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1|

第3章 .21|

與初戀重逢這種事,聽起來很美,可林煙沒有想要再遇到沈沉舟。

這個男人曾經給過她最純真的愛戀,也給過她最幻滅的傷痛。

四年前,林煙因為沈沉舟,白白挨了魏茹那一刀,那個疤跟隨她至今;四年前,也正是沈沉舟救的她,沒有他,也許她就死了,痛死在那條絕望的走廊里!

他們兩個可以稱得上錢債兩清,感情相抵……她真的不欠他什麼。

四年未見,沈沉舟似乎變得愈發風度翩翩,只是這會兒臉色略微有些憔悴。相比之下,林煙實在糟糕極了。一張臉沒有血色,慘兮兮的白,兩隻眼腫的老高,頭髮凌亂地披着身後,整個人看上去落魄又不好。

不過,在沈沉舟面前,林煙已經無所謂了。

看着那人闊步走近,她再也不復當初的悸動,只是從容地打招呼:“沉舟,好久不見。”

她喊他沉舟……這一瞬,沈沉舟有一種錯覺,眼前這人就是好多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林煙,他彷彿又回到兩人心無芥蒂的時候。一顆焦灼又惶恐的心漸漸輕鬆下來,他說:“阿煙,我看到新聞才知道……你還好嗎?”

她失去了一個親人,失去了一個家,還活生生背負上一條血債……怎麼可能會好?

林煙垂眸。那種巨大的痛楚再次鑽出來,讓好容易平復下來的心再度窒息。她忍不住頭暈目眩,身體軟綿綿的,險些再度暈倒。

沈沉舟察覺到不對,連忙伸手扶住她,“阿煙,你……”他滿臉擔憂。說話之間,他的視線越過林煙悄悄望向她身後,遠處有一個不修邊幅的人緩緩走過來,好像是……寧則遠?在這裏遇到寧則遠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這副樣子……沈沉舟默了默,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

林煙沒有察覺到這些,她穩住身形,又抽回胳膊。

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林煙客套地道謝,又抱歉地說:“沉舟,對不起,我家裏還有別的事,先走了,下次再聊。”聽上去格外誠懇。

她的眼神最是無辜與純良,說話的時候嘴角會不自覺地微微抿起,讓人看着就相信她的話,所以林煙最會哄人。

可是,沈沉舟了解她。

所謂的下次,不過是她一個離開的幌子,聯絡方式都沒有留,哪兒來什麼下次?

眸色微黯,沈沉舟知道林煙對他是真的沒有別的感覺,否則,她不會毫無芥蒂的喊他沉舟——這兩個字於她而言,再沒有多餘的意思!但他不一樣,他對林煙充滿了歉疚卻無處表述……

“阿煙,我送你。”

“不用,不用!”

林煙連連擺手,正要轉身往外面走,沈沉舟心一急,直接扯出她的胳膊。

力道有些大,非常冒昧,林煙不可思議地盯着他。

意識到不妥,沈沉舟鬆開手道歉:“阿煙,對不起,我只是想……時間這麼早,送一送你。”

天際的青色慢慢消下去,天光透亮,林煙站在微薄的晨曦下,很平靜地說:“沉舟,謝謝你今天來看我。不過,我家裏真的有事,先走一步。”

她說的依舊誠懇,其實只是不想拂他的面子,骨子裏還是疏離……沈沉舟無可奈何,那些挽留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走到醫院大門的寧則遠恰好看到這一幕、聽到這一句,他微微蹙眉正要上前,林煙忽的轉身快步走過來,兩個人直接打了個照面。林煙嚇了一跳,她原本想避開寧則遠,所以才提前離開,沒想到還是撞見,也不知他聽了多久,又看了多久……林煙尷尬愣住。

清晨的街道沒什麼人,寧則遠手裏提着冒熱氣的早餐,許是熱熱的豆漿,又或是暖暖的包子……與自持矜貴的他,實在不搭。

林煙眼睛有些酸,連忙撇開眼。

“寧先生,再見。”

她低低說了一句,生怕那人再多說什麼,連忙招手攔了輛的士,鑽進車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遇到林煙,又這麼落荒而逃,寧則遠怎麼會不知道她躲避他的心?她真是丁點都不想看到他,簡直避之如蛇蠍……

寧則遠前所未有的挫敗。林煙對着沈沉舟都可以親昵地喚名字,怎麼輪到他就是冷冰冰的“寧先生”?

