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背後的獵手】
黎煥說完,那大學教授渾濁的瞳孔像貓科動物一樣猛地收縮,鬆弛蒼白的臉被緩慢撐起、遊動,似乎有什麼將要擠破那層薄薄的麵皮,破體而出。
他遲疑地望着面前的年輕人,腦袋歪向一側發出關節挫動的咔咔聲,臉上流露出一種十分不自然的困惑神色,“你……是降妖師?”
話剛出口,教授敏感地看向黎煥提在手裏的nike包,他甚至畏懼地向後退了一步,像是很忌憚裏面可能裝着的東西,但末了又僵硬地搖了搖頭,“不對,你身上沒有那些傢伙的靈力!”
黎煥似笑非笑地與他對視,淡淡道:“我是妖。”說完,他頓了頓,又補充:“應該是吧。”
“妖?”教授顯得更加疑惑,他瘋狂翕動着鼻翼,似乎想從兩人身處的狹窄空間內捕獲到一絲屬於同類的熟悉氣味,然而他什麼也沒有嗅到,甚至沒有活物散發出來的血肉香氣。
——那人就像一張乾淨的白紙,沒有降妖師極具壓迫感的靈力,也沒有妖陰側詭譎的氣息,而人類又顯然不可能擁有那雙泛着暗紅幽光的眼睛!
佔據了教授肉身的妖物忽然感覺到恐懼,在屬於他們的黑暗世界,妖的等級越高其本體往往會越接近人形,而只有高階妖獸才能完美隱藏妖氣,混跡於活人之中,從而規避來自降妖師的追獵。
難道說,眼前的年輕人竟是一位高階妖獸?!
教授心下大驚,卻在認定對方是同類后稍稍鎮定下來,“你是妖,又為什麼要干預同類的狩獵?”
“因為呀,妖也要有妖的規矩——你們的不懂節制會引來那些不招人喜歡的傢伙,降妖師會無差別抹殺一切妖獸,你們給別人帶來了麻煩,即使是同類,也必須被處理乾淨。”
黎煥邊說邊拉開背包,左手探入,從裏面抽出了一把通體月白的古制唐刀,他以拇指指腹抵上刀擋緩慢前推,精鋼鑄造的刀身鋒利無比,與檀木鞘摩擦發出一記低啞的嗡鳴。
“先生,”黎煥笑得溫順無害,眼睫垂下,遮掩住那對血色微茫的瞳孔,“您該不會沒聽說過,所謂同類之中的獵手吧?”
“——解決了您,我的實習也終於可以結束了。”
列車在黑暗中疾馳,隨着嘩啦一聲爆裂,粉碎的玻璃碴濺射到鐵路兩側的碎石間,緊接着兩道黑影從破口躍出鬼魅般攀上車頂。
密集的雪花如冰刃劃過裸|露的肌膚,黎煥持刀滾地一秒找穩重心,他根本沒有回頭的機會,只覺得身後空氣震顫,似是有什麼在快速貼近過來。
下一刻長刀出鞘,削利的刀鋒割裂雪幕,濃黑的污血飈出,腥臭逸散,屬於獸類的尖利嘶吼洞穿夜色,教授捂住受傷的面部狼狽後退,呼哧呼哧地喘着氣。
黎煥轉身,瞳孔略微收緊,他終於看清了那隻妖的樣子。
——教授的臉被唐刀切開,薄薄的一層人皮拉攏在下顎處,露出裏麵灰黃色覆蓋著粘稠□□的肌膚,他暴躁地扯開外衣,人皮從脊背撕裂,棲居在裏面的怪物瘋狂扭動,像蛻皮的蜥蜴,一點一點從那件偽裝中剝離出來。
那是一隻詭異的人形妖物,與黎煥從小到大認知中的妖都不一樣。
它的四肢極長,生着鋒利的爪,兩臂幾乎垂到地面,下肢自然彎曲,身體就像被榨乾了似的瘦得離譜,看上去跟那個人類教授一樣虛弱。怪物臉上生着一雙碩大的眼睛,瞳內沒有眼白,屬於嘴的位置開着條縫,一條紫紅的管狀口器從縫隙中滑出,靈活地舔去額頭上的血跡。
這世上的妖大多是從靈獸演化而來,靈獸越是稀有其化妖后對應的妖階也就越高,可眼前這隻與其說是妖,倒不如說是怪物來得更貼切些。黎煥的眼睛眯起來,只覺得這玩意兒粘糊糊的,當真是說不出來的噁心。
怪物兩腿顫抖着直起,下顎上揚,朝天發出幾聲乾澀難聽的低吼。
那低吼一出,破窗對應的車頂邊緣瞬時又有一道獸影飛起,黎煥心底徒然一沉,急忙持刀格擋。
