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冰與火
很多年以後,很多曾經參加過今天這場戰役的人想起當時的場景時都會忍不住露出一些古怪的表情,狀似戰慄,狀似震驚中帶着無盡的恐懼。在他們的回憶中蔚藍的水不知何時包裹了那方天地,前一刻還硝煙瀰漫吼聲不絕的土地上,每個人都被海浪般的波浪穿過,前一刻他們還覺得要被淹死,下一刻那些不知為何失控般涌去的水又向著那些喪屍——它們真正的目標涌去——因為它們的主人是微生焰。很多人轉瞬便接受了這一事實,並且自動地將這一近乎神跡的大浪歸功在他們的老大微生焰身上。因為在他們心中,只有拯救人們於殘酷的大旱微生焰才會引出這種類似於湖海大潮般的可怕波瀾。
在這種絕對的力量面前,在彷彿將所有人握於掌心掌控的絕對力量面前,沒有人敢誇下海口說還有其他人能做到這一點——這也不可能是上天的傑作,因為無論是地震還是洪災都是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而這些大浪卻明明白白是只衝着那些如螞蟻般密密麻麻的喪屍去的:在人們的視線中,淹沒在浪潮中的喪屍便再沒有出現過,帶着它們從喉嚨間發出的難聽嘶吼湮沒在大浪中,而□□短炮也在這絕對的濕潤中啞了聲,一瞬間,戰場重歸於寂靜。
所有倖存下來的人們,無論他們是坐是躺或是直直的佇立在哪裏,此刻他們的頭顱都扭向了一個方向,在那個方向慢慢從極小的兩點變成兩個有手有腳的人影的身影也一直活躍於人們的視線中。
一女子白衣瀲灧,泛着淡淡的夕陽霞光,周身彷彿浮現着水光般神具靈氣,不是他們心心念念所期盼的微生老大還有誰?而另一個女子雖然一身綠衣,卻泛着與草木的溫暖不相符合的冷意,自然是百里老大了。她兩走的極快,上一秒還在視線的那一端,下一秒便跨過了人的身邊,像是趕着那些浪潮前行一般,她們一直跟着那些實際上行走的非常快速的波浪。
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彷彿鬆了口氣,他們甚至忘記了繼續去戰鬥,只因微生老大身上傳來的如大海般浩瀚的氣息,只因那片摧枯拉朽的浪潮。這時身體深處被一直壓抑的那些酸意終於冒出頭來,肌肉的酸軟使得許多人都再也沒了拿起武器的力氣,不管那是重達幾十斤的大刀,還是輕巧如雲的袖珍□□。
喪屍也會哭嗎?
可以知道的是它們也會流淚。也許淚腺沒有被禁止運作,也許那只是因為被環境刺激了而無意識分泌的東西,但是......相對而言為什麼它們不會出汗呢?
微生焰看着那些水浪里慢慢出現的苦澀液體,第一次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也許沒人能看到那些淚水,正如一滴鹽水落入溪水中會瞬間消失無蹤,如果不是有心人們甚至不會知道有那麼一滴不一樣的水的存在,但是對於已經類似於半神的微生焰來說,水中多了什麼,少了什麼,哪怕只是一滴水,哪怕那滴水並不是鹽水蜜水污水,微生焰也能在它滴落的那一瞬間感覺到。而那些淚水,就像水缸里的沙子般咯人,讓人想忽視都難。
並不是因為太咸了,而是因為它們帶着一些情緒,比如苦澀、比如難受,再比如恐懼,那些情緒對於微生焰來說都是真實無比的,真真切切的擺在那裏,滲的她十分難受。
腳尖踏過猶帶濕潤的地面,腳底卻一點濕土都沒沾上,百里醉突然也皺起眉頭,抬手招了招便有幾滴水珠落在她雪白的掌心。
“焰......”
