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半妖】
“怎麼了?”狐靈察覺到異樣,警覺地問。
“你……”黎煥遲疑地看向狐靈,“你感覺不到?”
狐靈怔住,緊接着意識到這裏有問題,追問道:“你感覺到了什麼?”
黎煥腦中瞬間閃過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念頭,他顧不上解釋,翻身躍上狐背,催促道:“等下再說,這裏不夠安全,我們快走!”
狐靈不敢怠慢,立刻依言朝北方狂奔而去。
嚴冬飛雪,天地間彷彿化作素白的陵園,狐靈一路狂奔離開大路,帶着黎煥鑽進更加偏僻的荒野小徑。
“小少爺,你到底感應到了什麼?”
黎煥神色複雜,心有餘悸地緩了口氣,說:“是靈力,就在我們跳車的地方,他或許……是個非常特別的降妖師。”
“這不可能!”狐靈驚道:“我們離那裏少說也有七八十公里,這麼遠的距離,你不可能察覺到那些人的氣息!”
“不是氣息,是一種感覺。”黎煥邊說邊推出寸長的刀刃,劃破掌心,將手掌覆蓋在狐狸脊背的傷口處,人血與獸血相融,創面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我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比以往每一次降妖師接近時都要清晰,阿狸,你明白我在擔心什麼了么?”
狐靈沒有接話,獸眼眯緊,在黑暗中逸散出鬼火般幽綠的熒光。
黎煥回頭看向來時的方向,手指心不在焉地摸着它頭頂的絨毛,仿若自語地低聲道:“我能感應到他,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也能感應到我的存在,我們是同類之中維持秩序的獵手,卻也是降妖師追獵名單上的獵物——這種聯繫……讓人不安呀。”
與此同時,鐵軌旁的荒地上,一頭灰白色的幼體犼妖從稻田間躥了出來。
小犼妖形狀如兔,兩耳尖長,生了張豹臉,動作十分靈活,但獸眼卻空洞無光,猶如失了魂的死物,它敏銳地翕動着鼻孔,三兩下跳到食腦妖怪留下的血污旁,低頭,舔了舔染血的石塊。
“嗷嗚~”
確定無誤,那大兔子一樣的犼妖卧倒不再動換,身後一根短尾巴乖巧地搖來搖去。
如果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它的四肢及身體主要關節處均被一根根極細的淡藍色引線牽連,這靈力凝成的引線有形無質,一頭操控着傀儡獸尋找目標,另一頭則延伸進無窮無盡的夜色。
又過了大概十來分鐘,腳步聲響起,從南邊走過來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哎,就是這裏?”一個少年說:“有血跡!難道目標死了?”
聽見動靜的傀儡獸顯得異常興奮,卻無奈身體受引線控制,只能更加賣力地搖晃尾巴。
說話的少年名叫杜秋,剛滿十二,長得細皮嫩肉像個女孩子,再加上身材瘦小,所以看起來還要更年幼一些,是降妖師協會今年年初納入的新人,本身還不具備獨立出任務的能力。
杜秋右手懸空舉起,五指微微收攏,淡藍色的靈力從指間溢出,他嫻熟操控着引線召回傀儡獸,然後像抱着特大號玩具那樣抱進懷裏。
“大白,”杜秋摸了摸傀儡獸的長耳朵,說:“看見目標屍體了么?”
犼妖聽話地搖頭,吐着舌頭想去舔小主人的臉。
“不要鬧啦,全是口水!”杜秋嘴上這麼說,心裏卻並不討厭,他哈哈哈笑着推開傀儡獸的臉,仰頭看向身邊的男人,問道:“羿哥,目標好像死了,現在怎麼辦?”
那男人非常年輕,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疏離的眸光隱隱透出一股難以親近的冰冷質感,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很弱,存在感稀薄,即使是熟悉的搭檔,偶爾也會感覺站在自己身後的是具屍體,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男人穿着黑色皮裝和戰術軍靴,襯得身材高大健碩,似乎那衣料之下的每一寸肌理都蘊含著無法形容的恐怖力量。
他叫刑羿,是負責追獵食腦妖獸的降妖師。
刑羿沒理會小鬼的問題,而是一轉不轉地注視着遠處的黑暗。
就在剛剛,他清晰感應到了某種靈魂波動,那種感覺很新鮮,而且一瞬即逝,他甚至以為那短短几秒是自己產生的錯覺。
是妖?
或者,是一個靈力特殊的人?
他不能確定,靈敏的感官已經被發散到了極致,但依然無法再次捕捉到那個氣息。
垂在身側的手臂不禁微微顫抖,刑羿不得不握緊五指來遏制這種近乎失控的身體反應,他無法不去在意那種奇異的感覺,像火焰對飛蛾的吸引,一切源自本能,讓人興奮不已。
“羿哥?”見對方一直沒有反應,杜秋只好抱着犼妖傀儡走過去,伸手拽了拽刑羿的衣角,“羿哥你怎麼了?”
