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圖密善徑直走到阿佳妮的面前,停了下來,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他和三年前在斗獸場裏給阿佳妮留下的印象差不多。臉色依舊帶着病態的蒼白。他一動不動地盯着阿佳妮,眼珠子像抹過一層油,兩顴微微泛紅,表情看起來彷彿帶了點病態般的亢奮感。
他忽然抬起手,重重扇了阿佳妮一個耳光。
“小biao子!”圖密善罵了一句,傾靠着朝向她,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臉湊到她的面前,“終於落到我的手上了!說說看,我準備怎麼對付你?”
阿佳妮沒有開口。
“啪”的一聲,圖密善再次揮了她一個巴掌,“給我說!猜我會怎麼對付你?”
阿佳妮慢慢扭回臉,慢慢道:“我對猜謎語沒興趣。”
“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好了。”
圖密善直起身體,開始脫卸身上的盔甲,眼睛裏流露出一絲殘忍而得意的神色。
“漢尼拔救不了了你,很快他就連自己也不能救了。我會像騎馬一樣地騎你,直到你向我承認你當初的選擇是何等的愚蠢,然後我會讓你嘗到被一群男人騎的滋味,最後你像死狗一樣地帶到漢尼拔的面前,讓他親眼看一眼,你到底是怎樣一條下賤可憐的母狗……”
髒話從他的嘴裏不斷冒出來。他的表情變得更加興奮。他再次俯身朝阿佳妮靠過來,抓住她的頭髮,強迫她仰着臉朝向自己時,毫無預兆地,阿佳妮突然用額頭猛地撞他面門,正中最脆弱的鼻樑。圖密善大叫一聲,鬆開她的頭髮,抬手捂住自己鼻血迅速湧出的臉,人往後仰倒在地。在他倒地的同一時刻,阿佳妮連人帶椅站了起來,朝他縱身躍了過去,一隻椅腳不偏不倚,對準他大腿根部的位置重重頓了下去。
“啊——”
圖密善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猛地弓了起來。
“媽的——該死的臭□□——”
他的臉上充斥着極端痛苦的表情,肌肉扭曲,臉色慘白,上身忽然直挺挺地彈坐起來,一把抓住椅腿,咆哮着抓住阿佳妮,連她人帶着椅子,狠狠地甩了出去。
阿佳妮被甩到了方桌邊,撞在桌腿上。在他捂住下身,咬牙切齒地要從地上爬起來時,她藉助身後桌腳的支撐力,從地上起來,一個翻身上了桌,站在了桌面上。
大帳外傳來衛兵大聲詢問是否需要進來的聲音。
“都給我滾!”
圖密善臉色陰沉地咆哮了一聲。轉向阿佳妮。
“又想玩什麼花樣?臭biao子!以為我會像從前一樣因為大意被你刺傷?這下抓到你,有你好受的!”
圖密善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朝阿佳妮再次撲來的時候,阿佳妮腳尖用力一踩,整個人彷彿跳遠一樣縱身從桌面上高高躍了出去,椅子的一隻後腿率先落地,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喀拉一聲,椅子靠背從中斷裂開來,捆住阿佳妮手的繩子立刻鬆動。
阿佳妮迅速掙扎,縛在椅背上的繩子很快脫落在地,四肢立刻得到了自由。
圖密善的表情充滿了驚訝和憤怒,抄起剛才解下來就放在他邊上的刀,朝着阿佳妮逼了過去。
阿佳妮一步步地後退,一直退到桌邊。圖密善揮刀砍下來,她再次翻身上桌,躲了過去。
刀口深深嵌在了桌面上,一時拔不出來。就在圖密善試圖拔刀的時候,阿佳妮抄起插在筆筒里的一把用來削筆的小刀,對準他的手背,迅如閃電重重地直插下去。