“我有點難受。”心知醉也察覺了這些東西,對醉的能力感到愈發好奇了,不過現在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她們已經快要接近喪屍大本營了。
“我和你對水的親和度是不能比的,我只能感覺到這種不和諧,但不會難受。焰,你要不要留在這裏?我能應付的。”百里醉輕蹙眉頭道。不知道是不是和微生焰在一起久了,她原本英氣的劍眉竟然因為這個動作而帶了幾分水般的柔弱。
“沒什麼,對能力沒影響,就是有點心慌。彷彿那些淚水裏帶着的奇怪情緒會影響我一樣。”
百里醉還想說些什麼,前方的浪潮卻突然止步,彷彿觸上了某種透明的罩子,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沒有再前進反而朝着兩人撲來。
百里醉下意識去擋,黑色的力量已經凝固在身前,卻因為身邊人的輕笑而消失。
側頭望去,只見微生焰只是很隨意的將手伸出做了一個推門一般的動作,那前一秒還裹着一往無前的氣勢朝她們衝來的大浪便像一個聽話的孩子般又朝着相反的方向倒去。浪花之中隱約可以見到之前那一群群被卷進水中的喪屍,它們大部分已經死掉了,安安靜靜地隨着水波飄蕩着,而少部分還在掙扎的喪屍揮舞的手腳不時浮出水面。這次大浪並沒有被反衝回來,但那張透明的罩子卻也沒有鬆動的跡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微生焰潔凈如蓮的手指間,浪花換換地如蓮花般開放,一朵一朵,一片一片慢慢在那道無形的屏障前爆裂開來,漸漸地,空氣中有什麼產生了鬆動,再過一會兒出現了一道極淺極淡的縫隙,水波便立刻爭先恐後的從那裏湧入,極快地化作一道細線灑落在屏障后的天地,不知淋濕了幾多喪屍,又即將淹死幾多喪屍。
......
這邊清涼如春,那邊燥熱似火燒。
在華夏腹地,極難的地方,有一片沙漠。這座沙漠已經存在了很多年頭,開始存在於人們的口耳相傳中,後來有了文字,有了著書人,它便以更為可信的方式在歷史上扮演一抹濃烈的黃。
不過最真實的,還是身處這片沙漠,親身感受到那據說永不熄滅的火爐,感受着被稱為一去不回的絕地。
天下大旱,大旱影響很多地區,但卻止步於這片廣袤的沙漠,原因很簡單,大旱的旱,沒有這裏旱。
而末世之後,早已滅局人跡的這片沙漠,卻有人在緩慢行走。
他穿了一身黑衣,纖細如竹竿的身體裹在純黑的袍子裏,不露一點點身體,不知道是男,還是女。
在這樣的沙漠行走,鮮少能抵抗那從日頭出來到日頭落山只有上升沒有下降的高溫,特別是缺乏資源的人,遑論那人還穿了一身最為吸熱的黑袍。
如果有人在這種時候以這種裝扮孑然一身地闖入這片沙漠,那麼他一定是來尋死的,多方便,死了還不用擔心怎樣入土為安,給那暴烈的日頭一曬,保證幾天就變成一具乾屍,再被那沙漠中從來不絕的熱風一吹,直接就地掩埋。
多壯觀,埋骨之地多麼廣闊。
但這個應該已經是死人的人並沒有像那些年裏很多人預測過的、親眼見到過的那樣死去。他在晚上會把自己埋在沙坑休息,在遇上寥寥幾隻的沙蠍時也會停下來裹腹,在見到零星的沙漠掌時更會將那些汁液小心收集起來,對於那些能夠在沙漠中續命的仙人掌果實更不會漏過。
這個人,他在很努力地活下去呢,
即使是個沙漠生存的門外漢,他卻依舊憑藉自己天生的野性艱難地在這片土地上痛苦地活着,如果有人從高空中俯視,會驚訝地發現他走的路是一條直線,無比筆直的直線,直線的盡頭便是沙漠與北方接壤的地界,如果照着這條線走下去,如果他沒有餓死渴死體力耗盡而死,那麼他真的能成為千萬年來唯一一個靠着自己的雙腿孤獨穿過沙漠的人。
日出夜伏地趕着路,雖然已經走的很慢了卻還是很執着地朝前走着,偶爾可以聽見一聲嘆息,雖然沙啞到了極點,卻依舊能辨識出屬於女人的柔和,和那屬於百里漠的冰冷。
一個男人,尚且不能在這樣嚴酷的環境中堅持幾天,她卻一走就是一個多月,雖然嘴唇和喉嚨都和火燒一樣,她眼中的明亮,卻沒有因為眼窩一日日的凹陷而有半點減少。
她知道這個方向可以回北方基地,雖然之前沒有預料到這沙漠這麼長,等到她意識到還有很長的路程時,她發現自己走過的路程也很長了。在不能確定前路更長還是後路更長的情況下,她選擇的是往前。
雖然每走一步便如走過一把利刃一般疼痛,那種疼痛還是會疊加的痛,但她又不是沒受過這種痛苦,頂多比之前趕路時候更餓更渴而已,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就要走。
野獸的世界裏,沒有放棄和自殺兩詞。
幼獸的世界裏更單純,只要最純粹的活着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