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琴弦撥動,透出陣陣鏗鏘殺伐之意,宛如沙場擂鼓,曲調激昂,振奮人心。周景夕回首,目光深深望了藺長澤一眼,微頷首,復踅身,踢掉鞋履,持劍徐徐站到了鋪了猩紅地衣的中央。
幽刃泛着冷光,她晶亮的明眸半眯,屈指,在劍刃上輕輕一彈,發出一聲清脆的脆響,周遭霎時安靜下來。無數目光彙集到了一處,夜風從大門外吹入,女人一身輕薄的紗衣輕拂,她勾唇,笑靨如花妖媚動人。
一道冷凝微沉的男子嗓音響起,撕裂一片詭異的死寂。藺長澤纖長的十指撫琴,冷冽的視線落在女人身上,淡淡吟道:“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周景夕掌中的軟劍起舞,颯颯利刃劃破空氣,她目光凌厲颯爽逼人,劍舞如雷動,氣勢如虹,行雲流水,透出十分肅殺之氣。
一旁副將矇著輕紗,清麗的容顏上媚笑動人。她強忍着寇匪身上濃烈的酒氣,懷裏抱着碩大的酒罈子,翩然在一個個男人中間穿行而過。一眾舞姬們巧笑倩兮,見男人們的目光定定落在起舞的公主身上,因不着痕迹地將矮几旁的兵器踢到了一旁。
殿中諸人均按部就班,有條不紊。暗香浮動幽然四溢,雲霜雲雪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回身抱起琵琶站到了督主身旁,五指輕勾撥弄琴弦。
琴音裊裊如若仙樂,時而高亢時而哀婉,彷彿能蠱惑人心。極鳩寨眾人目不轉睛地望着起舞的女人,纖細的腳踝上綁着兩串銀鈴,隨着每一個旋身抬手叮叮輕響,腰肢柔軟卻有力,每一個招式都極其凌厲。
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她身上,視線灼灼,口裏曼聲續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周景夕面上嬌笑着,背上輕薄衣衫卻被薄汗浸染透了。即便不回頭,她也知道他在看她,一想到自己的所有舉動都被那道目光收入眼底,五公主有種鋒芒在背的詭異感受,渾身上下都叫囂着不自在。
有一種人,即便不發一言也很難被人忽視。顯然,廠督就是這種人。她心頭隱隱有些懊惱,腦子裏不自覺地想起不久前那個吻,灼熱而熾烈,令她只是回憶就能呼吸漸亂。
更何況,藺長澤的嗓音那如此清晰地回蕩在這個偌大的山寨大殿裏。
督主是冷沉如玉的聲口,很難令人同唱詞聯繫到一起,她與他相識多年,從未聽他唱過歌。原本以為,這人不過隨口一提,沒想到他卻是說真的。
詞句壯烈,唱的是戰爭與滾滾沙場的哀壯,悲烈而激蕩人心,傳入周景夕耳中,幾乎令她生出回到了玉門關的錯覺。
掌中的軟劍忽然變得有千斤重,她想起那些慘死沙場的壯士,她想起吹散大漠孤煙的冷風,她想起灼燒了整整五年的烈酒。過了些安穩日子,聽見這種曲調詞句,那遠去的五年再度鮮活地回到了她眼前。
那道聲音猶在繼續,“身既死兮神以靈——”
琵琶弦音摻和了進來,兩名冷艷的少女款款立於白衣琴師身側,周身氣質冷若冰霜,懷抱琵琶緩緩撥弄。
藺長澤唇角極緩慢地勾起一絲笑,如玉的面容殺氣畢露:“子魂魄兮為鬼雄。”
一起都是電光火石之間,“鬼雄”二字重重落地,周景夕眸中寒光一閃,手中的軟劍當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主位的一個寇匪頭子刺了過去。與此同時,數位柔弱嬌媚的舞姬紛紛抽出了腰間的軟劍,雲霜雲雪蓄了內力,凜目重重撥弄琵琶。
弦音如虹,勢如破竹,一旁幾個漢子毫無防備,被硬生生震碎了心脈,當即七竅流血暴斃。魏芙拔劍,手起刀落刺入一個寇匪的胸膛,抬首朝雙生子挑了挑眉,口吻揶揄道:“喲,音攻?厲害啊。”
雙生子回眸看了她一眼,旋即便收回目光,壓根就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副將吃了癟,俏臉上的面色當即有些難看,她蹙眉,長腿一抬踢開朝她襲來的寇匪,口裏氣鼓鼓地咕噥道:“拽什麼拽!”接着便持劍去幫五公主。
驚|變突如其來,極鳩寨的寇匪們做夢也沒想到,這些千嬌百媚,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舞姬們會忽然拔刀相向。他們大為吃驚,反應過來后換忙探手去拿兵器,然而卻摸了個空,妖艷的美人們紛紛抽出了刀劍,面無表情手起刀落,動作狠辣無情。
一時間,方才的酒池肉林鮮血四濺,無數男人的哀嚎和女人的尖叫此起彼伏,渾然變作了人間煉獄。
周景夕持劍與一些武功較高的山匪拼殺,招招狠辣不落下風,無意間眸光掃過遠處廠督,卻見一片血光中他白衣勝雪,望着她,神情淡漠目光平靜。她看了眼護在他身側的雙生子,稍稍放下心來,以雲霜雲雪的功夫,要護他周全自然不在話下。
正思索着,藺長澤卻微微抬手,望着她,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周景夕一滯,分心晃神,一把匕首卻從被背後狠狠刺了過來。
魏芙惶然一驚,趕忙揮劍替她擋下來,急道:“這個節骨眼兒,殿下你走什麼神啊?”邊說邊順着五公主的目光看過去,更加納悶兒,咕噥道:“廠督這是做什麼?腦袋疼么?還害你分心!”
