開的房門處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安王,輕輕咬唇道:“殿下可休息好了?”

安王點點頭,又笑着拉過她的手,笑容玩味的道:“表妹可要進去查看一番?”邊說著還作勢要拉她過去,沈牡丹縮了縮手,面上已帶了笑意:“殿下說笑了。”

——都已喚她為“表妹”,她若再追個不休那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她不甘心的最後望了一眼,方才隨着安王同安王妃一塊出去了。

她現在已經完全確信了,那個女人就在這裏,就在那間屋子裏,那間卧室里。

指甲刺着她的掌心,痛徹心扉。然而更令她忐忑的是她帶來的這個新聞——究竟會將事情推往何處呢?

轉眼這一日到了太后萬壽的前一天,安王偕同二妃坐着車馬回京城預備次日入宮賀壽。三人白日趕路,夜間休息,一夜無話。

次日天還未亮,安王已先騎着馬帶着侍衛入宮去了。安王二妃則收拾妥當,隨後乘着朱輪華蓋的香車,帶着無數僕從也跟了過去。

到了卯正十分,太後宮前已人頭簇簇,此時晨色微曦,夜晚積存的寒氣尚未散去,然而古樸華美的大明宮卻已然被數千盞花燈喚醒,等待一場盛事的舉行。

沈牡丹捧着懷中手爐,雙眼不斷在人群中搜尋着什麼,直到看見一個略顯臃腫的身影出現在她的面前。

“沈側妃有禮了。”

那嬌俏似三月桃花的面龐上雖帶着笑容,卻又夾雜着一絲不自然的神情。有無數目光有意無意的朝這邊掃來,眾人略顯探究的眼神夾雜在微小的議論聲中,無端端令人不自在。

沈牡丹沖她點了點頭,道了聲:“秦側妃。”

那女子頓時紅了臉,扭了兩下手中的帕子,忽然又意識到了什麼,硬生生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她板直了脊背,努力笑了笑,腰身也隨着她的動作略微挺了挺,顯出微微拱起的弧,堅硬得彷彿山丘,與她纖細的四肢不太相稱。

“王妃懷着身孕不便久站。”跟在她身後的老嬤嬤一臉持重的輕聲勸說著,沈牡丹看了那嬤嬤兩眼,笑容別有深意:“瑞王殿下待秦側妃真好。”

待眼前女子匆匆離去后,康王妃走了過來,她望着女子的背影,蹙眉說道:“這就是瑞王新納的秦側妃?聽說是戶部尚書的掌上明珠。原來如此,樣貌看着還不及原來那個的一半。”

她想了想,又自顧自的笑道:“到手的都不香,野花才好看,是我痴了。從前我以為瑞王總護着那個出身卑微的是真心喜歡,等出了事才知道,什麼喜不喜歡,都不如身份地位來得重要。看她的肚子,果然如傳言那樣有了身孕,算算日子,還是南巡的時候發生的事,這瑞王也真風流。”

沈牡丹“嗤”的一笑,輕聲道:“看來所有人都認定那個孩子是瑞王的。”

康王妃看了她一眼,奇怪道:“若不是瑞王的,瑞王又怎麼會認下,還將人納回王府呢?要說這件事當時就有風聲,說瑞王英雄救美,還留下她住了一晚,看來就是那一晚令她珠胎暗結。要不是孩子月份大了藏不住,這件事恐怕也不會被人捅出來。據說事情傳出去之後,秦尚書差點將女兒沉了潭,是瑞王親自跑到水潭邊將人救了下來。現在看來,還真多虧這個孩子,否則秦家哪能多個王爺做女婿……”

沈牡丹有些煩躁的打斷她道:“這是皇室家醜,弟妹還是少在背後議論為妙。”

“家醜?”康王妃沉吟片刻,道:“要說瑞王這事做得並不光彩,姦汙重臣之女乃事大罪,只是人已經封了側妃,也算有了交代。”

沈牡丹再也聽不下去了,借口更衣匆匆去了。一路走時,寶瓶還小聲勸道:“王妃消消氣,都是對手太狡猾了,誰也想不到會這樣。”

待到了一處僻靜之所,沈牡丹命人關了門在外面守着,氣得咬牙哭道:“是我太小瞧瑞王了,我費了多少心血才讓秦蕊姬懷上身孕,想再借秦尚書之手弄死她,好讓瑞王永遠背着這個黑鍋,像福王一樣再不得翻身,誰知道竟反被他利用,盤活了這盤棋,白白將秦家送給瑞王做了臂膀!”