頃刻間,精鋼刀身與奇襲怪物的利爪錚然撕咬在一起,那隻幼崽身長不過半米,可力量極大,黎煥猝不及防,登時整個人被掀翻出去。
“這是我的孩子,年輕人,”怪物用教授的聲音說:“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但既然有資格被選為獵手,你的腦肯定比活人的更加美味,而新生幼崽正好需要營養——”
聞言,伏在黎煥身上的小怪物歪了歪腦袋,伴隨着呼嚕呼嚕的聲響,那根細長的口器探出,像一條有自主意識的活物,試探着游弋到黎煥眉心的位置,大怪物靜靜站在不遠處,似乎是想給幼崽獨立捕獵的機會。
黎煥心跳很快,今夜以前他實戰經驗不多,這趟出來前夕也只知道目標是一隻評定為低等級的妖物,可眼下看來這傢伙遠比任務描述的更加棘手,更何況是同時面對一大一小兩個目標!
怪物口器散發出的氣味腥臭難聞,熏得人胃液翻滾,黎煥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五指收攏死死扣緊刀柄,靜待時機。
也不知是因為進食不久還是沒學會捕食的方法,小怪物的動作很慢,黑亮的眼珠盯着黎煥的臉,只有瞳仁的眼睛幾乎沒有任何神采,可就在那種對視下,黎煥竟產生了一種他們曾經見過的古怪念頭……
恰在此時,小怪物像是極其矛盾地叫了一聲,口器抖直猛紮下來。
黎煥早有準備,第一時間側頭避開,口器尖銳的頭部擦過側臉,血珠飈出,只聽當的一聲悶響,那足以與利刃比擬的口器當即直接釘進了金屬車頂——
就是現在!
黎煥眸色冰冷,仿若被鮮血浸透,他手腕一翻,那把長達一米的唐刀貼身轉過一個詭譎莫測的弧度,緊接着被反手握緊,向上就是一挑。
弧光劃過,斬斷口器同時還生生切掉了怪物半邊下巴。小怪物疼得渾身抽搐,晃着腦袋朝後滾去,將*的污血被甩得到處都是。
一切不過數秒之間,黎煥撐起身體,血珠淌過臉頰像淚一樣緩緩滾落,於車頂濺開,而那道被口器割開的傷口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
那隻成體妖物被眼前發生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他完全不顧幼崽死活,只是喃喃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么?”
黎煥溫雅的嗓音帶着笑意,他抬手蹭掉臉側的血痕,低頭貪婪地呼吸着血漿的純美氣息,然後將屬於自己的血液舔舐乾淨——他已經壓抑了太久,沒有狩獵,沒有進食,那滴血滋潤了乾涸的食道,撩撥着靈魂深處屬於妖的*,卻又被人的那一半狠狠壓下。
“可惜,我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麼……”
“怎麼可能?!”
“老師只說過我不算人,但又沒交代我是什麼妖——”
他話音沒落,一隻珍珠色的獸影躥上車頂,在場兩人同時一愣。黎煥垂眼看向半透明的九尾狐靈,眉心微微擰起,眸底泛起的血芒逐漸退了個一乾二淨,“阿狸,你怎麼來了?”他訝異道:“難道是……老師有什麼吩咐?”
狐靈動動耳朵,十分高冷地瞥了他一眼,又出於獸類本能吐出舌頭像薩摩耶那樣舔鼻子,高冷形象瞬間崩塌,說:“任務異常喵,主人讓我接小少爺回去……”狐靈抬起後腿撓痒痒,九條毛尾巴在身後亂搖,喘了口氣,補充道:“喵~”
黎煥:“……”
幾天沒見,這狐狸是不是吃錯藥了?喵什麼喵啊!
