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事實上，趙紫薇報案時對蘇全所說的話，並沒有半句謊言，聽聞了整個殘酷事件的何茜，還真的帶着她的節目團隊來到了閉塞的桃源，準備記錄整個事件。
她先後訪問了各個涉案少年的家庭，而後又對校長和老袁窮追不捨。
根本談不上光彩的新聞被宣揚出去，對此桃源地方政府當然是極不歡迎的。
但他們拿這種中央台身經百戰的攝製組，又根本辦法全無。
倒是紫薇在傳達室偷偷與何茜見面時發表了不滿：“小姨，你這樣一報道，全國觀眾都知道了，像雲葵這樣的女孩多尷尬啊，實在太殘忍了。”
講真的，何茜做新聞十餘年，處理過的比這尖銳的內容比比皆是。
但那對趙紫薇畢竟太遙遠，於她的年紀而言，根本無法體會。
所以聽到質疑，大主持人毫不吃驚，淡笑問道：“不是一直也想跟我這行嗎，難道你害怕向公眾闡述事實？”
趙紫皺起小眉頭：“可是我關心這些人。”
“我也關心，我不僅關心這些人，我還關心所有人。”何茜輕聲道：“比起不那麼美好的真相，人對不公正的熟視無睹才更可怕，事情既然發生了，就不該無意識的讓它消失，罪惡的痕迹所消失的速度，比想像中要快得多。”
“說不過你，反正你們節目不能在電視上把雲葵的照片播出來。”趙紫薇努力消化着這些難懂的道理，倔強要求。
“當然。”何茜笑着摸了摸她的頭：“下周我就得回去了，雖然你不願意讓同學知道我和你的關係，但好歹等周末一起吃個飯吧。”
“好啊！我怕他們多想嘛，你是你，我是我，這樣才簡單。”趙紫薇面對摯愛的家人，終於恢復了點精神氣兒：“小姨，我要帶個男孩給你認識。”
“喲，是嗎？”何茜好奇。
趙紫薇笑的很幸福：“我超級喜歡他。”
——
“不去。”聽到要求的卓鶴斷然拒絕。
原本還愉悅不已的紫薇立即鼓起面頰瞪了他片刻：“為什麼，都騙我去你見你爸爸了，為什麼只是跟我小姨吃頓飯，你卻不樂意？”
“還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去面對她。”卓鶴本能的不願被何茜當成個小孩子看待，況且她若問起關於自己的情況，註定要謊言連篇。
“哪兒有這麼複雜？你太糾結了，我小姨就像朋友一樣，不會多問什麼的。”趙紫薇急的就差原地跳起來：“我跟她感情最好，再說我已經替你答應，要是你不去的話，我多丟臉。”
卓鶴沒回答，打開琴蓋準備練習。
趙紫薇故意擋在他面前，又拉又抱的耍賴：“就吃頓飯，很快的，不會浪費你時間，求你了。”
這套把戲她從小蘿莉時代就駕輕就熟，至今為止尚未有誰能堅持不就範。
果然，最後卓鶴忍無可忍的把這丫頭拎開：“下不為例。”
“你答應啦？”趙紫薇興奮的問了句，緊接着難得體貼的囑咐：“別有心理負擔，又不是叫你去提親，我小姨人超級好。”
卓鶴眯起眼睛無奈看她，再度感嘆為何這丫頭總是把事情想得那麼純粹。
——
雖然何茜算是個媒體上的明星，很受老百姓的歡迎，但她來桃源卻讓眾人情緒複雜，引得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所以從不炫耀家世的趙紫薇更不願意在此時暴露身份，大家都足夠疲憊了，太多沒意義的東西能少思量一點，便少思量一點。
幸而她算是事件相關人員，就算被撞見與主持人在外會面，也稍微說得過去。
——
雲葵父女暫時離開了小鎮，導致唯一的招待所關門。
何茜跟同事們只能選擇借宿在民居，每日除了採訪就是沒日沒夜的開會和研究錄影，得不到半點休息。
周天上午，她照舊在院子裏回顧着自己對蘇許的採訪錄像，完全沒有注意外甥女悄悄摸摸的走到自己身後。
淘氣慣了的趙紫薇猛地扶住她的肩膀，驚得何茜倉慌回頭。
“哈哈哈哈，膽小鬼！”沒心沒肺的丫頭又樂個不停。
分外想念她的何茜也不禁淡笑：“怎麼還是沒個穩當勁兒。”
趙紫薇晃晃腦袋，瞧見屏幕上低着頭的蘇許，邊坐到旁邊說：“我直到現在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難道有人天生就是壞蛋嗎？”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亦然。”何茜嘆息：“蘇許家裏重男輕女，父親忙於工作，母親疾病纏身，讓她在永遠被忽略的極端環境下長大，所以當郭琪能夠提供給她備受大家恐懼的‘權力’時，自然就不可自拔了，孩子的世界雖然簡單，但放大到當今社會，很多情況也是一樣。”