寶瓶連腸子都悔青了:“誰曾想瑞王肯當那剩王八,照單全收了!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骨肉,卻偏偏做出一副深情的樣子來。”

“更可惡的是,這下還將先前關於瑞王妃的流言壓下去了!這下人都會以為瑞王妃是真病了,丈夫寵愛新人,舊人傷心失意氣病了,完全解釋得通!”

簡直是完美無缺的解釋。

“幸好秦蕊姬不知道是咱們做的。”寶瓶慶幸的道。

費盡心機,白白的忙了一場,竟是為旁人做了嫁衣裳。

她偷瞄着沈牡丹的臉色,小心翼翼的道:“瑞王有了新人,瑞王妃會如何?”

沈牡丹沉着臉,半晌無言。

事情彷彿又回到了原點。

接下來的豪宴沈牡丹全無興趣,看着旁人歡笑喜樂總覺得自己置身之外。秦側妃坐了一會就離開了席位,只剩下瑞王坐在那裏與人談笑自若,有人恭喜他納新娶小,前來敬酒,他來者不拒,一派喜氣洋洋。

康王喝得醉醺醺的道:“從前我以為二哥不近女色,原來不是真的不近,是近了沒讓我們知道!”

瑞王笑了笑,端起酒杯淺斟慢酌起來。

安王洒然一笑,揚眉說道:“娶妻娶賢,不賢則不孝,這回二哥算是有后了,恭喜恭喜。”

瑞王含笑搖了搖頭,“小人都不禁說,現在說為時尚早。”

“二哥未曾養育過子嗣,小嫂子又剛入府,恐沒有經驗,不如從宮中請些人去王府為小嫂子安胎。”

此話剛好被皇帝聽見了,撫掌一笑,道:“這個主意好!就交給貴妃去辦吧。”

“多謝父皇。”

看着瑞王從善如流的表演,沈牡丹一陣心涼。她真的能斗得過這樣的對手嗎?

她惶然的看了看坐在身邊的丈夫,安王不解其意,以為她喝多了酒,身體不適,於是命人端醒酒湯來服侍。

沈牡丹默默地低頭喝湯,沒有留意到對面瑞王意味深長的目光。

席間有唱不盡的的萬壽無疆,千秋萬代,太后望着滿堂兒孫,興緻不減,眾人也只得陪着欣賞歌舞。沈貴妃敬過酒後,卻有一名宮女藉著倒酒的功夫湊到她耳邊說了兩句,沈貴妃聽後面色一沉,揮手讓人去了。

今日是個好時機,正好去京郊軍營將瑞王妃從兒子身邊帶走。誰知派人去時人已不知所蹤。

沈貴妃幽深的目光朝下座的兒子望去,不由一陣失望。再怎麼沉溺女色也該有個限度。

她必須得和兒子談談了。現在是立儲的關鍵時刻,她又遲遲坐不上后位,再不加把勁就要被瑞王趕上了。

好容易熬到散席,太後起駕回宮,皇帝親自相送,母子倆相攜離去。德妃不放心,待要跟上去時,淑妃攔住她笑道:“莫不是姐姐怕他們笨手笨腳的摔着了陛下不成?”