他難道比沈沉舟還要討厭?

……

“寧先生,1207病房的林小姐已經走了。”

“嗯,我知道。”

寧則遠推開病房的門,那裏已經沒有人了。將早餐擱到柜子上,他坐在床邊。寧則遠一晚沒睡,這會兒英俊的臉上透着沉沉的疲憊,已是累極。

他緩緩闔上眼。

空氣里似乎還有她的味道,微甜,又酸,像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夢……

——

佟旭東的葬禮在三天後。

他生前親戚之間走動的不多,所以過來弔唁的人很少,還有一些是原來交好的朋友。

林煙作為他的未婚妻,站在靈堂前,穿着肅穆的黑色連衣裙,發間別著一朵白花,面容憔悴,身體瘦弱,就像塵世間已經凋零的花瓣,落在地上,已經沒有了生息。

這幾天林煙很難熬。那房子裏到處都是佟旭東的身影。她開門走進去,下一秒就聽到有人說“阿煙,回來了”;她轉個身,也能看到他忙碌的背影,還回頭沖她笑;就連早上依舊能聞到廚房飄出來的小米粥清香,她恍恍惚惚走過去,經常會脫口而出喚道,旭東……

可從來沒有人回應,對着空蕩的房間,林煙無聲哭泣。

那雙鞋她拿回來的時候,上面還沾着他的血。林煙洗了一個下午,才認真清洗乾淨。可這雙鞋她這輩子都不會再穿,林煙將它擺在門口,每天看着,每天懺悔,像苦行僧每日必做的功課。

好像只有如此,她才好受一點。

這些對林煙而言都不是最難熬的,最最煎熬的,是珍珠每天追着她要爸爸。

爸爸……她去哪兒弄個爸爸給小丫頭呀?

昨天她不得不告訴珍珠,說爸爸死了。可那麼小的人哪裏知道死的定義。她懵懵懂懂地問,媽媽,什麼是死啊?林煙再也忍不住,抱着珍珠哭泣,淚水滴滴答答,像是雨。珍珠什麼都還不懂,只知道媽媽哭了。軟軟的小手幫林煙擦淚,她還說,媽媽別哭,我幫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林煙心好痛啊……

她的罪孽好重!

珍珠今天也穿着黑色的小裙子,娃娃頭別在耳後,梳的整整齊齊。到靈堂的時候,她忽的緊緊抓住林煙,“媽媽,我怕。”她怕漫天漫地單調的黑白色。林煙抱着她,淚水又忍不住掉下來,“珍珠,我們去看看爸爸,好不好?”

水晶棺里,佟旭東就安靜地躺在那兒,面容安詳,只是再也睜不開眼,再也不會動。

隔着棺木,珍珠重重喊了聲爸爸,她很興奮。可是裏面的人再也不會有回應了。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麼,珍珠很着急,手拍着上面,爸爸、爸爸的喊。但她親愛的爸爸,再也回不來了……

林煙痛哭流涕。她一哭,珍珠也哭了,口中喊着爸爸,爸爸,又軟軟地求林煙:“媽媽,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小嘴扁着,小手胡亂擦着眼淚,讓人心疼。

林煙更加痛苦,心如刀絞似的疼。

她好恨自己,好恨啊!