“……”周景夕蹙眉思索了瞬,忽然明眸乍亮喜道:“我明白了!”
“……”副將同她背靠背拼殺,聞言回眸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狐疑道:“明白什麼了?”
五公主軟件一扯割斷了一個寇匪的喉嚨,劍刃微抬擋住幾滴飛濺的血水,續道,“不能再與這些人纏鬥,擒賊先擒王,得趕緊擒了那幾個頭子!”說完便朝魏芙遞了個眼色,“雲霜雲雪方才下了化功散,他們如今不是咱們的對手,走,隨我一道活捉了那幾個禍害百姓的東西!”
魏副將幾乎都聽傻了,她面上的神情猶如囫圇吞了個棗,估摸着興許是自己的腦子太差了,所以才沒看不懂廠督的暗語。另一方面又嘖嘖稱奇,覺得公主與廠督不愧情深意重,連這種東西都能瞬間明白過來,厲害厲害。
魏芙一頭感嘆着,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落下,三兩下撥開人群,跟着周景夕一道襲向了四個寇匪頭子。
極鳩寨的山匪都是惡徒,四位當家更是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盜,一身功夫自然也不尋常。眼前自己被一群女人耍了個徹底,幾人怒極,或持刀劍或持斧刃與幾個舞姬打鬥。幾人下招心狠手辣,雖中化功散之毒也不易對付,少時的功夫,幾個舞姬身上便都帶了傷。
眼見着幾人要殺出一條血路,那行四的漢子罵罵咧咧往地上啐了一口,揮起斧子便朝地上的女人砍了下去。那姑娘面上毫無懼色,敢留在將軍府,自然早將生死都置之度外,然而正是千鈞一髮之際,“哐當”一聲脆響乍作。
那莽漢的斧子被利劍擋了下來,力道之重,竟逼得他蹬蹬往後踉蹌了兩步。他大驚失色,抬眼一看,卻見方才劍舞的舞姬持劍冷冷覷着自己,挑眉輕蔑道:“我的好哥哥,連個姑娘都能下得去手,怎麼如此不懂憐香惜玉呢?”
那漢子怒不可遏,恨聲罵道:“呸!臭娘們兒,你是哪裏來的賤人!竟敢在太歲爺爺頭上動土!看爺怎麼收拾你!”邊說邊與其餘人一道一擁而上。
“喲,一起上?也行,省得老子們費工夫。”周景夕扯唇一笑,劍尖翻轉直刺那人的咽喉,直逼得他節節敗退。
混居的形勢逐漸明朗,五公主與山匪頭子之間卻半天沒分出高下。藺長澤冷眼觀望一切,嗓音微寒道,“去幫忙。”
雲雪神色一滯,垂着頭,立在原地沒有動。雲霜見此眉頭大皺,恐督主生惱,趕忙道,“雪兒留在這兒保護大人,奴婢即刻便去助公主一臂之力。”說完再不敢耽擱,抱着琵琶疾步往周景夕在的方向走去。
藺長澤的面上沒有表情,清寒的眸光中卻隱約透出几絲焦灼與擔憂之色,雲雪抿唇,只覺心口彷彿被什麼攥緊了,難受得無以復加。
五帝姬只是個忘恩負義的女人,有哪一點值得大人待她這樣好?
雲霜善音攻,琵琶弦音震耳欲聾。周景夕見她過來不由大吃一驚,她眉頭緊皺,想也不想便衝口而出道:“我這兒不用你幫忙!督主身子不好,你過來了,若是有人傷他性命怎麼辦?”
“……”雲霜古怪地覷她一眼,面上的神色極其怪誕,心中隱隱若有所思。似乎……這個公主也不是她們以為的那樣沒心沒肺。
沉默不過一瞬,雲霜很快便低眉斂目道,“大人身邊有舍妹在,殿下不必擔心。奴婢們只聽從大人的命令,還望殿下恕罪。”
“……”她眸光微閃,只覺心中湧起一絲莫名的暖意。
藺長澤的目光定定公主身上,刀光劍影人聲嘈雜,忽見她回眸朝他看了過來,先是嘟了嘟嘴,隨之白皙的小臉上綻開抹傻乎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