德妃有些擔憂的道:“陛下近日招了幾回太醫,想是時氣不好,感染了寒氣。方才又高興多飲了幾杯,該留意些才是。”

淑妃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撫了撫鬢髮,道:“陛下的身子一向健壯,料也不妨事,調養幾天也就好了。”

德妃嘆了口氣,“還是淑妃妹妹最了解陛下。說來陛下也常在你那裏歇息,妹妹幫着留意飲食,多勸着些罷了。”

淑妃說這是自然。

賢妃冷不丁插言道:“聽說淑妃姐姐還想給康王殿下再添個弟弟,自然不會放着陛下的身子不保養了。”

淑妃掃了她一眼,道:“自從有了七殿下,賢妃妹妹說話越發中聽了。”

沈貴妃此時已起身道:“妹妹們聊着,我不能陪了。”說著,逕自擺駕去了。

承乾宮內,沈貴妃拉著兒子苦口婆心的勸一番,說一番,罵一番,哭一番,安王華玦從起初的嘻皮笑臉直至啞口無言。

見兒子不說話,沈貴妃氣道:“玦兒,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華玦道:“兒子確實有思慮不周之處,讓母妃憂心了。不知母妃是如何打算的?”

沈貴妃見兒子鬆了口,遂道:“人暫時還得留着,但是不宜見外人,後宮的漱玉館我已經派人收拾出了幾間屋子,就讓她在那裏清修吧。

“漱玉館?”華玦倒吸了一口涼氣,“那裏不是挨着冷宮和藏經樓?人進去了還能出來嗎?”

沈貴妃一挑眉:“怎麼,心疼了?”

華玦笑了笑,“怎會。有母妃照料她,兒子也放心。”

沈貴妃剜了他一眼,道:“後宮還不姓沈呢,惦記她的人可不少。若有人在暗地裏下手,就像當初火燒冷宮一般,誰也未必能護她周全。”

見兒子又遲疑,沈貴妃又急忙道:“人人都知道瑞王妃在你手中,好歹等事情冷下去了之後再說。況且她在咱們手裏,瑞王也要顧忌三分。宮裏難道不比外頭安全些?”

好說歹勸了一番,安王最終還是點了頭,“那就聽憑母妃吩咐。人被兒子藏在西門衚衕的別院內,母妃這就派人去接吧。”

沈貴妃怕兒子改主意,當即便吩咐人去接。安王暗自苦笑了一下,權力越大,他就越發不自由起來,看來吩咐夏塵去執行的計劃要暫時改期了。

“殿下請用茶。”正不自在間,宮女上來獻茶,安王只見一對皓腕明晃晃的在眼前晃了一下,順勢向下看去,只見雨過天晴色的茶盞配上一對雪白柔胰,說不出的賞心悅目。安王朝那宮女面上望去,漫不經心的一笑:“母妃越發會調理人了。”

紅霞霎時飛上了那宮女的面頰,桃花妙目水波流轉間,那宮女婀娜的身影已悄然去了,只余淡淡蘭麝芬芳。沈貴妃含笑道:“若喜歡就帶回去。”

“母妃是要將宮女賞賜給兒子嗎?還是算了吧,內務府那裏可能還要驚動父皇,麻煩過逾了。”

“不妨。這丫頭是我從沈家討來的,名義上是入宮陪我幾日,如今你帶了去也不會被外人知曉。”

安王面上的笑意淡了幾分,道:“那就更加不可。這是沈家孝敬母妃的,兒子那裏還有事,先回去了。”

於是,安王起身做辭而去。目送兒子去后,沈貴妃怔了半晌,最終嘆道:“綠籮,本宮是不是老了?”

“娘娘,並非您老了,是殿下長大了。”

“是了,孩子終歸要長大的,是我痴心了。”

綠籮捧了茶上前,堆笑道:“兒子再大,也總要聽娘的話。況且咱們還有牡丹小姐在,娘娘何必擔心呢。”

沈貴妃悵然道:“也該輪到他們了。”

一陣風吹得雕花窗亂搖,綠蘿上前看了看,回身稟道:“娘娘,下雪了。”

宮苑森森,牆圍深重,妙懿仰頭朝窗外望去,細雪鹽粒一般從昏暗無光的天空中散落下來,被風裹挾着捲入窗內,冷冰冰的吹了人一臉。

妙懿伸手合上窗,信步走到火盆邊,用夾子夾了些炭火放進去,熟練的撥弄了兩下,這才重新在佛前的蒲團上跪下。座上的白玉觀音身披素色段子披風,桌案上擺着的供奉僅是香茶凈水,周圍幾塌桌椅陳設簡單幹凈,並無一樣多餘之物。