如果可以,她寧願死的那個是她……

珍珠哭累了,歪在林煙懷裏,卻還在哽咽地說要爸爸。林煙心裏痛苦不堪,卻又不知該怎麼安慰,她自己也是狼狽的要命!樓下的李姐最先過來幫忙。見娘兒倆都哭成個淚人,李姐嘆了一聲,將珍珠抱到靈堂後面的休息室哄她睡覺。

林煙道謝,李姐嘆氣:“樓上樓下別這麼客氣,何況上回我順手帶了珍珠一晚上,你那個親戚就送那麼重的禮過來……”——李姐口中說的禮是佟旭東出事那晚寧則遠讓人送過去的。林煙也是第二天去接珍珠的時候才看到,很貴重,她根本還不起。

這會兒聽李姐提起這件事,林煙默然無言。

佟旭東的事她原本也不想要寧則遠幫忙的,可大概是虱子多了不癢,再加上寧則遠這幾天沒有出現,都是他的律師跟林煙在聯絡,林煙心下稍安,只想着什麼時候把錢還給他。

想到錢,林煙忍不住嘆氣。

靈堂里人來人往,下午的時候,秦嫣和雜誌社幾個同事過來弔唁。鞠完躬,象徵性地安慰幾句,他們便告辭離開,秦嫣卻多留了一會兒。

“林小姐,節哀。”

“謝謝。”林煙機械的回答。

秦嫣頓了頓,又說:“我和旭東是多年的老朋友,他跟我提過你,說你是個很好的女人。”話里為他們無限惋惜。

從旁人口中聽到佟旭東,又聽到佟旭東這麼評價自己,林煙心口窒息的要命,懺悔又自責的痛楚掠過心尖,難受極了——她哪裏好啊,她也是個懦弱又自私的普通人,也會猶豫,也會遲疑,就那麼一瞬的遲疑還害了旭東……

她真是該死!

林煙低低垂眸,渾身僵硬又冰涼,宛如墜落在無邊的海底。

“林小姐,我是旭東的朋友,你是他的未婚妻,還帶着珍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找我和阿則,我們會儘力幫你的,千萬別跟我們客氣。”

我們和你,這樣涇渭分明的稱呼,他們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

靈堂外下着雨,寧則遠穿着筆挺的黑色西裝,撐傘站在不遠處,身姿挺拔又清雋。他應該站了有一段時間,雨落下來,在腳邊形成一個又一個小水窪。

秦嫣從裏面出來見到他,不由微微一愣,“不進去?”她問。

“不了。”滴滴答答的雨聲之中,他淡淡的回了一句。

“既然不去弔唁,不如送送我唄?”秦嫣偏頭問他,一如從前。

寧則遠淺笑:“我想再待一會兒。”他的笑容很輕很淡,彷彿風一吹就散,莫名透着股悲戚。

不知為什麼,秦嫣心底忽然難受起來。走出很遠,她回頭望過去。寧則遠還站在那兒,上好的西裝料子上覆著蒙蒙的水汽,像一層淡淡的霧,襯得他的身形越發模糊。

秦嫣黯然回頭。

該怎麼做呢,她不知道……

——

秦嫣走後沒多久,再沒有旁人來,林煙有些累,靈堂里點着香,有點悶,她出去透氣。

外面的雨勢剛好變大,廊檐下的雨水如柱傾瀉,漫天大雨中有個人撐傘站在那兒,筆挺的像一棵孤寂的松。

隔着重重雨幕,林煙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那一身黑色,格外肅穆,卻還帶着絲絲救贖的意味。

林煙靜靜看着他,眼底莫名湧起一些哀傷,是旁人看不懂的哀傷,只有她自己明白的傷。

他也靜靜看着她,薄唇微抿,不言不語,生怕惹惱了她。

一片雨聲喧嘩之中,林煙說:“外面雨大,進來吧。”她說著轉身走進去。

她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支離破碎,寧則遠微微一怔,心頭驀地突突跳了跳。

……所以,林煙對他沒那麼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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