聞言,刑羿回過神,目光在杜秋臉上停留片刻,繼而看向他懷裏的犼,淡淡道:“把它放下。”
男人的聲線低沉,口氣很冷,杜秋聽得渾身一顫,低着頭,趕緊聽話地把犼放在了地上,那隻犼似乎很畏懼刑羿,害怕地拉攏着耳朵,繞到杜秋身後躲了起來。
“協會收留你、培養你,是為了將你訓練成可以獨當一面的降妖師,你可以有善,但是你的善不能對妖。”
刑羿取下右手的全指手套,抬起杜秋下顎,強迫他與自己對視,“告訴我,你把它當什麼?”
杜秋感覺自己下巴快被捏碎了,顫聲答道:“同……”
他話沒說完,扣在下頜骨兩側的五指驟然收緊,杜秋疼得悶哼一聲,眼淚登時沁出眼角。躲在他身後的犼妖急得嗚嗚直叫,正要去撕咬刑羿腳踝,卻忽然被引線纏住脖頸,凌空提起。
“不要!”杜秋失聲尖叫。
“安靜,”刑羿注視着杜秋的眼睛,“回答我的問題。”
杜秋雙目通紅,含淚道:“傀儡。”
刑羿道:“你在接受基礎培訓的時候,協會的老師是怎麼教你製作傀儡的?”
杜秋聲音發顫,一字一頓地回答道:“打、打散三魂,封住七魄,只留一具行屍,為己所用……”
“很好,”刑羿冰冷的眸底倏然漫上一層略帶譏誚的笑意,“現在你告訴我,協會交給你的這隻幼妖為什麼只失了一魂?”
那是一個看待死物、不含任何主觀情緒的眼神。
在那雙眼中,杜秋甚至產生了某種古怪的念頭,似乎在刑羿看來,自己根本就不是個人,而是跟他手下的那些傀儡一樣,沒有意識、沒有思想、只是用七魄吊著一口氣的行屍走肉,是被那個男人用引線操控的工具。
杜秋倒抽口氣,不敢再看刑羿的眼睛,硬着頭皮道:“我覺得,我們可以跟妖合作,我給它留下兩魂就是想讓它保留自己的意識,羿哥,為什麼一定要趕盡殺絕?”
“因為它們是妖。”刑羿說:“還是那句話,降妖師可以有善,但是不能對妖,不過你既然被協會分配給了我,那就最好連那種沒用的感情都不要有。”
說完,他鬆開杜秋,同時收回引線。
犼妖慘叫着摔到地上,杜秋心疼得掉眼淚,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把它抱進了懷裏。
刑羿冷淡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走向那灘獸血,頭也不回道:“收好你的武器,只有這一次機會,如果下次它還是不能變成完全的傀儡,我不僅會散了它的魂,還會幫你滅了它的形,聽懂了?”
“嗯……”杜秋用袖口擦乾眼角,又悄悄安撫了一下受驚的犼妖,把它收進背包里,然後走到刑羿身邊,說:“目標可能死了,但是沒找到屍體,要不要先向協會彙報?”
“不用,”刑羿用手指沾取妖血放在鼻下聞了聞,說:“這裏有兩種血,跟我們從協會那裏得到的目標血樣都不一樣,根據痕迹來看至少曾經有兩隻妖參與了這場打鬥,而且其中一隻妖的等級恐怕還很高。”
杜秋吸了吸鼻子,睜着哭腫的眼睛努力辨別地上那灘已經變成深褐色、看起來毫無差別的血跡,“你說‘至少有兩隻妖’,這是什麼意思?”
刑羿沉吟片刻,波瀾不驚的臉上難得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還有一個,他的氣味太弱了,我不能確定他究竟是人還是妖。”
杜秋:“那我們是要繼續追?”
“不,剩下的我自己來,”刑羿說:“你回去,替我向協會傳個話。”
杜秋點了點頭,“羿哥,你說。”
刑羿道:“首先,把剛才的分析原封不動的讓人轉達給會長,其次幫我請示,就問——‘九尾介入,是否需要擴大狩獵,如有必要,請調派增援’。”
“九尾?”杜秋豁然睜大眼睛,“難道說另一隻妖是九尾妖狐?!”
刑羿淡淡嗯了一聲,道:“不過根據血液氣息判斷,這只是他分魂化出的一隻靈獸,本體沒來,但是繼續跟下去早晚都能碰見,我現在很好奇,需要九尾分魂來接的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杜秋:“你的意思是,那個分不出是人是妖的東西,就是九尾出動分魂的原因?”
“會長一直有命令,讓降妖師留意一種特殊的生命體,他們本質是人,卻因為三魂中混入了一片妖魂而成為半妖。”說到這裏,刑羿不禁擰眉,抬頭看向那股奇異氣息消失的方向。
“這種生命在上古被稱為‘容器’,那片妖魂會隨繁衍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傳承時間越久,半妖身上的妖氣也就越稀薄,外表更是與人類無異,所以才很難被降妖師察覺。”
杜秋不解,“會長為什麼需要這些半妖?”
“不清楚,有可能是因為忌憚分魂的本體。”刑羿推測道:“那些棲居‘容器’的妖魂通常來自妖階極高的純血妖獸,它們死後三魂不會消失,而是已寄生的方式保存下去,等到時機成熟,三魂重聚,本體也必將隨之復生。”
——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