刀穿透了圖密善的手背,深深地釘入了桌面。
圖密善發出猶如被獸夾打中的野獸那樣的慘嚎聲。
外頭的守衛被頭目吩咐過,知道自己的皇帝進入大帳后要做什麼,加上剛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時被他怒喝制止,所以雖然聽到裏面隱約不斷有響動聲傳出來,但一直沒過來。直到現在,聽到他發出一陣持續了足足四五秒的嚎叫聲,這才終於意識到不對,急忙沖了進去,被看到的一幕驚呆了。
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殘破的椅子和繩索,圖密善趴在桌邊,一隻手被刀釘在桌上,臉龐扭曲,滿頭冷汗。那個今天剛被送來的女人站在他身側,用皇帝本人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士兵們一時不敢靠近。圖密善的參謀官聞訊趕了過來,看到這一幕,臉色大變,立刻調弓箭手。很快,阿佳妮的對面就出現了十幾個弓箭手,參謀官一聲號令,弓箭全部對準了阿佳妮。
阿佳妮瞥了眼疼得手臂在微微顫抖的圖密善,淡淡道:“我原本就沒打算活着離開這裏的。用我的命來換羅馬皇帝的命,值了。”
沒有人說話。除了圖密善偶爾發出的輕微呻/吟聲,大帳里靜得聽不到半點別的聲音。
參謀官的額頭也開始滴汗。
他可以下令讓弓箭手輕而易舉地殺死這個女人,但他不敢擔保這個女人在死去前不會用刀將圖密善的脖子割出一道口子,誰也不能擔保。
他更不能隨意下令讓士兵放箭。能下令的,只有圖密善本人。
他盯着趴在桌面的圖密善,等着他的暗示或者命令。
圖密善才稍稍動了下身體,手心處傳來的鑽心疼痛令他再次低低□□了一聲。他緩了一下,等那陣疼痛感稍稍過去后,咬牙道:“所有人後退,讓出一條路,放她走。”
參謀官一愣,稍一遲疑,對上圖密善陰沉的目光,一凜,立刻點頭。
阿佳妮拔出了扎在桌上的小刀。
圖密善再次慘叫一聲,捂住不住往下滴血的手心。因為疼痛,牙齒微微抖動。
沿着讓出的路,阿佳妮挾着圖密善走出大帳,快出大營口時,一支冷箭忽然從暗處朝她射了過來,阿佳妮來不及閃避,肩膀一陣痛楚,已經中箭。她的胳膊略一沉遲的時候,逮住了機會的圖密善猛地撞開了她,身軀在地上迅速翻滾幾圈,嘶聲吼道:“快抓住她——”
圖密善已經滾出了她的有效攻擊距離。阿佳妮立刻放棄再次挾他為人質的念頭,在身後的羅馬士兵追上來之前,翻身上了一匹戰馬,衝出了軍營大門,朝着曠野狂奔而去。
至少上百個羅馬騎兵一直在她身後緊追不捨,箭密密地朝她射來,好幾次貼着她的耳畔飛過。
前面就是一片林子裏。只要進入林子,逃生機會就大得多。但就在她快要入林的前一刻,一支箭射中了她身下坐騎的後腿,馬匹嘶鳴一聲,往側旁翻倒在地,阿佳妮從馬背上滾落下來。
羅馬騎兵越追越近,近得已經能清楚聽到他們發出的喊叫聲了。
阿佳妮從地上爬了起來,拔出插在肩膀上的箭扔掉,獨自站在野地里,預備着最後這一場結局已經註定了的戰鬥之時,忽然,從樹林裏衝出來一行七八個騎馬的人。
“阿佳妮!”
她聽到了蓋亞的聲音,驀地回頭,看見蓋亞在前,正騎馬朝自己飛奔而來。
蓋亞衝到了她身邊,一把拉她上馬,調轉馬頭,一行人衝進了樹林。
身後的羅馬騎兵緊追不捨。和蓋亞一起的武士每隔一段距離,就分頭往不同方向去,吸引羅馬騎兵追來。到了最後,只剩蓋亞和阿佳妮兩個人。
蓋亞回頭看了眼最後朝這個方向追來的十幾個羅馬騎兵,忽然將一把匕首遞到了阿佳妮的手上,迅速道:“北邊幾十裡外,你找到一條瀑布,我們有人等在那裏接應。”
“姐姐,你好好活下去,等着我回來!”