念過了一段經文,妙懿緩緩睜開了眼睛,雙手合十,仰頭望着佛像慈祥的面容,靜靜祝禱母弟平安,就像這一年中的每一天一樣。

兩年前,也是這樣一個落雪的日子,她被接入了宮中的這間佛堂——漱玉館。從此不問世事,靜心禮佛。

“吱呀”一聲,門被輕輕推開了,走入一女子,手托黑漆茶盤,上面盛放供果,身穿銀灰色素袍,容貌端莊,神情淡漠,她見了妙懿,淡淡道:“今日外面好生吵鬧。”

“聽聞天竺高僧不遠萬里來到中原,送來古卷經文數千卷,陛下為表重視,特意在藏經閣舉辦了開光儀式,迎接遠道而來的高僧。”妙懿又磕了個頭,斂袍起身回首說道:“慈姐姐不去瞧瞧嗎?”

“有什麼好瞧的。”韓慈苑淡然道,彷彿想到了什麼,她冷笑了一聲:“跑去看看舊人過得多好嗎?”

不知是出於什麼考量,就在一年前,福王妃韓慈苑也被送入了宮中的漱玉館。不久之後,因皇帝身染急症,福王還曾入宮服侍過一陣,如今已過一載,想來福王府已一切恢復如常。

韓慈苑擺上供果,拈香下拜,口中念念有詞。因她聲音不大,妙懿只聽得“平安”,“全哥兒”幾個字,知道她還在惦記著兒子,因而在其祝禱完畢后勸道:“只要有小世子在,姐姐總有出頭之日。不像我,大概要在此終了殘生了。”

她的聲音清澈似古琴的弦音,卻在尾音處幽咽一轉,澀了手指,揉了寸心。

韓慈苑幽幽嘆氣道:“我也就罷了,都是自己造的業,有今日此果原也該的。”說到此處,她頓了頓,問道:“可你怎麼也落到了如此境地?”

妙懿雙手合十,眼望佛像,微微一笑,道:“對我來說,此地何嘗不是一處好歸所?”

遠處漸漸有鼓樂之聲傳來,曲樂悠揚間,有人在用梵音吟唱,聽來歌者總有數百人,彷彿西方佛音下降,普渡蒼生,雖歷經百苦,肉身磨滅,然魂魄終歸於平靜安寧。

“阿彌陀佛。”

我的故事也該結束了,妙懿想。

這日晚間,妙懿剛要睡着,只聽見隔壁傳來一陣咳嗽聲,起初斷斷續續,後來越發頻繁起來,直連咳了有約有一刻鐘的功夫沒停過。妙懿爬起身,抓過床頭的袍子披上,起身走到桌前點亮蠟燭,擎起燭台,輕輕開了門往隔壁去了。

門剛一推開,妙懿只覺得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夜寒侵肌透骨,冷風細針一般迎面襲來,刺得臉上生疼,周遭樹影搖動,黑黢黢似鬼怪奇志小說中被遺棄的荒山野寺。雖然大明宮的夜晚從來不缺燈火,但顯然並不包括這裏。

妙懿小心翼翼的用手掌攏着搖搖欲滅的燭火,一明一暗間,恍惚瞧見一個人影立在紫藤架下,一晃眼卻又消失不見。妙懿揉了揉眼,那裏確實沒有人。

她低頭暗笑自己痴傻,伸手再去攏燭火時卻已遲了一步,燭火早就被風吹熄了。妙懿無法,只得摸黑前行。行至隔壁房間時,妙懿輕輕敲門,隔了許久,韓慈苑開了門,邊咳邊將妙懿讓了進去。

“我沒事,不過咳疾犯了,咳咳,你倒來折騰一趟。”

見韓慈苑又咳個不住,妙懿道:“你一定想熱茶喝,我去燒些吧。”於是尋了把水壺出來,走到隔壁廚房現通開火燒茶。韓慈苑跟了過去,倚門看着妙懿熟練的用火筷子撥着火,不覺嘆道:“我來這裏之前,從不知道做一餐一飯竟要費這麼多功夫。這裏又沒個人伺候,凡事只能自己動手,我這手上又是繭子又是傷口,幸好炭火供給還算沒剋扣,否則免不了要嘗嘗凍瘡的滋味了,咳咳。”

