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日，從東京秘密回歸的卓凌風照常過着由做飯和畫畫組成的簡單生活。
他在卓鶴成長過程中陪伴不足，倒是有點感謝妻子現在的安排，能讓自己趁機好好改善父子關係。
“我以為你又會把紫薇帶來。”卓凌風特意把周日的晚餐準備的豐盛了些，備好碗筷后說道。
“她身體不舒服。”卓鶴在沒有格格大人陪伴的家中，仍舊露出那副和年齡不符的冷淡安寧。
“沒有和你媽媽說這件事，不過她應該已經知道了。”卓凌風坐到餐桌對面：“放寒假后想辦法讓你回次家，你自己親口對她講。”
“爸，我不準備和家裏面的事業有任何關係。”卓鶴非常意外的開啟了這個話題。
百年來，馳名日本的松川會向來是世襲，傳男不傳女。
現在的已經垂垂日暮的老會長只有瀧本優香一個獨生女，所以死後的財產和權力自然是應由卓鶴繼承重擔。
這也正是他青春年少就危機四伏的原因。
雖然第一次聽到兒子抱怨，但卓凌風並不意外，他淡笑：“這話你也該親自對你媽媽講。”
不軟不硬的態度，讓卓鶴早已準備好的長篇大論無處表達。
自小生活的便不算快樂，認識了趙紫薇，他更加真實的明白了內心的痛苦。
別無選擇的去繼承個被權力與利益交織成的古老家族，並不是卓鶴渴望的人生。
而這人生註定無法被紫薇所接受，更加顯得魅力全無。
“爸，你為什麼願意跟媽媽結婚？”卓鶴知道父親作為一個單純的畫家卻被攪進這種家族當中，日子從來不好過，幾乎犧牲掉全部自，才換來了現在的生活。
卓凌風回答的理所當然，猶如在說自己需要空氣才能生存：“因為我愛她。”
卓鶴低下漂亮的眼睛，默默地吃起了飯。
“如果那女孩真的愛你，她什麼都能接受。”卓凌風殘酷的說：“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多半只有一時熱情，我了解你凡事都認真，但不必抱有太多無謂的希望，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會跟自己的初戀走到最後。”
“我沒任何希望，也只願她更愛自己。”卓鶴並未受打擊，如此殘酷的回答道。
——
蘇許很討厭回家，討厭父親不在時格外空曠的房子，和母親從不停止的冷嘲熱諷。
因此每次不得不回去時，也是剛進門就極快的躲進卧室逃避一切。
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周末本該去值班的父親，正坐在院子裏等着自己，所以語氣有點慌張：“爸……你沒上班嗎”
“你給我過來!”蘇全的聲音大到可怕。
蘇許默默地走到她面前。
蘇全問：“你告訴我，這禮拜鎮上自殺的那個女孩，和你有沒有關係？”
蘇許的心像是從獨木橋上墜下的人，掉落的沒有任何防備，她表情很僵：“怎麼可能和我有關係……”
蘇全找出那段錄音，播放完畢，又問：“現在你再告訴我，和你有沒有關係？”
像大部分被揭穿的孩子一樣，蘇許本能的用沉默來抵抗。
結果旁觀全程的蘇媽媽忽然就發了火，拿着掃把就衝上了朝着她的後背一頓猛砸：“竟然干出這種無恥至極的事，你是不是收了人家錢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你讓我怎麼面對人家父母!我真是後悔生了你!”
“那你就別生啊!我也很討厭被你生下來!”蘇許聽到這些熟悉而殘忍的話，約是覺得走投無路，竟前所未有的爆發：“如果能選擇，我才不要你當我媽!”