黎煥內心抽搐忍不住暗自腹誹,表面還得繃緊嘴角以免笑場被小傢伙暴打,他看了看傲嬌狐靈,又看了看不遠處默默圍觀的虛弱怪物,那怪物似是很忌憚狐靈散發出來的高階妖氣,渾身抖個不停,但又沒有逃走或是進攻的意思。
黎煥覺得這東西的反應有些奇怪,一邊小心戒備,一邊道:“什麼異常?”
“目標評定等級和數量啊喵,不然還能是什喵?”
狐靈像看白痴一樣看着黎煥,繼續舔鼻子,拿鼻孔對着他,強裝高冷道:“主人只是看介紹簡單才想用這隻小妖讓你出師,沒想到從華東地區發過來的報告會被人動了手腳,那不是一份普通的責任交接委託書,而是在求助,他們希望主人可以正式接手,除掉這個北上的傢伙,據說上海有不少獵手都在這案子上吃過虧了哦喵。”
“這種東西——”它提起毛茸茸的爪子指了指怪物,“是種未被記錄在案的妖,不過你小子運氣倒是很好,這隻明顯被什麼消耗幹了精力,已經沒有威脅了喵。”
“未被記錄在案的妖?”黎煥猶疑地重複了一遍,“老師也不知道么?”
“主人要見了屍體才能得出結論,”狐靈狹長的獸眼眯起來,“我聞的出來,它就快要死了,也給我們省了不少找樣本的功夫。”
黎煥驀地怔住,上車以後,他確實注意到了不管是宿主教授還是怪物本體都非常虛弱這點,但還沒來得及搞清楚這其中的原因,現在回想起來,這怪物垂死都要在車廂堵住自己,這行為分明是來——故意送死!
可……它為什麼要這樣做?
黎煥心念電轉,腦中幾乎瞬間有了答案,“你的意思是,榨乾了它的東西也在這裏,它分散我的注意力其實是為了保護那個?”
“喵~這種可能性很大,”狐靈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不過我們沒時間考慮原因,現在必須儘快解決它帶你離開,這傢伙身上的死氣太重,耽擱下去,不光列車裏那個未知的東西是個麻煩,一旦氣味引來了那些人,我們可就不一定好脫身了。”
狐靈說完,半透明的靈魂軀體瞬時膨脹,靈體化實,一身雪白順滑的獸毛在黑暗中煥發出朦朧的光暈。這狐狸習慣性欠招兒,瞄準怪物同時還不忘抖開九尾,尾鋒揚起直接糊了某人一臉。
黎煥:“……”
狐靈騷包地在車頂磨了磨爪子,身體順勢伏低,後肢彎曲蓄力,它還沒來得及對那隻怪物展開攻擊,只覺得其中一根尾巴尖一疼,回頭一看,正見自家小少爺拎着條尾巴,對着它笑得一臉人畜無害。
黎煥眉梢微挑,戲謔道:“我這出來才不過幾天,你小子不僅改屬貓了,而且還生了不少虱子,我看是皮癢得難受呀?”
“並沒有,”狐靈弱弱地說:“時間緊迫啊小少爺,咱們不能內鬥!”
黎煥平平哦了一聲,作勢鬆手。狐靈見狀終於放鬆下來,只可惜一口氣還沒喘勻,只看對方手上唐刀橫掃過去,霎時細密的狐狸毛騰起,混合著雪片飛散開來。
狐靈難以置信地盯着那禿了半根的尾巴,一顆玻璃心頓時碎成了渣。
“去吧,”黎煥朝它擺擺手,“速戰速決。”
“啊啊啊啊老子養了上千年的尾巴!”狐靈扭頭怒視黎煥,郁悴得只想一爪子拍死他,但又礙於遠在千里之外的某人不敢下手,只好乖乖聽話一路飆淚朝怪物直衝過去。
黎煥雙手正握唐刀緊隨其後。
那沉寂許久的怪物朝天發出一聲嘶啞的悲鳴,電光火石間,狐靈欺身近前,前爪揚起,鋒利的趾鉤彈出肉墊,可怪物卻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生生吃下了這記攻擊,腥臭的污血飈上車頂,狐靈看不透這傢伙的目的,不由得略一遲疑,下一刻竟猝不及防地被對方勒緊脖頸。
“當心!”
黎煥失聲驚呼,眼睜睜看着兩隻膠着難分的妖一齊滾下車頂,消失在鐵軌一側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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