他最後說完這句話,猛地推了一把阿佳妮,阿佳妮被他推下馬背,滾進了路邊斜坡下的草叢裏。
蓋亞轉身,朝着身後羅馬騎兵的方向放了一支回馬箭,往前繼續跑了幾步后,折馬往另個方向而去。
阿佳妮倒在草叢裏的時候,十幾匹飛奔着在她頭頂掠過,馬蹄敲動地面微微震動,濺起的草泥彷彿子彈一樣地甩在了她的臉上。
阿佳妮閉目仰面躺在草叢裏,直到耳邊所有的動靜都消失了,依然一動不動。
終於,她咬着牙站起來,朝着蓋亞曾對她指引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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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的某個深夜,白天剛打了一個勝仗滿載而歸的哥特人遭遇到了一場突然襲擊。
襲擊他們的人身份不明,出手凌厲,毫不留情。重新當回首領沒多久的披索從睡夢中被異響驚醒,下意識地去摸藏在枕下的武器時,火杖突然亮了起來。
他看到了一張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能在這裏見到的臉。那張臉上表情冰冷,目光肅殺。
“你——”
他驚駭難當,剛開口,一個武士手裏的刀就迅速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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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剩下的哥特人在附近的一株大樹旁找到了披索的屍體。
他的死狀極其恐怖。雙目巨凸,一把刀從他張開的嘴裏□□去,從後腦勺貫透而出,直接把他整個人釘死在了樹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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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一行人騎在馬上,穿破淡淡晨霧,朝着愛森堡疾馳而去。到了城門之下,守城人認出是阿佳妮和她的武士,急忙開門相迎。
阿佳妮徑直回到王堡,閉門。
到了黃昏時分,關了一天的門終於開啟。在外已經等了大半天的沃爾夫終於看見一個使女出來,讓他進去。
沃爾夫來到阿佳妮所在的房間,在門口時,看見她坐在奧蘭多生前的坐過的椅子上,彷彿在沉思着什麼。
他沒有立刻進去,也沒有驚動她。只默默地站在門口,等候她的召喚。
從數天前得知蓋亞死去的消息開始,一直到現在,他始終沒能從自責中解脫出來。
沒有人親眼見過蓋亞的死狀。只是據說,他死的時候,身上插滿了箭。羅馬皇帝還下令將他和另些一道被殺的弗里斯蘭武士的屍體吊了起來,直到一個多月後,才被丟棄在荒野里。
如果當初他沒有聽從長老會的決定留了下來,而是和蓋亞一道去救阿佳妮的話,說不定現在事情會是另外一種樣子……
阿佳妮看到他,起身從座椅上下來,朝他走了過來。
沃爾夫急忙迎上去。
“阿佳妮,我很抱歉……”
阿佳妮微微一笑,打斷了他,“你沒任何值得需要對我感到抱歉的地方。長老會的決定完全正確。在我情況不明的前提下,不能讓你也處於危險之中。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
“謝謝你的理解,但是我還是感到萬分羞愧……”沃爾夫低聲說道。
阿佳妮沉默片刻,忽然道:“沃爾夫,你應該還記得,當初奧蘭多去世前,我曾對他說,希望你能繼承他的王位。”
“阿佳妮……”沃爾夫望着她,神色里露出一絲驚疑。
“現在我依然這麼認為。我至今還感激當初你們在我和蓋亞孤立無援的時候接納了我們,我也熱愛這片土地和這裏的人民,但我知道,我始終只是一個過客。現在我要走了,請你承擔起原本該你承擔的責任。你會是一個很好的國王。”
“阿佳妮!”沃爾夫望着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這裏的事對我而言,已經結束了。現在該我為了蓋亞去做我應該做的事了。”
“你……要去羅馬?”
沃爾夫彷彿明白了什麼,遲疑了下,問道。
羅馬皇帝圖密善因為在路上遭遇意外,傷情不輕,無法按照原定計劃去往麥西亞督戰,被迫半道折回了羅馬,改而讓自己的親信在麥西亞一帶與漢尼拔軍隊作戰。
“是的。羅馬。”阿佳妮走到窗邊,望着堡樓之外的風景,慢慢說道,“我剛來這裏的時候,一切始於羅馬。現在,是時候終於羅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