還在痛打她的蘇媽媽動作一下子停住，瞪這雙眼睛問：“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想做你女兒。”蘇許一字一句的重複。
本就因為心臟不好而常年在家休息的蘇媽媽只覺得血氣上涌，捂住胸口，喃喃道：“孽、孽障……老蘇你瞧瞧你的好女……”
她話還沒說完，身子就一歪，像片乾枯的落葉似的倒在了小院的土地上。
蘇許什麼都聽不到了，甚至有些耳鳴，始終獃獃的瞅着父親撲向犯了病的母親，宛若在看別人的幻燈片。
——
經過幾個小時的治療，蘇媽媽終於保住了生命，但仍舊在危險期中昏迷不醒。
小鎮的醫療水平有限，轉院是她唯一的選擇。
已然花光了所有積蓄的小家，此時此刻雪上加霜。
蘇全在病房外面忍不住點起支煙來，還沒抽上幾口，就被路過的護士制止。
他身着着威嚴的警服，卻身體佝僂着緩慢的蹲了下去，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守在母親床邊的蘇許很茫然。
她曾那麼盼望眼前的女人死去，可真的要死了，心裏面卻還是泛起濃濃的哀傷。
這個家，大概像自己似的，已經完全沒救了。
蘇許做了很多錯事，但她沒讀過千卷書，也沒行過萬里路，其實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是非常有限的。
躲避傷害、折磨他人、保護自己，是唯一的目的。
她呆坐很久，深知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從前的生活，索性站了起來，走到父親身後天真的問：“爸，我把真相告訴你，可不可以不抓我？”
——
這天，謝雲葵推開宿舍門的時候，並沒有迎來向以往一樣熱情的歡迎。
天色已暮，她按下電燈開關，瞅見坐在椅子上發獃的趙紫薇，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沒有說話。
趙紫薇同樣無言，呆了半晌才小聲叫道：“雲葵……”
謝雲葵的眼神實在太苦澀，苦到淹沒了本該屬於她的稚氣：“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趙紫薇不願撒謊，無法回答。
“我只是不想讓爸爸難過，只是想忍受到考上大學的時候……”謝雲葵失力的坐到床邊：“我太蠢了，我明白……自己太蠢了……”
趙紫薇的眼圈再度泛紅，聲音疲倦得失去了幾分清甜：“對不起……”
“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呢？自從你來了，我反倒離她們遠了。”謝雲葵痛到失笑：“如果我能像你一樣，從一開始選擇反抗，就不會越陷越深，讓事情不可挽回了。”
“一直以來，我都想得太簡單了，我沒有真正了解你的艱難，還說了那麼多自以為是的話。”趙紫薇抹了抹眼淚，不想自己哭的太丟人。
“可是你沒有義務了解啊，你明明和這些都沒有關係，卻一直在幫我，在幫我這個陌生人。”謝雲葵說到悲傷處，也一下子哭出聲：“而我呢，我明知道她們想用圖釘弄傷你，卻為了自保而冷眼旁觀，王米和劉曉都是我的朋友，她們死了，我卻連真相都不敢講出口！”
“還有……別人嗎……”趙紫薇聲音顫抖的問：“還有別的女孩兒，也……”
謝雲葵哭着點了點頭。
趙紫明知自己的要求太過自以為是，卻不能不提：“別讓她們也走上自殺這條路……好嗎，終止這一切吧。”
實在有太多時候，讓被害者講出真相比讓施害者坦白要艱難上許多。
如果謝雲葵站出來，她就回不了頭了。
以後的流言蜚語，人云亦云，會伴隨這個姑娘整整一生。
可……她還有人生，劉曉卻已經，一無所有了……
謝雲葵哭的很厲害，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終於點頭：“好，我去做證，如果真的可以結束一切，就讓我當這個證人吧。”
“對不起，對不起!”趙紫薇再也忍不住，她撲過去抱住眼前這個瘦弱不堪的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比她還要傷心。
冰冷的宿舍里，由着眼前的絕路，倒也泛出了新生的微光。
——
整個事件在校方還未來得及插手的時候就塵埃落定。
長時間的霸凌事件，終於憑藉著蘇許和謝雲葵的終擇而浮出水面。
除了死去的王米和劉曉，桃源一中還有多達十三名女生，被郭琪以極為低廉的價格販賣給社會人士陪床，有的是從初中便開始，有的是最近幾個月才失足。
每個女生都被留下了不可見人的照片作為勒索與威脅的手段，如有不服，輕則辱罵、重則拳打腳踢。
市裏的法醫來驗傷之時，看到她們瘦弱身體上斑駁的痕迹，令在場的阿姨無不痛心。
由於還是未成年人，校園裏只有真正負責交易和得利的郭琪被警察帶走，蘇許等幫凶被批評教育后，全部暫時拘留，停學反省。
謝雲葵身心俱疲，不願來面對同學，請了很長時間的假，在父親陪同下去市區檢查身體並配合案件審理。
原本滿滿的教室里，一下子少了三個人，顯得特別寂寥。
組織起班會的老袁看到劉曉桌子上放的鮮花，原本準備了滿腹的振作之詞，卻半個字都講不出口。
他教了幾十年書，從未如此茫然。
其實之前不是不知道這些女生有欺負同學的行為，但總是沒花心思去了解。
如果自己真的盡到了責任，是不是就可以挽救那兩條無辜而年輕的生命？
老袁不敢想，也找不到答案。
他發現講台下全部茫然地學生都在看着自己，終於拿下老花鏡擦了擦眼角，無言的彎下腰，深深地鞠躬不起。
原本還在忍着的女孩兒們陸陸續續哭了起來。
只有哭了太多次的趙紫薇面色僵滯。
此刻，她並不覺得自己做了英雄，反而對謝雲葵懷着無以描述的愧疚之心。
的的確確，已經腐爛的傷口，如果不把腐肉挖出來，是會危及生命的，但真的去逼着人家挖肉治病，還是太疼了些。
冰涼的手，忽然被人從課桌下握住。
趙紫薇詫異側頭，看向卓鶴的臉。
卓鶴終於成功的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不彆扭，很溫柔。
格格大人陰雨連綿的的心，忽然之間，被小面癱稍微治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