妙懿緩緩撥着火,笑容微如螢光,“自己動手至少不會閑下來。早飯吃過又是午飯,午飯用罷又是晚飯,擦桌抹地后又該漿洗衣衫,拆晾被褥,連誦經的時間都很緊張,如此就免了許多不必要的胡思亂想。”

一時燒開了熱水,二人對座飲茶,聽着窗外風聲陣陣,看着桌上豆大的燈火,竟生出些樸素溫馨之感。

茶罷兩盞,韓慈苑覺得好些了,於是重新睡下。妙懿幫她關好門,也回房去了。

這一年冬底,來自北漠的捷報頻頻傳入京師,大單于胡格里摩駕崩,各部紛紛投降,曠日持久的征北戰事終於結束。於是帝心大悅,下旨招大將軍唐繼宗班師回朝。

到了次年春分時節,征北將士們終於抵達京師,轟動一時,皇帝甚至派遣瑞王同安王出城迎接。宮中連日擺宴慶賀,太后親自召見有功之臣的眷屬,賞賜不可謂不豐厚。宮內連日來議論的都是相關話題,甚至連一向冷清的漱玉館都有所耳聞。

這日小太監照例送了新鮮蔬果米面等過來,妙懿查點了一番,道:“辛苦公公了。借問一聲,是否我同韓姐姐每日的份例比往常增加了?”

那小太監的神情不同以往,滿面堆笑的道:“瑞王妃有所不知,因大將軍班師回朝,連日來為慶此盛事,閡宮都有賞賜。”

妙懿點點頭,道了聲“多謝”,就扭身回房去了。抬頭瞧見韓慈苑正倚在門口看院子裏的桃花,遂道:“你站在這風口裏也不多披件衣服,也不怕着涼。”

韓慈苑悵然一笑,道:“你瞧,今年的桃花開得多好。可惜能陪我們賞看的人卻不在身邊。”

妙懿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是一怔,緩緩開口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韓慈苑看了她一眼,道:“桃紅又是一年春。誰知道今年吹得什麼風,東風,西風,南風,北風,哪一方旺就吹向哪一方。昨兒是青燈古佛,明兒是花前月下;昨兒唱得是妾在幽閨自憐,明兒再唱一出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要說無情最是宮前柳,依舊煙籠十里堤。等閑人心易變,誰知道是好是歹,想來未必沒有盼頭。”

妙懿低頭想了一想,笑道:“說來姐姐的咳疾能夠治癒,還真多虧了太后賞賜的葯。但太后一向不理後宮之事,又怎會留意到這一點呢?恐怕是得了什麼人的提醒。”

“也許吧。”韓慈苑無所謂的擺了擺手,一扭腰身,回屋去了。

“太後年歲大了,喜歡小孩子也是常理。”妙懿隨後說道。

“你明明知道的,又何必裝糊塗呢?”韓慈苑一哂,“年歲越長,機會越少,誰知道還能有幾次機會?”

二人正說著,忽聽門口有人說道:“瑞王妃可在?”

“誰呀?”妙懿聞聲便出去看,只見眼前站着幾位麗人,為首的是一名女官,看服飾打扮,身份不低,此刻這名女官正笑容滿面的打量着她。

“給瑞王妃請安了。我是德妃娘娘身邊服侍的玉珠,娘娘命我來請王妃到泰安殿小坐。”

妙懿道:“既如此,我先去換過衣裳再隨姑姑過去。”

妙懿於是入內更衣,韓慈苑後腳跟了進去,拉住她的手,忽然眼圈一紅,落下淚來。妙懿不解其意,忙問:“姐姐是怎麼了?”

韓慈苑哽咽道:“你這一去,恐怕就不會回來了。”

妙懿更加不解,韓慈苑朝她擺了擺手,呼吸略有些急促的道:“有一件事,我若再不說,今後恐怕再沒了機會。”

她湊近妙懿的耳邊,輕聲道:“不要相信瑞王。總會一日,他會將你置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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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鳳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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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攪事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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