話雖如此，可趙紫薇至今還是會夢見哭泣的劉曉，心懷芥蒂，着實無言。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何茜說：“或許真相在別處。”
“你知道我為什麼佩服你嗎？”趙紫薇眨了眨大眼睛：“不管是那些大官、明星、有錢人，還是罪犯、受害者、老頑固，總是願意接受你的採訪，回答你的問題，把不願跟別的記者講出來的話對你講。”
“那是你沒看到我被拒絕的樣子。”何茜謙虛的搖着頭，微笑起身：“走吧，不說這些事兒了，不是約了你的小男朋友嗎？”
“他還沒答應做我男朋友，你別亂說，他會不高興的！”趙紫薇拽住何茜的袖子。
“喲，這世上還有人能治得了你呀？”何茜並不太反對所謂“早戀”這回事，她立刻被外甥女逗得開心不已：“那我可非得好好見見了。”
——
桃源鎮在冬季是最冷清的，平日營業的餐館不多，上次袁牧帶路酒樓的算是最大的一個。
紫薇跟小姨一路走去時，遠遠地就看到了站在江邊的那個挺拔的背影，忙飛快的跑過去拍了下：“久等啦。”
卓鶴回過頭，意外的展示出張毫無遮掩的俊臉，就連總是隨意的髮型都梳的一絲不苟，露着光潔白皙的額頭和深邃安靜的眼眸。
他穿着定製風衣、內套純棉襯衫，體面而低調，望到何茜后落落大方的開口：“您好，我是卓鶴。”
本來難得陪着外甥女輕鬆片刻的何茜心中立刻一沉。
她拿着話筒滿世界跑了這麼多年，別的經驗沒有，人可見得多了。
故而剎那間就明確感覺到，這位男孩子與年紀極為不符的成熟感，並非來自於其他，而是來自於身份。
倘若肩膀上空無一物、毫無負擔，即便家庭再富裕，懂事再早，也絕生不出這類叫大人都不能無視的氣度。
天真爛漫的紫薇喜歡上如此有城府的對象，並不令她意外，卻不大可能得到幸福。
何茜甚至認為，大概此刻自己心中所想也沒能逃得過這男孩睿智的眼睛。
幾秒后，她還是溫柔微笑：“你好。”
”哇，我都跟你講不要太在意了，還打扮這麼帥幹嗎，心機！”趙紫薇一如既往的嘻嘻哈哈：“走走走，我好餓，什麼都想吃。”
卓鶴被她拽着往餐館裏邁步，卻因神情銳利的何茜實在不好對付，而被微微的頭痛困擾住。
——
富有地方特色的美食點了滿桌，鮮香四溢。
沒顧得上早飯的紫薇很快就吃的忘乎所以，並沒有發現餐桌兩邊的波濤暗涌。
何茜寒暄了幾句，不出意外的問道：“小鶴，你父母是做什麼的？”
“哎呀，虧我誇你那麼多，你怎麼跟我媽一樣煩。”趙紫薇最討厭類似的“市儈”話題，立即抬頭髮脾氣。
卓鶴面不改色的回答：“父親是美術老師，母親是日化公司的職員。”
“桃源是個小地方，怎麼會從日本到這裏讀書？”何茜無視外甥女氣憤的小臉，繼續盤查。
“我爸爸和附近的美術協會有些合作，加之比較喜歡中國山水，學校是他心儀的。”卓鶴對答如流。
何茜還想刨根問底，趙紫薇卻不高興的放下筷子：“小姨，你再這樣我就不吃了!”
“沒關係，閑聊而已。”卓鶴端起茶杯掩飾表情，倒也因此而稍微鬆了口氣。
畢竟記者是世界上最難糊弄的職業。
或許以後的某一天，他願意對趙紫薇的家人坦白自己。
但絕不是此刻，在這種地方。
“本事不大，脾氣倒是見長。”何茜朝着外甥女搖了搖頭。
趙紫薇還是氣鼓鼓的歪着腦袋瞅窗外。
“好了好了，我不問了，您快把飯吃了。”何茜無奈一笑，說到：“這姑娘從來也沒受過委屈，個子都比我高了，卻還跟小屁孩兒一樣，難為你了。”
“她總是讓身邊的人很快樂。”卓鶴道：“並沒有難為什麼。”
何茜若有所指：“少年時的快樂是最容易被改變的東西。”
“所以才值得被珍惜。”卓鶴波瀾不驚。
“你們今天講話怪怪的……”趙紫薇忍不住說道。
“傻瓜。”何茜給她夾菜：“等我走了，就把之前的不愉快忘了吧，善待受到傷害的朋友，也不要仇恨誤入歧途的可憐人。”
趙紫薇聽聞了蘇許母親病危的消息，心裏的矛盾讓她很不好受，邊吃邊問道：“我是不是太急了，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你覺得你做錯了嗎？”何茜問。
趙紫薇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搖搖頭。
何茜彎起嘴角：“那就相信自己的心，每個人的立場不同，對萬事萬物的評價就不同，你只要不要自欺欺人就夠了。”
“你有沒有覺得我小姨特像你？”趙紫薇看向卓鶴，叼着筷子淺笑：“有時候講話跟個小書獃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